【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书名:三斤核桃四斤壳(婚恋) 作者:陆淅 ☆、蟹壳黄   这个星期《珈人》杂志再度依靠文澜的专栏跃上了本周女性杂志销售排行榜的首位,这次的两xing专栏文章——《论做ai与做菜》更加成为了网友热议的话题。      市面上不管哪家做女性杂志的,无论如何总会招揽个别麻辣作家,专写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章来赚取话题和关注,只是这次对文章有兴趣似乎已经不止是读者了,连杂志社的幕后大老板也对这一期话题劲爆的专栏文章产生了些许好奇。      袁显公司旗下的杂志社也不仅一两家,但这两年做得格外出挑的还要算《珈人》,诗曰“北方有佳人”,女性杂志市场曰,南方有《珈人》。作为一本为公司盈利的刊物,平日里公司里的女职员喜欢买来看也算是对公司的支持和肯定,袁显尽管心里欢喜,但对于杂志内容向来是不会刻意过问的。      这次会关注到文澜的这篇专栏也算是机缘巧合,这天袁显上班的时候,那些拿着杂志的女职员们从前台到电梯里甚至连他自己的秘书都在互相低声说笑,有什么比“欲语还休”更令人心痒?他这才对这个知名两xing专栏作家的文章生出些许好奇心来,问秘书小姐借了本女性杂志来看——      ……      旧时女人很少出门做ai,现在女人很少在家做菜;从前谈“君子远庖厨”,如今绅士出房钱。      ……      女人做菜大多是出于感情因素,为了亲友、爱人、孩子,你不能说做得多好,但也绝不会差,因为锅子里是加了感情的;男人做菜大多是出于表现欲,证明自己有能力做得到,做得好,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我有我可以”。      ……      女人做完菜总记得收拾灶台厨房,这在男人看来简直是无趣兼无谓,因为他们做菜时总是兴之所至,一挥而就,偶尔遇到个摆完盘还收拾厨具的,强压激动委婉探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做过厨房工的,被迫执行千万次才养成了习惯,至今还留下些许惯性所致。这还真不如不问呢,跟你问我这与那档子事有什么关联一般扫兴!      ……      这世上菜做得好的厨子多半是男人,正如日啖数十个生蚝,月战上百位美人的大多也是男人,皆因一个道理——技术性的工作大都不可以像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感情用事。      ……      袁显随便扫了两眼这篇满是歪理邪说的文章,个别词句倒也确实辛辣得叫人印象深刻,他又翻了翻杂志的其他栏目,大多是谈搭配、保养、化妆、减肥之类的话题,相较之下,这种看来不知所谓的专栏文章还可勉强算是特色兼看点。      翻阅了自家公司控股的杂志社的所谓得意之作后,袁显不由得对自己手下人是不是虚报了业绩产生了莫大怀疑,他笑着把畅销杂志丢在一边,拨了个电话给自己应该已经倒完时差的未婚妻,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连带着说话都会轻快一些,“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刚约好未婚妻共进午餐,袁显挂上的电话又突然响起来,他接起来,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便惊喜万分,“Daniel?!你这个伴郎是不是也太积极了点,”他取笑起自己的兄弟来一贯口无遮拦,“如果不是一早知道你这两年打算来上海发展的话,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赶在婚礼之前从美国飞回来跟我抢老婆的呢。”      那边脚步声和行李箱滑轮的滚动声都骤然一顿,仅仅瞬间又恢复如初了,在手机里听来仿佛是为信号突然消失了一秒一般,袁显不以为意,全然只当是自己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对了,反正你都来了,下午我跟佩佩要去选婚纱拍照片,你也顺便过来好了,佩佩已经找好伴娘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大家早点熟悉一下也好。”      袁显的伴郎答应了准新郎的要求,也顾不上倒时差和正职工作,一心要先去见见一对准新人。这位Daniel Lee让司机把行李箱搬进了后备箱,吩咐道:“你先帮我把行李拿回去,今天我不用车了,事情办完你就下班吧。”      Daniel Lee操一口几十年前的老上海话,好在找了一位上海浦东籍的中年司机,不然年轻一代未必能自然地跟他这一口原生态的沪语交流。很多人都认为男人说起这种吴侬软语来会有损男子气概,其实不然,一副低沉的嗓子和笃定的语调会让说吴语的男人显得很儒雅,听得人很舒服。然而语言其实也是活物,没有参与近几十年吴地方言的进化,又没有被普及到普通话的李念琛干脆直接对外宣称只会说英语,免得大家明明说的都是中国话,还一副“鸡同鸭讲”的样子,岂不尴尬?      刚刚下了飞机的Daniel Lee随便找了间cafe吃了个简餐,心里开始担心这次千里迢迢过来做伴郎会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Double Espresso是一份水双份咖啡粉,浓得像死亡;人生是一条命又要做人又要谈情,两份都是全职工作,至死方休。将要做伴郎的李念琛独坐独饮,任由咖啡因把他的思绪撞得愈发纷乱。      袁显特意把婚纱摄影的地址用简体中文发到李念琛的手机上,方便他打车过来。直到李念琛付钱下车,这份妥帖周到令“大概就是输在这里”的想法始终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不休。      推开玻璃门,自知“语言不通”的李念琛笑脸迎人,影楼里的小姐一早就被袁显要求过了,若是有这样一个身高样貌皆格外出众的“聋哑人士”进来,务必通知他。      很快,刚换好装的孙佩佩提着裙子冲到了门口,笑着用英语跟他交谈,“Daniel!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你是想先选礼服还是等我的婚纱确定下来之后再选?”      从来是待嫁的女子最美,少女的娇羞,女人的柔和,被一袭嫁衣融合成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魅力。一时间看呆了的李念琛还来不及反应,跟着准新娘冲出来的准新郎就已经先声夺人,“等你选定了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弄不好最后还是要把为婚礼定做的那件拿过来拍!你干脆让伴郎伴娘先选点大方百搭的款式,省得人家还要跟着你改来改去。”      袁显看向孙佩佩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可说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啊,对了,Daniel,你还不认识我们的伴娘吧,”他指向这才跟着他们走到门口的高挑女子道:“我也是刚刚才认识的沈小姐,佩佩的这个伴娘选得跟你很配啊,你们俩要是站在一起,人家搞不好会以为你们才是新人呢。”      “李先生好,我叫沈文澜。”这位沈小姐操一口纯熟的沪语,一听就比那些说着半生不熟的“洋泾浜”(沪语,发音不纯正)上海话的同龄人好了不知多少。吴地方言大多都有些相似,又加上经年累月的国语熏陶,李念琛在美国遇到的年轻一代的上海人,大多说不了这样正宗的上海话。很讽刺的,国际大都市,连本身的文化根本都在流失,还有什么前景可言。      “佩佩跟我说过,你是跟家里去了美国几十年的老人学的上海话,大概跟我小时候家里长辈们说的老派上海话差不多,假使你不嫌弃,接下来两天我就跟你讲上海话好吗?”沈文澜笑得温和,一米七的身高加上高跟鞋,即使是还算骨肉均匀,在一群娇小的女生的衬托下还是成为了“大块头”,但对于身高一米八八的李念琛来说,沈文澜却可算是一个让他十分舒服的存在。他微垂目,客气地以沪语向这位伴娘问好,“那么谢谢沈小姐体谅了。”      几个小时的礼服试下来,众人除了穿脱衣服也只好聊天了。袁显和孙佩佩都是高中的时候就去了美国读书的,除了一些生活习惯还跟上海有关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透着海归人士的西化作风。相比之下,李念琛则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和准新人用英语谈论美国生活的时候,除了外壳以外,举止神态都完全是老美的腔调;可一旦用沪语和沈文澜说起自己听说过的旧上海小吃,又像个十足的老克勒(沪语中指注重生活品质,出身良好又挑剔的人),除了那本地老中青三代都嫌弃她老套的沈文澜能应对得了之外,那对十句上海话里夹杂两句普通话一句英语的准新人根本连半句话都插不进,可这两边他又把握得极有分寸,话题彼此联结,互不冷落,仿佛把冰和火放在同一个杯子里一般。      沈文澜面上也维持着客气,心里却对眼前这位半边是老美,半边是老上海的男人生出畏惧来,也不过是三十多的年纪,待人接物的手腕居然已经老练得像已经过了几辈子一样了。沈文澜正暗自庆幸也就是一起做个伴郎伴娘,期间不必过多交往,过后更加不必见面的时候,被李念琛说动的准新人临时起意,硬是让沈文澜带着他们去找传说中的蟹壳黄来吃。      导航仪找到了最便捷的途径,一对准新人比提议和带路的伴郎伴娘还要兴奋,跟伴郎轮流排队的时候,准新郎展现出一种即将结婚的男人才有的拼劲来,“这么长的队伍都排了,干脆多买点带回去,每人甜的咸的各要半打好不好?”      到底是敢于结婚的人,不知道好不好吃的东西也随便就来一打,再出名的东西,不合口味还能扔掉,可别人看着甚是美满的婚姻,如果不合心意,真不知该如何处置。其实大部分小辈的婚姻就像是这个模仿蟹壳外形的点心,有父母的婚姻模式作为样板,有样学样,只是相似的形制下,内里到底是苦辣酸甜却是只有其人自知。      众人拿在手上的金黄色扁圆馅饼确实像是蟹壳,鲜肉、蟹粉、虾仁等咸味馅料的鲜味,玫瑰、豆沙、枣泥等甜味馅料的芳香馥郁,再加上烘烤出来的酥脆面皮和芝麻的香气……一手拿着往嘴里送,一手托在下巴处候着不慎落下的酥皮,在忘形品尝美食的过程中,快乐和满足都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简单。       “现在上海已经没有老虎灶了(开水专营店)。”不等李老克勒问,沈文澜先笑着调侃他。   管不上伴郎如何被伴娘调侃,一边的准新郎径自激动,“我这个星期的下午茶都要配这个,真是的,早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还去什么美国啊!”      四个人笑作一团,上海发展得太快,快到本地人都没能跟上发展的脚步,快到年青一代要像观光客一样才能了解这个城市的特色和文化。城市发展自然有悲有喜,万幸这个城市的角落里还散落着这些带着香味的都市记忆。      准备一场婚礼是一件繁复而浩大的工程,都说“人多好办事”,而“钱多”自然就更好办了。转眼一个星期过去,正式的婚礼就开始了。尽管新郎新娘都是留过洋的海归人士,但论及婚嫁的时候还是传统得很,大多数细节都完全照足了两家大人的说法来做。      从婚纱照到接新娘、从喝喜酒到闹洞房,一切一切全都按部就班。大概是考虑到新人是喝饱了洋墨水才结的婚,所以宾客们敬起酒来也很是客气,完全没有往死了灌的架势,借了新人的光,本该挡酒挡到醉的伴郎伴娘也全部神志清醒。      闹完洞房,所有宾客三三两两地从新房里退出来,连日来受了沈文澜不少照顾的李念琛绅士地提出送伴娘回家。沈文澜不便推辞人家的好意,只好端坐在后座上,小心应对着深不可测的伴郎之余,还要费心面对司机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的打量目光,于是无论真皮座椅如何舒适,终究还是如坐针毡。      “听佩佩说沈小姐是专栏作家,而且还是专门写两xing话题的,不过从认识你到今天,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有什么异性朋友接送,难道你那些被奉为经典的男女之间的规条,都是无中生有,凭空想象出来的?”李念琛看似温和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不怀好意。他在美国认识的不少中国留学生在这方面要么保守幼稚得很,要么急于融入大环境,几经操练,手段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沈文澜是连起个笔名都力图省事的人,又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跟人多做纠缠,言简意赅道:“爱因斯坦难道又见过什么东西以超光速运动吗?”      李念琛扑哧一笑,“这样看来,沈小姐还真是个智者了。”      他明褒暗贬之情溢于言表,知道他是在拿自己发泄无边的郁闷,沈文澜又怎能一忍再忍,心想着反正从此不再相见,不如把话说尽了,图个痛快也好,“‘智者’我不敢当,尤其是对着李先生和今晚做新郎的袁先生的时候。我倒想讨教李先生这位伴郎,一整晚在你看新娘看得那么哀怨缠绵的时候,难道不觉得新郎一直都看在眼里吗?又或者,你不懂,女人只有在爱人的怀里才会用那种‘可惜’的眼神看她不要的男人?”      李念琛刹那间的脸色真可以说是五彩缤纷了,从来是当局者迷,三个人的局自然更加让人迷乱。原以为会永埋心底的秘密被人像踢倒垃圾桶一样,毫无预料地暴露在人前,这对于一辈子从不曾落于下风的李念琛而言,可真是一场全新的体验。      相对无言直到司机停车,一直目视前方的沈文澜淡淡道:“我到了,那么今天谢谢李先生了,既然大家不必再会,那我就不说‘再会’了。”没有异性与之交往的两xing专栏作家潇洒地背起包,推开车门起身离开了。      于沈文澜而言,这晚过后,一切照常,但对于李念琛,可就不是这么好过的了。被人戳破心思事小,发现原来袁显一直知道自己和孙佩佩之间的小秘密才是让他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若是婚礼之后他能直接回美国倒也还好,时光自会冲淡一切,可这两年要在上海发展的计划又不能轻易改动,再者日后总还要相见相处,这叫李念琛在人家夫妻面前,该如何自处才是?!      在上海的公司一早就已经筹备好,只等他李大少爷入主经营管理,习惯了将近一个月,所有事情都上了轨道之后,李念琛算算日子,袁显夫妇的蜜月也差不多度完了,也是时候该空出时间来思考自己要拿出怎样的姿态来接机了。坐在后座上兜风的李念琛正心烦,抱着一本书,踩着一双平底鞋,随意编着长发的沈文澜便出现在眼前。上海的晚春,天黑得已经不那么早了,渐渐回暖的天气衬着落日,身材高挑,面容恬淡的女子在干净的街道上也足以成为一道风景。      李念琛缓过神来,下车拉住她,“有空说两句吗?”      沈文澜也不愿在大街上跟个男人拉拉扯扯,干脆跟他去附近的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喝一杯摩卡,尝尝巧克力蛋糕,让糖分激活一下大脑。      “既然沈小姐为人如此通透,方不方便给我指条明路呢?”李念琛看沈文澜对甜食也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对可可浓度极高的个别手工黑巧克力青眼有加,干脆省了她装作沉迷于甜品的“客套”,单刀直入,迫她放下叉子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当今的情场,匆匆来去的皆是饮食男女,大概还不及这两颗巧克力‘浓情’吧,李先生又何必庸人自扰呢。”沈文澜抿了抿嘴,为过甜的甜品紧了紧眉头,对李念琛这一问,倒觉得大可不必。      李念琛被说得笑出来,“沈小姐不愧是知名专栏作家,果然是字字珠玑啊。”看着眼前的小女人被捧得轻飘飘,他又趁她正得意,甩出一句“那不如我们结婚吧”,炸得她三魂不见七魄。“在公呢,我们公司刚刚打入大陆市场,老板如果是已婚的身份,相对来说企业形象就会比较稳健,外资企业的老板是本地女婿,以后无论是对股价还是跟本地的企业合作都有一定的好处;在私呢,我……”      李念琛本来是想趁着沈文澜尚在震撼中,趁她质疑之前先抢白说服她,却没料到还没说完就被她抢了话锋,“在私呢,一则让袁先生放心,以后你们还是兄弟,还是合作伙伴;二嘛,大家都是已婚身份了,好方便你暗渡陈仓是吧?!”      沈文澜看着李念琛的脸色,心中暗暗可惜,居然没有上次那样五彩缤纷的效果,“嗯,李先生计算得确实滴水不漏,你看啊,我怎么说也是佩佩在国内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了,你娶了我呢,就算是袁先生知道了你跟佩佩之前的事,也不能明着拒绝跟‘我们夫妻’来往吧。”      李念琛也懒得辩解否认,只是蛇打七寸,把婚姻互利互惠的本质说了个清楚,“对沈小姐来说,跟我结婚也不是没好处的。我找人打听过,沈小姐目前好像没有跟什么异性有任何交往,综合沈小姐的年纪和言谈,我倒以为沈小姐是单身主义者的几率很大,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身边的亲友长辈大概会很着急吧,与其被人催一辈子,不如过两年说是前夫在感情上重伤了你,他回美国之后你也心灰意冷,不正好落个清闲吗?再一个,我自认还算是个条件不错的选择,日后你要是想换换口味,写写婚姻关系的奥妙也能让沈小姐的作品中多一些实践而出的真知嘛。”      “是是是,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像李先生这样条件的前夫啊,以后你回了美国,大家更加老死不相往来,这么一想,还确实是优势巨大啊。”虽然嘴上调侃着李念琛的说法,可沈文澜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让自己有一种“深得我心”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多少要让我考虑两天吧。”      李念琛笑得温文尔雅,“这是自然,这既是女士应有的矜持,也是女士的正当权利。”      有一个能看穿你心中想法乃至一丝微小念头的丈夫,如能相爱自然甜蜜,若是单单相处,根本是活受罪。活到二十八岁,沈文澜第一次被人求婚,又是在这颇具情调的小店里,和着咖啡和朱古力的香气,虽然缺乏诚意和爱慕,但是至少对象很是优秀,因而她自我安慰道,真还算不上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海上生花系列的第二本,同时这个上海的系列就到这里了。原本我是打算先去写一个发生在香港的故事,但是写到七八万的时候觉得写不下去,改了几次还是觉得感觉不对,于是胎死腹中,转而开始写《核桃》,把上海的系列先完结掉。   跟我的第一个故事相比,《核桃》的现实性更强,写作上我也从“猜测读者喜欢看什么”转入到“关注我想写什么”的正途上,当中还加入了很多上海本地的元素,好吧,就是吃的……你当然可以理解为作者已经开始暴露吃货本性了,这个在稍后的香港系列中大概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好吧,不止一些。   如果有看过我第一个故事的读者,你在鄙视我写文速度的同时大概也会发觉这两个故事放在一个系列里是因为《红辰》是一个关于一生一世的故事,从童年的青梅竹马一直到老年的相扶相依,而《核桃》写的可以说是一个关于一期一会的故事,从“你在这里”到“你还在这里”再到“你就在这里”,有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上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味道在(失眠多了有点矫情)。   总的来说,《核桃》是我很用心写的一个故事,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得到了很大的进步和成长,比如女主写完稿会先找死党看一下的这个习惯其实是来自于我本身,但是随着《核桃》写的过程,我认识到事实是如果对方不能说服我,那任何真诚的建议和意见我都置若罔闻,还会把对方说到服服贴贴,然后满怀期待等着我提供下一次的抢先版。这个经历使我意识到要想让读者全然放松,自自然然地跟着作者的思路走,必须要写故事的人坚定于自己的写作风格,只有我写得舒服,读者才能看得开心。      最后不得不无耻地提及一点——看完以后不待见此文的读者们可以把此文当作美食地图来用,文中所有的上海小吃无一杜撰,全是有口皆碑的佳品,有意交流家乡美食者请在长评中仔细描写,务必馋死我,谢谢。       ☆、生煎包   周六的早晨,沈文澜排在九曲十八弯的队伍里。新的一锅生煎刚好出锅,硕大的木制盖子刚掀开,滚油在生煎包子的空隙处跳动着,热情地“呲呲”歌唱着,老板黝黑的脸上尽是满意的笑,他抓起芝麻和葱花向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圆包子撒开去,两样本就带有香味的东西被热度一催,一时间大有香满人间的气势,可称摄人心魂。      “小姑娘要几两?”老板朝正出神的沈文澜吆喝着。      “喂!小姑娘!睡没睡醒啊?!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沈文澜身后的好几个来买早饭的阿姨妈妈都出声催促道。      “喔,不好意思,我要二两,谢谢。”沈文澜抓紧买完了带走,免得再惹众怒。      正所谓“祸从口出”,自从沈文澜答应考虑跟李念琛结婚开始,她便经常不由自主地思考这个提议有多少可行性,事关终生,自然容易令人心不在焉了。沈文澜在生煎包上咬开了一个小口子,鲜美的汤汁“噗”一下喷射出来,烫得她上颚发疼。被烫痛的沈文澜张着嘴散热,伸手使劲儿往嘴里边扇着,老马失蹄的老上海被生煎包烫伤了,真是说出去都丢人,苦着脸的沈文澜开始觉得答应给孙佩佩做伴娘简直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孙佩佩跟她也不见得多么要好,说白了就是小时候常别苗头(沪语攀比、较劲)的初中同学而已,人家高中就出了国,除了偶尔放假召开同学会炫富以外,跟国内的一众老同学哪里还有什么联系。      当初在学校,她们两个女孩子不管是什么学业还是竞赛,都争出了双莲并蒂的局面,十几年过去了,人家是常春藤的高材生,而她沈文澜又算是个什么角色?被大学上了四年之后,跪着在社会上讨生活的三流大学九流专业的毕业生而已。多年来看腻了身边为情为爱要生要死的男男女女,被死党劝说不如以笔代口,把她那些成套的讥诮话写成文章向女性杂志投稿,这番机缘巧合下才让她找了份听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地下兼职,说起来也只能勉强算得上“称头”。      沈文澜心里也明白,孙佩佩之所以辗转问了好几个老同学硬是要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也不过是为了让“土鳖”了解到“海龟”的无限风光和优秀。女人之间嘛,若非臭味相投的,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友情,文人相轻,女人相妒,这都是千百年验证下来的真理。      然而对于女人之间的各种战争,沈文澜向来是不感兴趣的,不然也不会去做专门陪衬人家的伴娘。她向来把当自己成是半个男人,女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她一贯看得破但却无心参与,对她而言,自己就是个上面多了两块肉,下面少了一块肉的男人,勉强可算作是减肥的损益。      大口大口喝着甜豆浆,一夜都没睡踏实的沈文澜算是明白了,自己答应考虑跟李念琛唱这台结婚的大戏,除了他提出的那两个稍显荒谬的理由以外,“恶心孙佩佩一回”这条理由也在她心里占了挺大的比重。想明白这点之后,她也忍不住自嘲:不过是吃了点学历的亏,受了点暧昧的苦,到头来居然还学会报复社会了,真是长进了啊。      沈文澜这边厢刚掏出手机打算致电李念琛说个清楚,那边厢黄宏明的电话正好打进来,“文澜兄,这个事呢,确实怪我。本来呢,我这边结婚离婚都是我的私事,但是主要啊,真的是跟文澜兄你走得比较近,大家这么多年也确实只是铁哥们的关系,我是真没想到我老婆,哦,不,现在是前妻了,会把我跟她离婚的事扯到你头上,说我跟她黄了都是因为你这个红颜知己的关系……”      “好了好了,虚的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啊,我招你惹你啦?!你说当初高中你们还玩暧昧的时候,我愣是跟您二位放学一起走到车站,三人行必有你妹还是怎么的?你说你们两个好了,媒人也甩过墙了,我千里走单骑的时候我打扰过您二位吗?你说你高考前觉得谈得没感觉了,要跟人家分手,我怕影响大家前途,我劝了你没有?你们分了,后来搞个同学会都尴尬,我去调节气氛了没有?兜兜转转你们又好了,婚也结了,你说我做兄弟的是鞍前马后帮的忙少了呢,还是送的红包不够大?你说现在你这边春去春又来,春来春又去的,关我什么事啊?我是对你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啊,还是杀了你老婆全家啊?我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从知道你们彼此有意思开始,十几年了,我有没有跟你单独相处过超过五分钟?”沈文澜连珠炮一样质问他,就算都说男女之间没纯友谊,但她自己和这个男人谁把她当成女人了?!      “不是,你听我跟你说啊……”黄宏明想跟她解释、道歉,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话以后再说吧,我这边正好有点事。”沈文澜立即挂掉了电话,其实出完了这口气之后不知再说什么好,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色字头上也就一把刀,但为了兄弟,可是要两肋插刀呢。      电话又响,接起来是冯一帆半是凉薄半是看戏的语调,“沈文澜,你说你也真是的,顶着个‘兄弟’的名号,硬是在人家夫妻中间插一脚,这不太好吧,这属于小三的工作范围啊。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安于室啊?怎么会弄得这么难看?”那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酸,一点点幸灾乐祸。      “你也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很难看吧,”沈文澜心里的这把火算是遇着了油,“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呆着等您老猴年马月的良心发现啊?那真不好意思,我还不伺候了!”      冲回家,从老妈的抽屉里拿了柜子的钥匙,沈文澜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户口簿转移到皮包里,再轻手轻脚地重新把柜子锁上,放好钥匙以后若无其事地跟自己的亲妈说谎,“手机忘在家里了,我得快点了,迟到太久钱笑一定会骂我的。”      沈文澜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钱笑,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自己偷偷去结婚的挡箭牌;当然沈文澜同样永生难忘,自己第一次拨通李念琛的手机号码,只是为了说一句——“带上你的护照,我们去登记。”      李念琛万万没有料到沈文澜这样居然爽快,才不过一天的功夫,真可算是当机立断哪。他拿了证件很快赶到周六还上半天班的区民政局,而站在门口的“未婚妻”脸上却已经流露出了悔意。      作为一个来领证结婚的准新娘,沈文澜打扮得太过平常,米白色的商务风衣、磨白浅蓝牛仔裤配杏色的羊皮短靴,随意挎着咖啡色皮包,披散长发,看上去清爽而顺眼,仿佛只是到这附近来逛街一般。李念琛忽然就笑了,听她电话里的声音,再对比她这身不怎么慎重的打扮,看来真是被什么原因逼急了。可说到底,结婚这件事,毕竟是他先冲动的,又怎么好劝她“别太冲动”。      李念琛今天本就有些应酬,所以身上自然是正装,藏青色的西服三件套传统却不乏倜傥,相比沈文澜的“休闲”,他穿这么一身来办证也算是认真对待了。他站在民政局门口,微微歪头示意沈文澜先进,“After you.(您先请)”说着伸手晃晃自己手上的证件,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意思。      一米八八的李念琛配上一米七的沈文澜,俨然一对巨型佳偶,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眼里看起来真是登对极了。很可能是来顶班的阿姨级工作人员一听说李念琛是美籍华人,正紧张得不知所措,只能把迎世博时速成的几句英语拿出来凑数。      “不看这个,我倒算是正宗上海人。”李念琛一句地道的上海话立刻就安抚了慌乱的工作人员。      了解到李念琛只会说上海话的工作人员干脆把“请说普通话”的标语扔在了一边,“你们是自愿结合的吗?”一句轻快温软的上海话却问懵了这桩跨国婚姻的两位当事人。      说起来也很有趣,西方婚礼上的誓词都是些爱啊,尊重啊,不离不弃啊,相互扶持啊,硬是让你在上帝面前承诺一些鬼都知道你做不到事情,但却又没说做不到该怎么罚;中西文化冲突得厉害的香港人结婚的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新人说这些保证之前加了一句“我请在座各位见证”,可目击者哪一个跳出来证明过当事人毁约呢;大陆结婚就简单多了,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自愿,然后是共富贵还是共患难,卿卿我我还是尔虞我诈,全与旁人无关。      “自愿。”不知道李念琛的脸是不是能射出加州的阳光来,愣是把办证的阿姨晃了个头晕眼花。      被美籍华人大长腿的膝盖撞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沈文澜清了清嗓子,“咳咳,自愿,是自愿的。”      “带照片了吗?”阿姨笑得一派温柔,对眼前这一对有些紧张的小夫妻特别有好感,“没带的话,我们这里也可以拍的。”      原来以为也就是花九块钱办一张比假证还便宜的真证,到头来还是要比想象中复杂。一对各自腹诽的男女坐在一起,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假笑,中间隔着能放下一锅热油的距离,看着就一副“无怨不成夫妻”的样子。胖胖的摄影师只当他们婚前紧张闹别扭,笑呵呵提醒道:“你们靠近点啊,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搞得像刚刚认识一样。”      确实不熟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端坐着,盖完了章的结婚证书上的就是这张看来就诚意欠奉的照片。两个人出了民政局的门就算是木已成舟了。      “后悔了?!”李念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显然强过撬兄弟墙角的功力,“不行再进去离掉?!”      “我现在只是‘已婚’,所以我妈顶多把我打残,如果变成‘离异’,那就真的要活活打死了!”沈文澜欲哭无泪,后怕都嫌迟。      “那不然今晚我准备好礼品,上门去见见我的丈母娘?”从十四五岁就按照美国的社会习惯开展两性交往的李念琛,水里来火里去的折腾了快二十年,再加上一直受着末代小开爷爷的“海派教育”,全然就是根出锅之后还历经三蒸三酿的极品老油条。      沈文澜突然意识到今早不该买生煎吃的,因为她今晚可能就会被自己的亲妈活生生丢进锅里煎了,而且还不带翻面的。      “不然今天下午我们先相互了解一下?省得人家一看就觉得我们不像是刚结婚的。”李念琛看着这个专写两性话题的知名专栏作家被一张结婚证吓得失神的样子,这才想起来笑她,“你看吧,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呢,你要是硬要往物理上套,那也得是实验物理,绝知此事要躬行啊。所以呢,文澜小姐这样付出其实是很值得世人尊敬的。”      “停停停,今晚见我妈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叫我‘文文’,还有我们已经领证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说啊,我自己会跟我妈自首的。”自此沈文澜的应急措施算是正式启动了。      从午饭到下午茶,李念琛和沈文澜两个人已经彼此了解到对方嘴里哪颗牙补过,有过怎样的过敏史、慢性病史、家族病史,还有家族族谱、口味兴趣,以及从小到大能够说出口的各种趣事轶闻……总而言之,事无巨细到了人事简历都望尘莫及的地步,简直可说是只差剥光数痣了。人活几十年,其实也简单,把前尘往事脱了水一股脑地倒出来,还未必有方便面里的那包蔬菜来得缤纷多彩。      “两年以后你要回美国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跟电视里那样签个什么离婚协议之类的……”高枝不想攀也攀了,越来越后悔的沈文澜眼神闪烁,几乎不敢正视李念琛。      “文文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来讹我身家的,两年以后我自然会给你适当的补偿,但到时候如果我们没有离婚,那一定是我不舍得放你走。”中国人的皮相,美式的油腔滑调,李念琛这两句倒也恰好缓解了沈文澜的不自在。      这晚“阿琛”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作为毛脚女婿上门去拜访“文文”的母亲。没能提前上禀的沈文澜被发配出门买熟菜,不出沈文澜所料,灰姑娘拎着菜回到家的时候,装作是王子的坏姐姐已经顺利取得了灰姑娘善良的母亲大人的衷心喜爱。      本来嘛,按照李念琛美籍华人企业家、上海滩末代小开之孙的身份,无论他的气质、风度、家教、人品,只消“我很爱文文”和“我们交往了一年,感情很稳定,现在想结婚”两句谎话,就足够让任何家长点头同意婚事了。      客客气气送走了上门的毛脚女婿之后,沈妈妈喊完“小心开车”就把女儿拉回了家,一关上门就大骂起来,“你是不是当我是傻的啊?这个男的是你从哪里找过来做戏骗我的?是不是你的哪一个哥们儿?”。      寡母带大孩子的方萍本来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不管女儿是不是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对于她这个做母亲的来说,只要女儿平安、健康、本分,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成功了。这个女儿最难得的就是什么都告诉自己,从小不管是哪天打了哪个男同学,近来跟哪一个男同学称兄道弟,又或者哪个兄弟跟谁早恋了,她都会回来告诉方萍。从前方萍还觉得这个仿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女儿最让人省心,现在才意识到她这副无情无爱的样子才最让人费心。      从包里掏出户口簿和结婚证的沈文澜干脆釜底抽薪,“谁骗得了你啊?反正我这样子的要是真找个想跟我过一生一世的,不是害了人家吗?这件事你别管了,反正我们也就是领个证,酒席我也不打算摆的,你就当我是去读两年研究生,跟人合法同居一段时间,等过两年他回美国了……”      方萍从女儿手上把结婚证书抢过来,“啪”一声摔在桌上,“你这是要作死啊?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到时候这个男的回了美国,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有什么前途啊?”      “我这种材料,将来做个三十岁离过婚的女人,怎么说都要比三十岁都还没嫁出去的女人要好听点吧?”沈文澜自知理亏,只好掰出点歪理来劝说方萍,在结婚这件事上,权衡男女双方的情况,她总觉得李念琛才是吃亏的那个。      自己生养的女儿自己知道,方萍对这个用自信掩盖自卑的女儿总是说不出什么重话的,末了也只是赌着气放任她乱来,“做媳妇毕竟不同于做女儿,这两年让你出去吃吃苦头也好。”      沈文澜听了母亲这一句话,才有了这么一丝半点待嫁女儿的感受。对待婚姻这个问题,女人或许可以为了结束暧昧而结婚,男人或许可以为了兄弟义气而结婚,但却唯有为人父母的,就算儿女再怎么把婚事视为儿戏,他们都严阵以待,传统地把婚姻当作子女下半辈子的幸福和依归。      周一,上着班的沈文澜心神不定,工作上错漏百出,本就心中憋闷的沈文澜被顶头上司一路骂到午餐时间。中午到餐厅用餐的时候,盘中菜肴更是味同嚼蜡,坐在对面的钱笑以为她被老总骂傻了,“哎哟,我说姑奶奶,骂了你两句就这么失魂落魄啊,晚点冯贱贱来了,你嘈(沪语,讥讽打趣)他两句出出气不就好了嘛。”      “不是为了这个,”沈文澜用筷子戳了戳餐盘里早已面目全非的面脱小黄鱼,“上个星期六上午我领证结婚了。”      钱笑含在嘴里的筷子跌落下来,大叫起来,“结婚?你是发昏啦!”      沈文澜在桌下踢踢她,示意她小声一些,“不结也结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我在三十岁以前把人生大事完成了,不是革命英雄也是人民楷模好吧?”      对于沈文澜的情感历程了如指掌的钱笑问起话来自然是例无虚发,“那‘冯贱贱’知不知道啊?”      “我结婚关他什么事啊?”沈文澜摆出一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模样,仿佛这些年公司里的小道消息一直都不过是空穴来风一样。      沈文澜和黄宏明是高中同学兼“异性兄弟”,本来前途似锦的沈文澜高考失利,好在多个朋友多条路,当初她从黄宏明那里知道了他学长冯一帆的公司招人,几轮面试下来才知道黄宏明已经打了电话去说项,弄得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被录取究竟是因为有能力呢,还是因为黄宏明打了人情牌。想到这点,她又觉得自己跟黄宏明在电话里说的话未免有些过分。      而适才提到的这位冯一帆,行年三十有二,事业有成又一表人才,对外自然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但是对内,冯经理花心、淫luan、厚颜无耻的名号那可谓是响之又响。沈文澜进公司这六年,光是靠收冯一帆泡过的分公司的女职员、有业务往来的其他机构的OL,睡过的小明星、车模、嫩模的联系方式,就足以开拓出自己的人脉网络了。      沈文澜在公司里也以能说会道且语言辛辣着称,可遇上尺度大胆的冯一帆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无往而不利的‘嘈人一姐’频频失利于对她说话就格外不正经的假正经总经理,这样大好的八卦题材,自然值得让人加油添醋,成为内网上永远神出鬼没的话题。做一个花花公子的终结者,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啊,但是有这样手段的女人又有多少呢?在钱笑看来,沈文澜绝对可算是一个。      说曹操,曹操到,冯贱贱虽未贱到头戴一枝花,但却手端西兰花,笑颜亦如花地朝沈文澜和钱笑走了过来,改了歌词朝沈文澜唱道:“很能说的上海小姑娘,她怪我乱说话,我该送什么花?”      沈文澜极勉强地笑起来,“瞧您这话说的,我哪里敢生冯经理的气啊,那天不是手机正好没电了嘛,我又害怕总经理怪罪,才不敢打给您,闹得今天一个早上都担惊受怕的,工作都做不好了,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我们部门谢经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承蒙编辑不弃,俺可能要签约了,各位看官收藏此文纪念庆祝一下吧! ☆、三鲜小馄饨   “你听听她这假话说得多真呐,所以说,我一直觉得咱们沈文澜以后一定是个出得厅堂,入得闺房,服侍得了婆婆,包容得了二奶的好老婆。单看你这两句话,显得多懂事,多有正室范儿啊。”冯一帆就是讨饶也不忘回赠沈文澜两句,脸上总是挂着波澜不惊的痞笑,初看或许格外迷人,久看却也能倒人胃口。      “那可就承您贵言了。”沈文澜端起餐盘去还,懒得跟冯一帆再有什么牵扯。      说来也奇怪,沈文澜中午被冯一帆这么一闹,工作的状态反而差不多都回来了。三点钟,职员们在办公室坐着,就算没昏昏欲睡也已经神志不清了,这时候送花的小弟冲进眼内,八卦话题闯入脑海,全体人员就立马精神了。      “哟,老沈,你看,现在真是铁树开花水倒流啊,咱们这个部门平均年龄都要超过三十吧,这花如果不是送错了部门,也不是同名同姓,那大概就是老谢搞黄昏恋了。虽说吧,最美不过夕阳红,但是这也太热辣了点吧。”钱笑凭借多年来扎实的马步功力,从自己那个小格子里伸出半个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眉飞色舞的。      “沈文澜小姐在吗,把这花签收一下好吗?”送花的小弟这么一喊,整间办公室的气氛都不对了。      说起这沈文澜呢,除了嘴上有两把刷子以外,论能力还真是不差的,就是这学历文凭不算太好看。国际大都市嘛,竞争起来自然是弱肉强食,一环以内说英文,二环以内说国语,三环开外才能听到上海话,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但是女人嘛,就算是顶住了社会压力,顶住了就业压力,这婚恋压力,到底才是最重的。现在想想,沈文澜这两年,不管是工作经验还是工作表现,不管是专业资格证书还是同事领导对她的风评,要是想“人往高处走”跳个槽什么的,绝对是不难的,但人家愣是不走啊,那除了大家猜测的跟冯总之间有暧昧关系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整个办公室的人看着沈文澜签了字,脖子和眼睛都拼命往那张小小的卡片上凑。今天中午餐厅里沈文澜没给冯一帆好脸的事情早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大家不由得猜测沈文澜这个备胎即将扶正了,这么一大束百合,不就是百年好合的意思嘛。      “Daniel Lee,怎么是个洋人名字,你真跟什么假洋鬼子登记啦?”钱笑一个下午都在审视沈文澜MSN上的“大实话”,可这种不签婚前协议的,莫名其妙的嫁入豪门,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太真实吧。      “其实这婚没两年也就离了,财产分配的事情,别说国内的婚姻法让我赤条条来去了,他就是肯给我赡养费,也得过得了他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股东、律师团队的重重关卡啊,等我跟这帮子人斗智斗勇完了,直接就疗养了,还图他什么赡养费啊。” 这个经常自称“不够傻所以嫁不出去”的女人对离婚后净身出户倒是一副很有心得的样子。      “喜酒我还没吃到,就要听你畅想离婚以后的未来啊?”钱笑看完沈文澜打过来的那么一大段字,也只有这一句想说的了。      “我也没打算给你开这个红色罚单啊,人家结婚办酒是为了昭告天下,你说我结的这个婚,说白了也就是为了接个机,费不着玩得这么大吧。”业余作家的打字速度确实是练出来了,钱笑刚把一行字打过去,沈文澜这边就又发过来了。      别看沈文澜一副通透的不得了的样子,可钱笑知道,她这两年日子也不好过,年纪也到了,可硬是没相过什么亲,活生生地就把自己给剩下了。冯一帆整天都是一副“过两年玩够了就顺手娶了你”的样子,还老是怀疑沈文澜做备胎都是一拖二,含沙射影地指责人家心不够诚,情不够专;可他自己呢,既不轻易拿起,也不随便放下,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沈文澜说是说不想结婚,可这么些年都留在公司里做个不大不小又全无前途的小职员,说到底对冯一帆还是有点什么的,现在也不知道是练了什么内功,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这么扭转乾坤了,她还真想知道,要是冯贱贱知道他的终极备胎漏气了,会是怎样的情形。      钱笑打着拉肚子的旗号,硬是躲到厕所里头跟沈文澜把李念琛其人其事都从头到脚八了个底朝天,最后她完全就在“抓紧把他拿下”和“你太缺异性缘了,干脆赶时髦搞蕾丝”两个建议之间迷失了自我。      到了下班的时候,因为大量八卦信息而亢奋不已的钱笑忽然觉得今天她该去买彩票,因为她这辈子终于也有了一次“心想事成”的体验——沈文澜新上任的老公居然现身来接人了。      要是不说这个闪婚闪来的老公心里满满都是别人的老婆,单论样貌身材、风度气质,啧啧,正是下班的当口,这么多对眼睛看着,明天再传到冯一帆耳朵里……光是想想,钱笑就觉得沈文澜这几年的什么冤仇都算是报了。      “你来干嘛啊?”沈文澜捧着一大束花,对面站着一个开劳斯莱斯的高大俊男,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拍戏。      “有空的话,一起去接个机?”李念琛的声音里隐隐地透着一股“底气不足”,一句话就把人从梦幻里生生抠回了现实,如梦似幻的假象落了一地,血淋淋的。      沈文澜跟钱笑道了声“再会”,矮身坐进李念琛的车里,低声问他,“其实你当初会去做伴郎,并不是袁显要求的吧?”见他身形一顿,沈文澜就立刻想起了孙佩佩的脸,“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长得特别好看的人吧,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只不过是特别敢对别人提出些‘不情之请’,而别人答应你们的几率又特别高而已。”      聪明的男人跟聪明的女人一样,懂得在合适的时候玩一手“沉默是金”。抱着花的沈文澜坐在副驾驶座上,往后座一瞥,一大束的黄玫瑰摆着,心道:李念琛这花选得确实妙,一束花,既能歌颂友情,又能暗示嫉妒,据说还有分手的意思在里面,真乃神人也。      “我打算给袁显和佩佩接风,去上海老饭店吃,位子我都订好了。”静了五分钟,李念琛才把今晚的行程安排告诉他“老婆”。      沈文澜看看自己这一身寻常小白领的装扮,再一看李念琛那一身经典的三件套,顿时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见得多么聪明。懒得多说什么了,她干脆换个话题轻松一下,“这么忙还换了国内的驾照啊,很有效率嘛。”      他大概还是有点紧张的,格外客气地回她,“还好。”      到了浦东机场,李念琛停好了车,从口袋里掏出首饰盒,打开来取出男戒戴在左手上,“不知道你手指的尺寸,我用我的小指试的,你套套看,不行就说定做的还没做好。”      沈文澜真有点哭笑不得了,把戒指从首饰盒里取出来,一看还真是下了本钱的,经典的款式、足量的一克拉半、细致的切工,火彩也十足。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枚婚戒居然是这样戴上的,沈文澜张开左手五指,照着无名指顺利地套了进去,她只能感叹自己真是个不会来事的主,人家随便买戒指戴起来都是恰好,尺寸都不必改。      沈文澜右手抱着为接机而准备的花束,左手上是为接机而准备的戒指,被人一搂腰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为接机而准备的老婆,她借着玻璃门上模糊不清的影像打量着自己跟李念琛,“看着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哈。”      两个长手长脚的人挨在一起,故作亲昵的样子很像是杂志上的模特照片,可说是般配也可说是貌合神离。“晚点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有点事要跟你谈谈。”李念琛没有辜负沈文澜的表扬,铁了心要把高效率进行到底。      刚度完蜜月的新婚夫妇还是一身热带地区的打扮,孙佩佩接过沈文澜手里的花,脸上的幸福仿佛被震了一下,掉了几钱渣残粉末下来,“你怎么也来啦?我刚下飞机还有点晕呢,看到你们一起来接我机,还以为是我逃婚了,我老公派伴郎伴娘来抓我呢。”      “其实今天给你们接风的同时呢,我是想谢谢你们这次无心之中给我做的这个媒。”李念琛这一句话,在把人家夫妻当成是一个整体来对待的同时,又回答了孙佩佩的疑问。      眼尖的还要算是袁显,“这么抓紧啊,你看这紧箍咒都套上啦?”      李念琛确实有本事,笑得简直是含羞带臊,“就随便先戴着的,正式的晚点再补。”说罢接过新郎官手上的一部分行李,带着大家去取车吃饭去了。      行李都放进后备箱里,在后座上一派恩爱缠绵的小夫妻不时传来几声笑,沈文澜偏偏忍不住,偷瞥了两眼后视镜,总觉得能看到点眼神来回流窜的电光花火。孙佩佩的浓情蜜意多得仿佛整个身体都承受不下了,幸福感如同琼瑶剧一样“滋滋”往外冒,沈文澜在副驾驶座上用手弹着百合花瓣,余光又见到李念琛的手指微微发颤。      “Daniel,不跟我们交代一下你是怎么把我们杂志都得供着的文澜小姐追到手的?”袁显毕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对于这个耳闻有余但目见不足的专栏作者,“辛辣”和“肯定不太容易追”是最深刻的印象。      “有时候,大概就是缘分到了吧。”免得李念琛胡编乱造,沈文澜干脆自己先耍太极对付过去。      到了饭店包厢里,糟货、熏鱼、油爆虾、海蜇头之类的凉菜都已经上来了。本来呢,若是不涉及到结婚的话,四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就算不是很亲近也能闹成一团,可这千丝万缕绕起来的关系里再插进来两段婚姻,不知怎么的就更像是社交聚会,亲密到了客套的地步,对应地,真感情便少了。      传菜的来来去去,筷子起起落落,“嗯,这八宝鸭不错。对了,文澜小姐,哦,我叫的是笔名啊,绝对只是尊重敬仰的意思,Daniel你可别多想,”袁显端起了正人君子,名门绅士的架子,隐隐透着一股“朋友妻”的暗示,“我想问问文澜小姐是不是打算以后写点关于婚姻的话题了?前段时间我跟<珈人>那边开会的时候,总编正好说起过。哎,我说文澜小姐,你可别是为了这个才这么快答应Daniel的啊,他还需要再考验呢,你看我跟佩佩一起这么多年才得以修成正果,怎么能让这小子迟来先上岸呢。”      “见不得我游得快是吧?”夹了目鱼大烤给沈文澜,李念琛比袁显表现得更像一个操作纯熟的“三好老公”,“好啊,我们给大家缓冲的时间啊,我们不着急摆酒,我这两个月也忙,再说家里长辈也还没通知到,眼前我们还只能算是私定终身。”      “我可真没想到我们结个婚,你们倒好上了。这么好一个老公,沈文澜你打算怎么谢我吧?”孙佩佩微笑着,举起酒杯暗示沈文澜敬酒,也算呼应一下这个接风兼谢媒的主题。      沈文澜没错过她眼里女人才看得明白的落寞——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任性的小女孩,无论她丢弃什么玩具,即使她不要,你也不能立刻捡起来拿走。沈文澜在桌下用膝盖轻撞李念琛,然后乖巧地拿起酒杯,再恰好被李念琛拦住,“要谢也是我来谢啊,佩佩,我敬你一杯,大家一起啊。”      这餐饭面上吃得无比和谐,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桌上桌下天差地别的情况跟那道上面荤下面素的草头圈子简直有的一拼。袁显在聚餐后叫了司机过来,也省了李念琛还得送他们回去的麻烦,饭店门口两对夫妇各自上车,默契地演绎着“昨日种种譬如死”。      这样的一餐饭你叫沈文澜如何能吃得舒服?正好李念琛说了要跟沈文澜谈事情,她干脆带他七绕八拐地在某条弄堂的深处找到了个黑灯瞎火的馄饨摊子,边吃边谈。      李念琛很是看不懂(沪语,不理解,傻眼),但还是配合着走进这车子都开不进来的小弄堂,跟她一起坐下来吃一碗三鲜小馄饨,“怎么,刚才没吃饱吗?”      沈文澜掏出纸巾,把调羹仔仔细细擦好了递给他,“这你就不懂了吧,大饭店吃派头,小摊子吃鲜头。”说着接过老板端上来的馄饨,移到面前舀起个馄饨吹着,“你看啊,无锡的三鲜馄饨,文章都在馅里头——鲜肉、开洋、榨菜,剁碎了包起来,正好是三鲜;这上海的三鲜小馄饨啊,馅是纯肉的,名堂都在汤里面,蛋丝、虾皮、紫菜。我怎么觉得这就跟今晚这顿饭一样,袁显跟孙佩佩呢,就像是无锡的三鲜馄饨,人家的婚结得实实在在;我跟你呢,就像是你眼前这碗馄饨,什么都要摊开来看……”      “那不如你搬过来跟我住吧。”李念琛打断道,“本来就是打算跟你谈这个事情的,既然你先提到了,那我们也干脆结得实在点?”      “这个,理论上是应该这样啊,不过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缓冲一下?”沈文澜真是庆幸自己嘴里正空,不然此刻被他这句话呛到,岂不是更加难看。      “回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缓冲吧,我不想有人临时过来的时候,问起我太太在哪里,家里的阿姨说我没太太。”李念琛淡定地吃着馄饨,催促着自己的妻子。      “影视剧和小说里不该是你甩出一张卡,让我置办些嫁妆再搬进你家的嘛。”沈文澜故作畅想,其实也只是想拖一些时间。      “家里什么都有,不过你要是想买,我也可以陪你去的,不然明天下午你请个假?”李念琛大概是念及今晚沈文澜这场戏做得不错,所以态度亲和得仿佛有求必应一般。      沈文澜从来“拎得清”(沪语,识相),“既然都有了我还买什么,再说公司里请假也不方便,明天我下班随便收拾一下,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      “好,那吃完之后我送你回去。”李念琛这晚上没再叫沈文澜“文文”,又觉得让她管自己叫“阿琛”实在不妥——那是家里长辈叫的小名,平辈都叫他作“Daniel”,而现今这么个情况,真的是改口也不对,不改口也不好,好在她也一样叫不习惯,看来以后也不会常用。      第二天上班,在家打包到大半夜的沈文澜精神不济,早上不过多睡了十分钟就一路堵车到公司,好在挤公交前买了两个烧卖带着。上天嘉许她有此先见之明,下了车冲进公司打完卡,刚刚好没迟到,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赶到办公室里,钱笑已经帮自己把速溶咖啡都冲好了,沈文澜感恩戴德地拿着杯子,连连感叹钱笑以后的老公将是何等有福之人。正打算就着咖啡,把两个烧卖快速消灭掉的时候,冯一帆板着脸就进来了,一文件夹拍在沈文澜案头上,“这份人事部门的总结报告是你做的?”不等答话,领导就吆五喝六地打发了围观群众,“工作时间不做事还管别人的闲事,难怪你们部门的工作效率这么低下!还有那个谁,你跟我出来一下。”      总经理从来注意形象,从衣服到说话都是门面功夫的绝版教科书,沈文澜不舍地看了烧卖一眼,跟着“流氓一身阿玛尼”的冯一帆去他办公室里“接受批评”。      还没到办公室,冯一帆见走道里四下无人,就忍不住讽刺她,“不是说你老公很有钱嘛,就让你穿这样来上班了?”      “我穿什么在他眼里都跟没穿一样。”沈文澜自然清楚什么报告做得有问题都只不过是借口罢了,但特权阶级若要公器私用,总还是要找个似模似样的借口的。      沈文澜前脚进了冯一帆办公室的门,后脚冯总就把门关死了,“看你闷声不响的,本事见长啊,老姑娘憋不住了,直接就找人闪婚了是吧?”      冯一帆今天能这么找她谈,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沈文澜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畅顺了,豁然开朗了,“既然冯总都这么直接地问了,我也就老老实实回答吧。怎么说呢,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非要让我把脾气都局限在一个圆环里,能坚持得了多久呢,所以时间一到,自然就爆胎了嘛。”      认为沈文澜过分心急的冯一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是要静下心来好好跟她说:“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我一直觉得我们不管从交流上还是互相尊重上,都没什么隔阂,我总以为再过个两年,大家或许还会有什么关系上的突破……”      “您别啊,”沈文澜打破他明显的备胎暗示,“咱们细想一下,这个默契吧,主要是像某天早上,你从一个裸女身边醒来,然后因为宿醉头疼欲裂,但忽然见到人家玉腿修长,你第一反应就该是——如果沈文澜看到这个腿,肯定也觉得好看!再说这个交流啊,我个人以为呢,我是属于小时候上生物课的时候比较认真;你呢,反正也是异曲同工了,然后大家都觉得说开去了其实交配比交心容易,交流就更不谈了,是吧。再有一个,是什么,啊,尊重是吧,这个词有点重了啊,你看我对总经理吧,必然是尊重,敬仰,崇拜啊,不过总的来说,职务比我高,工资比我多的,我都尊重,纳税光荣啊,你交的那些税,公务员也要尊重你啊;你尊重我呢,其实也就是怕我们这种理论大过实践的老姑娘不能碰,一旦碰了,就属于‘湿手搭上干面粉’,甩也甩不掉啊。”      “沈文澜,你这样一时冲动,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啊。”冯一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跟沈文澜谈“要不是”实在是为时已晚,但是心里总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你该不会是找了个人来气我吧?这样可不好啊,我们多少应该留给国家发的证书一点应有的尊重吧。”      两个人又回到了平时你来我往的斗嘴模式,只是心中酸涩个人自知,沈文澜斜了冯一帆一眼,“这还请冯经理放心,我还没自恋到认为自己对您有多重要。”她屈指扣了扣文件夹,“总结报告您再看看,还有问题的话我一定负责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吐槽吧,女汉子的春天啊亲! ☆、书快烧卖(上)   沈文澜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钱笑就凑过来问:“怎么个情况?那货是不是也在打听你老公是何方神圣啊?”      钱笑一提到沈文澜的老公,周围几个人也都活跃起来,平时在办公室里坐着的哪一个不爱听两句八卦,纷纷打听起李念琛这个人来。      “哪儿人啊?”      “多大了?”      “干什么的?”      “怎么认识的?”      “有房有车吗?都是个什么档次的?”      “上海户口有吗?”      ……      钱笑跳起来答:“说是美籍华人,祖辈是上海人,上海话还说得老好了,怎么认识的没说,昨天看那车也知道有米(上海人喜欢称钱为‘米’)啊。”      “哎哟,你看上海多少人为了落个户口,那是心力交瘁啊,像我们沈姑娘这样生出来就是上海户口的,还更往高处走,以后就要拿绿卡啦,吾等屁民怎么赶得上哟。”至今户口还挂在大学集体户口里的小王摇头晃脑地谈起了婚姻与户籍之间不可不说的关系。      沈文澜正借着钱笑回答问题的空啃着烧卖,听了小王的话,心中大不以为然,喝了两口咖啡,打算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个户口,转念一想,又怕他们讥讽她是“穿鞋的不懂光脚的苦”,干脆作罢。      谢老总回到办公室,上司味十足地咳嗽两声,“大家抓紧手上的工作,什么吃早饭的,喝咖啡的,都快点,我们这个部门一直是表现良好啊,不要影响了这个英名,知道吧。”      刚交了季度总结报告,手头一时也没什么要忙的,沈文澜开了个文档,将它藏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后面,趁着谢经理也在摸鱼,一个上午就打完了一篇关于婚姻与户籍的文章,再稍作润饰,稍后就发给了《珈人》的编辑,这个月的专栏稿就算是赶完了。沈文澜为人处世虽然圆滑有余,但是每每发表新论却总是自信不足,次次都是先请钱笑这位特邀读者先行雅正一番,再送去给编辑审阅的。      正在网上偷看经典签名档的钱笑右手托腮,硬是把翘起的嘴角摁回去,突然收到沈文澜的文章,心想正好调剂一下。打开文档,只读了一句“上海户口一如上海的书快烧卖,不知就里的听起来好像特立独行,与别不同,但论其实,倒更像是强充场面的权宜之计经年累月反而成了‘优势’。”就开始担心沈文澜这次必定是要引起公愤了。      以小吃为喻不过是开胃小菜,沈文澜所写文章中,将上海户口带来的教育、医疗、劳保等问题都逐一剥开细说,看得钱笑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都不禁悲从中来——      都说上海是高考特区,仿佛上海的学生在高考中得了大便宜一般,但其实如何?所有读过大学的上海人都心知肚明。别人是吃得苦中苦,自然可为人上人,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大上海,未曾如外地学子一样下过莫大苦功的上海大学生被自己不缺人才的故乡排挤到了市郊荒野,高薪厚职丝毫不为自己的这个上海本地户口所动摇。无数被这所谓“遍地黄金”的大上海所迷的人来到这里,只为了他们的子女能拥有这个城市的户口,接受这里的教育,但数十年后,他们居安而不思危的孩子们已经变成了新一代他们的父辈曾不屑的年轻人,不懂得努力,也不懂的奋斗,以为有个上海户口就能安心玩乐了。若是如此,长远看来,为了户口而与一个上海人结婚,究竟是否划算呢?      又说上海的医疗技术和设备都已经与国际接了轨,仿佛这片不大的土地上人人都有多大的保障一样,但全上海的三甲医院之中,哪一个不是全国人民的医疗资源?从天蒙蒙亮开始,挂号的队伍转了多少个弯,谁又能因为一个上海户口就插队到其他病人之前,谁又能在挂满了号的专家门诊里多领出一个号来?理想地来说,医生不会顾及病患是哪里人士而轻慢治疗;现实地来说,在医保问题上,其实也没有多少上海外地之分,只有富贵贫贱之别,自费的药品依然高不可攀,高提成的药品仍然是不少大夫的首选。      常说上海的福利政策对老年人更有保障,都说将来每多活一年,就能赚进好几万,但随着老龄化的加重,就算是抽着青壮年的血,挤给老年人用,退休金也怕总会有崩盘的一天。我们尚未到那不知祸福的老年,可是青壮年的你我日子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在这个被称为金融中心的城市里,除了尊严和真诚,什么都贵得可以,在超市里买一篮你以为一百都不到的东西,结了账倒要超过一百五,算算没有不对,可看着总觉得又多上了一回税。一样是国际化大都市,我们拿着香港人工资的零头,却要承受与之相差不远的消费压力,不用说日常生活,就是墓地的价位也在步步逼近,在这看似风光无限的大上海,其实活得很累,连死都贵。      上海或许未必如有些人所想的矜贵,她还是北京眼里的“地方”,依然是广东、香港眼里的“北方”,仍旧是全国无数人心中的“魔都”。有这个城市户口的,大可不必高高挂起;没这个城市户口,也不需为此卖身于本地婚姻,当你带着这个户口走入婚姻,你唯一可以对你的配偶说的,便是一句“让我许你一个不容易的将来”。      ……      钱笑方才被摁下去的嘴角又翘起来,在MSN上跟专栏作家谈起了这篇专栏的未来,“我看你这种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文章大概在编辑手上就会被枪毙吧,你这次早于截稿时间这么多的交稿计划搞不好要破产喽。”      沈文澜看到屏幕上的这两行字,半蹲着站起来,越过格子间的障碍,给了见钱眼笑的钱姑娘一个极度狰狞的表情。虽然从来都会向钱笑拿一些“读者意见”,但是沈文澜却从来没写过那些刻意迎合读者口味的文章,每每被编辑退稿大都是因为“不能写出与读者有共鸣的内容”,反而“自认为特立独行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正在跟编辑交流意见的沈文澜不幸被老谢看到,立刻就被抓了个现行,“小沈!你不要这样子,上班么就是上班,你结婚要请婚假么也很正常,但是现在你还在工作,那就要好好做!”      部门主管老谢是摸鱼界的老前辈,一把年纪在公司里但求无功无过,得过且过,对手下人也从来没什么格外严格的要求,只是近来公司里都传说公司要卸磨杀驴,这几年连余热都发挥光了的一些老臣子都纷纷中了招,所以他时常杯弓蛇影,今天一早就看到冯一帆来兴师问罪,更是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最好让整个人事部的职员都一刻不停地高效工作。      老谢一提到婚假,钱笑就不知死活地起来接话,“那到时候要是老沈请谢总你去吃喜酒,你打算包多大的红包啊?我们这帮做小职员的,总归要看领导意思办事的呀。”      本就担心自己的事业岌岌可危的老谢一听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情况下还要他送礼,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姑娘话多的嘛,事情都做好啦?”      钱笑硬是要在老谢的伤口上撒盐,神情夸张地开起了玩笑,“切,这个月做得再好,一个红色炸弹扔下来,我们算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因钱笑的这一句话,中午习惯了出去吃饭的月光族人都委屈自己到食堂去吃大锅饭,沈文澜唯有安慰道:“我也不急着办,就算办也不会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弄一下就行了。而且人情也就是个心意,大家这样子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我就是拿了也不好意思啊。”男人和办婚宴的钱都不是自己的,故而沈文澜慷他人之慨的时候也就格外豪迈。      在婚嫁市场上不断贬值的女人突然脱离苦海,还得以给人民群众丢红色炸弹,其他还在苦苦挣扎的男男女女苦不堪言,一时间哀嚎遍野,丧尸处处。      “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又不是我们一整个部门的人凑份子买个热水瓶就能去喝喜酒的年代,再说了,万一签到的地方把礼金都唱票了呢?”在番茄炒蛋里挑葱的小王一脸苦巴巴地说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如今婚宴礼金的诸多抱怨和想法都被这句话引了出来,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自己参加过的那些个婚礼,想到荷包又要瘦身,一个个都是悲从中来。      员工餐厅里的人来来往往,昨天难得屈尊下来吃饭的总经理也没再出现。员工餐厅的菜色数年如一日,冯一帆没有完全放弃食堂,也没有减少去外面餐厅的次数,忽然回头,才发现原来现在食堂的番茄炒蛋里已经加了葱,以后来不及吃饭的时候,连最后一个安心合适的保障也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妈妈做的烧卖真的很好吃啊很好吃~~~~   内容提要真的比文案还糟心好么……   日更压力大,一章分两次更哈!   今天起一章切开发了哈,我看别人都是3000左右一更的,为了不会太快更完,俺就切了哈。 ☆、书快烧卖(下)   午饭过后补个妆,刷完睫毛的沈文澜看着镜子里无精打采的自己都觉得格外憔悴,为下班以后还要搬家势必会堵车而心烦不已,光想想就全身无力。盥洗室的镜子明晃晃地照着一个因为大姨妈而一时冲动的女人,她摸着口袋里的卫生巾,对这位很会找时间来事的长辈简直恨铁不成钢。      把睫毛膏放回化妆包里的时候,塞在角落里的结婚戒指跌落出来,沈文澜顺手戴上,对着这个闪闪发光的小圈圈联想不断。关于结婚戒指,文艺的说法是,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直通心脏,所以套住了无名指就等于是套住了心;猥琐的说法是,戒指,戒指,戒用手指……但戒指大多数情况下,仅仅是已婚和未婚的楚河汉界,在手上刻着“家有悍妻”的标记,让即使是不顾道德勇往直前的第三者也明白此行将障碍重重。      沈文澜正走着神,上完厕所出来的小王惊叹道:“乖乖,这个就是昨天的那个美籍华人送的啊?有一克拉吧?早上怎么好像没看到你戴嘛,这么有钱的老公怎么连喜酒也拖着不办啊?”      “我不习惯戴首饰,又怕弄丢了不好,就没怎么戴。喜酒的事,主要是他家里人都在美国,弟弟妹妹要等放假才能过来,那我们就等他家里人有时间到这边来的时候再办。”沈文澜对答如流,差点连自己都看不出破绽。      临近下班的时候,沈文澜带着几分紧张和忐忑拨通了李念琛的手机,“是我,我今天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你的短信,突然才想起来你可能不会打中文,所以想亲自打给你问地址……”      “不用了,晚点我过去接你,另外我已经叫人帮你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直接跟我走就可以了。”李念琛的语气平稳,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听从沈文澜建议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从小受西方教育,会比较尊重女性,原来是我这个女性太自以为是了。”沈文澜对这种被男人包办的生活根本无法习惯,话冲出了口才意识到说得太重,“呃,我是说,我有些私人的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准备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好,我清楚了,那就随你喜欢吧,我八点到你家楼下接你?”李念琛的语调里没有半点情绪,依然像个态度和蔼的绅士。      晚上八点,沈文澜带着自己昨天就打包好的简易行李站在楼下等着。李念琛开着车过来,远远就看到她站在路边,停了车就急忙下去接过她手上的行李,“拎着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在家里等?”      “我妈说我自作主张结婚,所以半小时前我就被扫地出门了。”沈文澜坐进了副驾驶座,余光恰好看到李念琛居然在忍笑,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开车很认真,应该是对车款和路况都还需要时间熟悉的缘故,沈文澜不敢轻易跟他说话,免得他分心。本想着当作是开车兜风,安安静静地看风景也是一路,谁知道黄宏明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吧,我开车很认真,不会偷听你的电话的。”李念琛开着车这么说道。      沈文澜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黄宏明有些尴尬的声音,“文澜兄,我听人说你刚结了婚了,怎么你连这种大事也不先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呀。”      “大家彼此彼此。”沈文澜淡淡地回答,对这个只在嘴上“义气”的兄弟几乎难以忍受。原本从没有想歪过自己跟黄宏明的“革命情谊”,从来以为都是旁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想来,其实是自己太过迟钝,太过天真,这才致使冯一帆从黄宏明手上接过了接力棒,把自己当成是一罐唾手可得,加热即食的备胎罐头汤。思及此,才赫然发觉领一张证的前后,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居然会如此不同。      “那个,不然哪天我请你们夫妻吃个饭,跟你老公认识一下,而且上次的事情我也还没有跟你正式道歉呢。”黄宏明听出了沈文澜的怨气,“文澜兄,我今天打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消气了,过去呢,如果小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沈文澜也感念这么多年来一起喝过酒,一起发过疯的情谊,同时对于如今尘埃落定的情况也不再奢求什么了,“好啊,以后找机会吧,我一会儿有事,晚点我问过了他再打给你吧。”她这样说着,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开着车的李念琛。      “不用特意约了,下个礼拜直接到我们家里吃吧。”号称不会偷听的李念琛拐了个弯,把车子停了下来,“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响,我并不是故意听的。”      沈文澜自知跟李念琛纠结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结果,却也不敢轻易答应他的提议,挂断了电话,习惯性地跟眼前的这位李先生客气,“会不会不方便啊?”      李念琛拿了沈文澜的行李下车,绕过车头来替她开车门,“到了,我们先进去,车子我一会儿再停到车库里,我先带你去你房间看看。”      刚才只顾着打电话的沈文澜这才看到李念琛的豪宅,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接机的时候孙佩佩知道她嫁给李念琛的时候,一脸“你赚到了”的表情。跟在李念琛身后,沈文澜踏进这个“家”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李念琛引她到了二楼的次卧,把行李袋交给她,“东西我都让阿姨给你准备好了,周末的时候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去商场买点衣服和化妆品,卡我已经放在你梳妆台上了,你整理完行李先洗个澡,我有点事要做,晚点我过来跟你谈一谈请客吃饭的事情。”      男人到了三十四五岁,内敛深沉,魅力四射,总好像比年少时的冲动暴躁更好,但有的时候,恰恰是这份面面俱到让人感到茫然,让人不得不猜测,或许正是这份恰到好处才让孙佩佩没敢跟李念琛走下去吧。沈文澜一边整理着行李,一边为周遭一切简单实用的东西惊叹着,莫不是李念琛能看得出自己对日常用品的偏好,居然连床单被褥的花色都让她有一种“深得我心”的感觉!      女人到了将近三十,无论是苹果、橘子还是水蜜桃,都已经走过了青涩岁月,迈入了成熟年代,只可惜,再过不久,这颗非常甜的水果就要烂了。二十八岁,一个很尴尬的年纪,害怕不能给未来的他足够的安全感,不敢拼命表现求上位,也不敢随便喝醉乱上床,连做备胎,都似乎到了保质期的最后底线。洗着澡,已经嫁做人妇的沈文澜开始忧心是不是不能穿睡衣去见自己的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迷茫,感觉迎合不来读者的口味,到底是我口味独特呢还是我水平太次? ☆、水浦蛋(上)   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套墨绿色居家服,沈文澜正式开始了她不得不在家穿内衣的男女同居生涯。正梳着头,房门就被敲响了,“文……文澜,我今天比较忙,晚饭是随便吃的,你前面讲丈母娘把你赶出来了,晚上是不是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要烧宵夜,你吃不吃?”他的善意和亲近里都有几分刻意,但却又合情合理。      沈文澜赶忙过去打开房门,李念琛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站在门口,和方才西装革履的样子大不相同,少了凌厉,多了温情。与往日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同,眼前的李念琛掩不住的那一丝丝局促让沈文澜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好啊,你打算烧点什么?”      “Spaghetti(意面),Macaroni(通心粉)家里都有,如果你有兴趣,我私人珍藏的Alphabets(字母面)也可以给你煮蔬菜汤。”李念琛的上海话永远停留在几十年前,长辈没说过的他一概不知,现在只好用英语表达这些选项。      “别客气了,收起你充满童真的字母粉,我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沈文澜被他的美式风情搞得哭笑不得,下了楼往他指明的方向寻宝去了。听李念琛说,他一直请本地阿姨帮忙打扫和煮饭,今天本来打算去接沈文澜下班,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饭,所以一大早就跟阿姨说了让她回去休息,后来计划有变,就没吃什么东西。      从塞得满满的冰箱里拿了桂花甜酒酿、小丸子和鸡蛋,知道自己才是“计划有变”的真正原因的沈文澜也学着对丈夫释出善意,“我要烧酒酿圆子,再给你加两个水浦蛋好不好?”      言行合一的沈文澜手脚算得上麻利,心里默背着老妈做水浦蛋的经典步骤,煮好的酒酿小丸子开大火烧滚,把鸡蛋整个打进去,把火调小,煮半分钟后用勺子稍微搅动一下糖水,防止粘住锅底,再煮半分钟许关火出锅。煮到恰到好处的半生熟的鸡蛋黄被包裹在雪白粉嫩的蛋白里,看上去诱人得很,这个作品使得沈文澜充满了成就感。      李念琛坐在一边看着沈文澜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容易紧张过度的太太其实也很好相处。等了不过七八分钟,端着宵夜,送上调羹的李太太还拿了砂糖给他,“我不清楚你吃多甜,你自己加糖吧。”      “我听到过我的秘书说过,酒酿圆子加蛋是丰胸用的,男的也可以吃吗?”李念琛从字母粉开始就是一派童趣的样子,让沈文澜大跌眼镜,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李念琛不是方才接自己回来的那个,一定是在她整理行李的时候被人偷天换日了。她眯起眼细看,一米八八的大男人手长脚长,俊朗英挺的脸上剑眉星目,鼻梁高直,菱唇紧闭,除了那双配备了长睫毛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以外,一切都还是一样。      低头用调羹把李念琛碗里的水浦蛋舀到自己碗里,“那水浦蛋还是给客人吃的呢,你是主人,不要吃了,给我吃吧,我过门是客,多吃点也是应该的。”对着不知感恩的主人家,沈文澜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客气拘谨。      “不是啊,我也要练胸肌的,应该可以吃的。”今天一直走幼稚路线的李念琛也伸出调羹去舀沈文澜碗里的蛋,“而且你怎么能算客人啊,加糖加糖,我们吃完再谈。”      “那如果酒酿圆子不是丰胸的,是催奶的,你吃不吃?”沈文澜可以把交换碗里的鸡蛋当成是散热,但对于幼稚的挑剔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韭菜是壮阳的都有那么多女人吃,我偶尔吃一次丰胸催奶的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李念琛传承了上海男人很会哄老婆的特质,言辞间既给自己留了面子,也哄住了有苦有劳有脾气的沈文澜。      第一天进门的小媳妇吃完了宵夜,把锅碗勺子都洗净擦干,放下内部矛盾跟李念琛一起谈论怎样一致对外。      “你那位朋友的饭局我想安排在下个礼拜二,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跟帮我们做饭的阿姨商量一下菜式,那天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你跟他约在七点钟或七点半都可以。另外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关于这个周末袁显跟佩佩要过来吃饭的事情。”李念琛的语气很是公式化,大概是白天开会开惯了的缘故。      “跟上次接风的那顿有什么不一样吗?”沈文澜似乎没能抓住问题的重点,但对这类夫妻档做戏吃饭的戏码已经开始驾轻就熟了。      “如果明天张阿姨问起,你就说现在的年轻夫妻流行分房睡,各自有隐私,有空间,需要在一起的时候还可以多一个选择的房间……”李念琛这样明示沈文澜,免了她将来的有口难言和尴尬。      “除了佩佩不姓张这一点,其他我都清楚明白了。我有点认床,想先习惯一下,所以要早点睡了,晚安。”沈文澜插一嘴,然后转身想要上楼睡觉。      “难怪你都没有男朋友。”李念琛也学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你知不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卖弄聪明?有时候,男人也知道自己做事说话未必周全,但是男人永远不会感谢一个戳破他谎言,把他的面子扔在脚下践踏的女人的,喜欢就更难了。你好像事事都要证明自己比你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更加优秀,弄得好像只有你才活得明白,活得通透,这样的女人,哪有男人敢要?”      听了这话,沈文澜的脚步也只是稍有放缓,然后便回房间睡觉去了。这晚沈文澜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才入睡的,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新的床还是因为李念琛的话,只知道闹钟叫起来的时候,她还是很累。洗漱换装之后,她下了楼去餐厅吃早饭,李念琛早已经坐在那里了,桌子上摆着一锅泡饭,还有炒面、大头菜、咸菜炒毛豆、肉松、腐乳、油焖笋等等八小碟小菜,俨然是老上海末代小开吃早饭的架势。      胖胖的张阿姨给她盛了一碗泡饭,有些腼腆地笑着对她说:“我跟先生说了,现在哪里有年纪轻的小青年早饭还吃泡饭的,你们都是吃外国人早饭的,面包牛奶营养好呀。他也怪的,非要吃泡饭,你说讨个老婆回家不给人家吃好的,给人家吃泡饭像话吗?”阿姨越说越兴奋,看来平时跟李念琛的关系很近,简直当他是自己的子侄般看待。      “我也不喜欢吃面包的,以后可能要麻烦阿姨你了。”沈文澜坐下来,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泡饭,“谢谢,我叫沈文澜,阿姨你叫我小沈或者文文吧。”      阿姨连连摆手,“不行的,我叫你太太呀,先生说了,楼上的房间是给他老婆准备的。你们小青年也怪的,夫妻两个不睡在一起,搞得来老婆像客人一样的。”快人快语的张阿姨边说边把多下来的泡饭拿回了厨房,一路上还不断提高着音量,保证吃早饭的两个人可以听到自己的话。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吃完了早饭,李念琛才跟她说了第一句话,“昨天……我有点累,所以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      “你又没说错,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再说大家还要一起过日子的,总要坦诚以待嘛。另外,你方便送我上班吗?”沈文澜笑着问道,脸上不是假笑,也看不出一丝半点的气愤,让李念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是肯定要的,请李太太你稍等,我马上去车库开一辆出来。”李念琛对这个笑得格外坦然的女人觉得很是玩味,她笑得不甜,甚至长得也不如孙佩佩好看,但是她这张脸上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部分,很神奇地把整张脸变得很舒服。      这天早晨的阳光很好,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很“新鲜”。沈文澜的思绪却很不新鲜,她想到了昨晚,没给自己晚饭吃的母亲赌着气说,“随便你随随便便嫁给随便谁,就当是我这个做妈的失职,搞到你到现在都不能算是个女人。还有你要清楚,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做媳妇跟做女儿不一样,到了人家家里面,不管是不是跟婆婆一起住,手脚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笑脸多一点总是不会错的。你这个小孩就是不肯吃亏,嘴巴上都不肯输给别人,以后做人家老婆了,凡事不要老是想着争强好胜,做女人的,要学会服软。今天就饿着去,‘娘家的饭香,婆家的饭长’,你以后过什么日子,妈妈多也忙不了你了,但是只要你回来,你就还是我女儿。”      活到二十八岁,第一次任性就是结婚,沈文澜的眼睛因为自己迟来的叛逆微微湿润了,恍然间发觉已经快到公司楼下了,她眨眨眼,只当刚才是用眼疲劳。 作者有话要说:  漂亮女人矫情是文艺范,不漂亮的女人矫情是装逼犯啊,我开始有点担心我家女主了,你们觉得她矫情么?       ☆、水浦蛋(下)   “晚上我来接你。”驾驶座上的李先生这样平平淡淡地说道,和他晚上说“上车,张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等我们回去了。”别无二致。      回到了家里,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张阿姨端了鸡汤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三十几年西餐的缘故,他跟大部分老外一样,对地道的中国菜都有一种痴迷。张阿姨看着,向沈文澜取笑他说:“你看他呀,明明是小开(沪语中指富二代),搞得像瘪三(沪语中指小混混、小流氓),但是也不好怪他的,我听人说哦,美国活鸡都没有的,烧个汤用冻鸡会鲜哒?喔唷,平时听人家说到美国享福啊,我看是受罪啊,天天披萨饼、汉堡包,长这么大个子,上次给他烧点腌笃鲜吃吃,他都吃得老开心了,你说作孽不啦?”      沈文澜跟着笑,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也只有低头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以后如果我不方便的话,我会让公司的司机过来接送你的。”李念琛很是体贴,“我已经跟司机说过了。”      “不用了,昨天我没弄清楚从这里怎么去公司,今天我在公司里查过了,其实还是蛮方便的。再说要是一直让人这么接送的话,以后会忘记怎么坐地铁、坐公交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沈文澜头也不抬,只是用余光确定了一下张阿姨不在附近。      “随你喜欢吧。”李念琛穿一身半旧的居家服,坐在那里用享受的神情吃着饭菜,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显得比白天轻松不少。      沈文澜很难描述自己跟李念琛的关系,先前因为结婚的关系刻意了解过对方,但说到底又不算熟,明明是法定夫妻的关系,可情分上还没有朋友来得亲近,所以总觉得说话做事都很难把握分寸。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婚结得太过草率,想她沈文澜从小是规规矩矩的模范生,一心想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恋这种老师和家长深恶痛绝的事情自然与她不沾边;考了大学又觉得世道太乱,人心太散,注定无疾而终的恋爱又何必浪费感情,谈了崩了也不过是增减一个玩伴而已,何况那时全世界都在说“你还小”,又何苦来哉;出了社会了两年,全世界都开始替你着急,恨不能有房的都找到了有车的,家财万贯的都遇到了天姿国色的,有才有貌的都寻到了父母双亡的,转眼就把你这个连房贷利率都没问清楚的小白领扔在了一边,这才意识到自己比起人家先下手为强的,慢了哪止一星半点。      沈文澜这边正想着下次或许可以写一篇《与外籍人士成婚二三事》当作专栏文章,李念琛却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跟她谈昨夜未竟之事,“对了,昨天你没来得及看,过会儿吃完饭之后你到家里的每间房间都熟悉一下,以后会比较方便点。另外家里所有的书架、酒柜、家庭影院、游戏室里的东西,有什么要添置或者改动的,你可以自己看着办。如果以后我很晚才回来,你到家自己吃饭就可以了,不用等我,张阿姨会给我留好饭菜的;如果平时我工作的时候你有事找我的话,就打我以前给你的名片上的电话,我的秘书会帮忙安排的。”      “好,我知道了。我也没有秘书,不过要是你需要我陪同出席什么活动的话,最好提前点告诉我,我也方便安排。”沈文澜气定神闲地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你慢用。”说着想要起身离开饭桌。      “等等,我忘了跟你说,这个周六,留学生俱乐部约好了要去玩生存游戏,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之后袁显和佩佩正好可以到我们家来吃饭,你应该有时间吧。”李念琛的筷子确实用得好,嘴上跟沈文澜定着时间,却一点不耽误手上夹青豆的功夫。      李念琛是个很矛盾的存在,受着纯粹的西方教育,但有时候做派习惯又都老旧得很。就拿眼前的这套青花餐具来说吧,尽管清淡典雅,可放在现代气息浓郁的餐桌上,总让沈文澜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真不知道是李念琛内心实在是个向往中国文化的老美,还是沈文澜其实是个数典忘宗的小混蛋。      “知道了,那我晚点去跟张阿姨谈谈烧什么菜。”沈文澜莫名就把自己代入到“大户人家小媳妇”的角色中去了,但求无功无过地过完这两年也就罢了。      终于起身离开饭桌的沈文澜在家里逛了一圈,等到细嚼慢咽的李念琛回了书房里去做事了,她才钻进厨房陪张阿姨剥虾仁,问她周末打算烧什么菜。      张阿姨一听是袁显孙佩佩夫妇,倒像是印象深刻的样子,“哦,是那两个长得像中国人的外国人啊,我看到过一次的,成天跟先生讲外国话,过来吃饭么,西餐我又不会烧的。”      沈文澜想起他们三个用英语交流的样子,被张阿姨说得忍不住笑,“阿姨你真会开玩笑,他们夫妻怎么会是外国人呢?只不过读书的时候就送去了美国,跟李念琛也是在美国认识的,当然就习惯说英语了嘛。”      “我看他们筷子用得还没有人家美国长大的人好呢!再说了,人家到底是去过美国的,万一中国菜吃不来了怎么办啊?”张阿姨故作傲娇,开起玩笑来真是非比寻常,“好了,你放心,到时候阿姨肯定烧一个中国人用刀叉吃也吃得很好看的菜。”      得了张阿姨的保证,沈文澜便也心安。送走了张阿姨,这晚猛煲电视剧找灵感的沈文澜精神涣散,对自己这个为了掩饰往日旧情,也为了维护兄弟之谊不惜随便娶了个女人回家的丈夫实在是看不太透,既是女神别嫁,又何必要在她这个知情人士面前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呢,莫不是刺激太过伤了脑子?思前想后,大概还是应该归咎于“大家不熟”吧,最后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全归为“吃错药”的沈文澜端起杯子,想着下楼去倒点葡萄汁,出了房门却见到李念琛独自在主卧里喝着红酒,这位还没有养成关门习惯的独居者这才有了点失恋该有的样子。      她举着陶瓷杯子进去倒了一杯发酵过的葡萄汁,“要聊聊吗?我读过心理咨询师的中级资格证课程的,以后跟你聊天不收费用,就当是我嫁妆的一部分好了。”      李念琛上下审视她,“你都用陶瓷杯喝红酒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借酒浇愁的时候,几万一瓶的酒跟几毛一袋的酒都一样,”她就着自己的杯子喝了口红酒,也确实觉得陶瓷杯子玷污了这杯酒的高品质,“下次让阿姨给你倒点烧菜用的黄酒,又或者买点假冒伪劣的白酒,醉起来快,比较省事,像你这样越喝越醒,越醒越忘不了,连想喝醉的感情都浪费了。”      “我看你这个专栏作家,肯定是说得比写得好,”举起红酒杯与沈文澜的陶瓷杯相碰的李念琛表情缓和起来,全然不像是情伤未愈,借酒消愁的样子,轻松应对沈文澜的调侃,“其实我不能算是留学生俱乐部的成员,只不过跟我同届的几个留学生发现我会说上海话,所以大家就常常一起玩,毕业以后也会跟他们去认识一些同样在美国的上海留学生,我跟袁显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小他几届的佩佩也加入了俱乐部,大家慢慢地就熟了。”      “本来你跟袁显都想追佩佩,但是因为你下手没人家快,只好看着人家双宿双栖,甜甜蜜蜜。后来袁显毕业回国,托你照顾佩佩,结果你监守自盗,哦,不是,是佩佩发现身边还有你这么个护花使者,后来么,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佩佩还是决定回国嫁给袁显……”沈文澜按照最狗血的剧情猜测下去,本想搏大爷一笑,但却在李念琛望不尽深浅的眼眸里看到了“人生如戏”的感叹,只不过这个“戏”比之戏剧,更像戏言多些。      静静地喝完了酒,李念琛语带嗔怪地埋怨沈文澜的无心挑明,“我不是跟你说了,男人不喜欢你这种把他的面子扯下来,丢在地上还要踩两脚的女人,为什么你都改不掉呢?”      “从恶如崩,积习难改嘛。放心,人前一定给你留足面子。”沈文澜拍拍李念琛的肩膀,略轻快地说完了这句就带着自己不该装酒的杯子离开了李念琛的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我的男主和女主不讨人喜欢,明明一个是一见钟情的标配,一个是日久生情的标配好么?那种莫名其妙就爱得死去活来的你们真的相信吗?我只有对印在红纸上的毛爷爷才有井喷式的激情好么?打滚求爱啊同学!!! ☆、排骨年糕(上)   接下来的半个星期,沈文澜都过得不怎么样,钱笑不断追问“新婚燕尔”的种种细节,其他知道有李念琛这个人的,也都不断问她是不是要入美国籍了。      沈文澜借用了张阿姨的活鸡论,对几个同事进行了一番“爱国教育”,但平心而论,不愿借着入美国籍调高个税起征点,哪里是为了彰显爱国主义情怀,只不过是不想两年以后被人说是为了一张绿卡而嫁人骗婚,干脆免了大家背后指指点点的辛苦。      历经最近这个月的风雨,黄宏明这边已然没了什么兄弟之情,明面上是客气,实际上早就生疏,细想来也是可惜。周五的时候沈文澜收到回复——之前的上海户口无用论被编辑打了回票,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干脆把钱笑一直以来要求的那一餐“告别单身宴”在中午请了,算是向自己证明破船还有三斤钉。      市中心的商铺鳞次栉比,餐厅更是比比皆是,家家都受到店铺地价的影响,个个开价都是杀人于无形的阵仗。坐在装潢得细致精巧的餐厅里,手上的叉子在一盘素得脸都会发青的凯撒色拉里搅着,价位却好像色拉里面撒了凯撒大帝的骨灰一样叫人拍案惊奇,沈文澜吃得从头到胃都一阵神经痛,含泪向钱笑求情,“钱大胃王,我这个月的稿费还在天上飘着呢,以后人家还跟不跟我约稿也是未知之数,还请您口下留情啊。”      对着法式焗蜗牛口水涟涟的钱笑挥舞着刀叉,“做人不该要有点自信吗,你看我这样吃也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呀,要吃就不要管价钱了,你再帮人家叫个龙虾嘛~”      “等我办酒的时候,我一定只给你吃素。”沈文澜叉了片菜叶塞进嘴里,狠狠道:“除非你包一个月的工资给我当红包。”      “那我也要外国农庄的进口有机蔬菜。”没有男人还敢于上半打生蚝催情的莫笑淡然处之,“其实你又不要付房贷、车贷,比起其他结了婚的女人真的不知道要幸福多少了。”      “这倒是,说明这个婚结得参考价值不强哦,但是一般参考价值强的男人都是想好好生娃过日子的,我总不好耽误人家吧。现在这个是用不着我还贷款,但是要还桃花债的啊,正所谓‘钱债易还,情债难了’嘛。明天我还要陪他去跟什么留学生俱乐部去玩什么生存游戏,我这把坐了几年办公室的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存下来……”想到自己做个扭腰运动都能听到老骨头抗议的声响,沈文澜悲悲戚戚地切下一小块西冷牛排,为自己的明天捏一把冷汗。      “平时就知道吃,让你运动一下都难,你看,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吧?”嘴都没停过的钱笑简直是不知羞耻地说出了这番话,呛得沈文澜连回嘴都嫌费力。      欲哭无泪的沈文澜含着叉子四周乱瞄,一双雪白修长的美腿踩着高跟鞋,小腿上丝毫不见肌肉块,当真赏心悦目,“哎,你看,那边那位姑娘的腿,啧啧,美不胜收啊。”      美女找了位子坐下,餐厅的桌椅典雅可爱,坐上一位美女更让人心驰神往。      钱笑对沈文澜雌雄难辨的兴趣爱好一向头疼不已,压低声音提醒她,“别看啦,再看口水都要出来了,大白天的耍流氓,你也不怕人家男朋友过来打你啊。”      “不怕不怕,问起来就说我看上她的鞋了,要是嫌我视线太往上了,就说裤子我也喜欢,反正现在我手指上都戴了‘免死金牌’了,哪个男朋友这么冲动都会被人甩的好吧?”沈文澜目光不移,甚至眼都不眨,一手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人家。      “沈文澜,你老公知不知道你好这口啊?”当这道声音从沈文澜耳边响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这位正在等待情郎的美女所等的是何方神圣了。      外出午餐的冯经理衣冠楚楚,摘了领带,解开几颗扣子,敞着西装,更显得风流倜傥。在沈文澜的印象中,冯一帆始终是一个掌握了“恰到好处”的妙人,他的风流里,永远带着不足以冒犯人的下流,因为没有下流的风流是残疾的;他的亲近里,又永远保留了足够的距离,因为距离既能产生美又能方便分离。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其实应该是很舒服的,他愿意为女人服务,也愿意为女人花钱花心思,只是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男人即使是到了四十岁,依然可以说“等过两年”,但女人却未必等得起了。钱笑曾玩笑说,“冯贱贱”是不是把自己当楚留香了,那刻自问对他并不是全无情意的沈文澜才惊醒,原来自己没这个本事和福分做他的张洁洁。      “我知道他也好这口就行啦。”沈文澜依旧是不依不挠地看着起身迎接冯一帆的美女,“那我就不打扰冯经理约会了。”      冯一帆立即笑着往新任女友的方向走过去,脸上连一丝落寞之情也找不到。总是替沈文澜打抱不平的钱笑倒足了胃口,哑哑地对她说道:“什么人啊,就这么完啦?勾着这个,又搭着那个,简直是万用插头嘛。沈文澜,我说你是不是天生人品有问题啊?为什么老是招惹一些硬件很过硬,软件很疲软的男人啊,真是冤孽!”钱笑以言语为沈文澜出气,尽管也是毫无帮助,但过过嘴瘾也总是好的。      在冯一帆眼中,沈文澜是个蛮有趣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和某一个女人定下来,他会比较偏向于这一类型的女人,因为至少不会无趣。她是一个博闻强记又野心甚少的女人,她可以跟你谈哪国的内阁风云,也可以跟你说昨天菜市场的鸡毛菜卖多少钱一斤。在她面前,不用掩饰你未退却的热血雄心,随你吸着烟谈为国为民;更不必避忌你与生俱来的对生理卫生的孜孜以求,任你喝着酒句句不离下三路。但是偏偏这个女人是一旦你跟她说了“今晚别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就该说“明早去登记”的那种女人。错过这个女人虽可惜,但日子总还是要过,恰如沈文澜常与他玩笑的那般——性生活,性生活,有性才有生活。      钱笑被扫了兴致,发挥失准,一扬手招来了服务员,“把龙虾打包回去,晚上我烧龙虾泡饭!”      基本没被吃两口的龙虾死不瞑目,看起来甚至有些哀怨,出钱的沈文澜如同被龙虾借尸还魂般幽怨地问:“不吃你还点?”      钱笑被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气得不轻,恶狠狠地嚼着,“你不是特矫情,嫌自己没有还贷的体验嘛,以后每个月都这样请我吃一顿,你就知道了!”      “为了田螺般的口感,吃天价的蜗牛,‘一见钱就笑’你个拆白党自己付钱!”立刻翻脸不认人的沈文澜,一刀插*进羊里脊里,“买完单走了!”      看着沈文澜掏的是自己的卡,钱笑立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你真不用他的钱啊?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夫妻可以分床不可以分账你懂不懂啊?AA制是人家双方都赚得到的夫妻才玩的情趣,结婚过日子当然是谁赚得多谁用得多啦,你结个婚什么钱也不花他的,以后离婚也不打算讨赡养费,你是去做人家老婆还是去做志愿者啊?开什么玩笑!”      “我要是结婚就是为了花他的钱,不就证明了有些男人说的,女人都是性工作者,结婚就是批量贩卖了吗?”沈文澜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痴。      钱笑对这种不必要的骨气完全不认可,“你看别的女人都忙着钓金龟婿,你在河边走着,金龟从水里跳出来咬了你一口,”说到此动情处,她还张牙舞爪地比划了起来,“可你不把他带回家煮了,居然还放生回去,你在积攒人品还是怎么滴?”她越说越是一脸的“怒其不争”,“不是说他要在上海呆两年嘛,那你就抓紧把他拿下啊!你这个无中生有的两xing专栏作家真的是靠骗的啊?那看你专栏的女人不都要被你害死啦?”      “话不能这么说啊,有人觉得张爱玲是小清新的祖奶奶,也有人觉得她是傻女人中矫情的典范,其实不管出不出名,女人把对情爱的所思所得写下来,本来就是有所偏颇的,只要有几个人觉得写得不错,还求什么呢?”沈文澜对于自己的这种无中生有仿佛从未心虚过,每每有人问起,她还总有大条道理回应,真是让人气结。      快下班的时候李念琛突然打了电话过来,问了沈文澜的衣服尺寸和皮肤类型,说是要为周末的活动替她准备一些装备,钱笑在一边做出割喉的姿势,配上“最贵的”夸张口型,简直恨不能把电话那头的李念琛拖出来,替沈文澜狠狠宰他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我还行的快收藏一下,最近缺鼓励啊…… ☆、排骨年糕(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沈文澜收了李念琛买的那些衣服和防蚊防晒用品,除了替他在生存游戏里玩玩命,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可做了。穿着一身贵得让她心颤的名牌休闲服,沈文澜坐在李念琛的车里,只好祈祷一会儿早点“中枪身亡”,躺着用帽子遮遮还不算猛的太阳。      沈文澜这只土鳖游到了海龟群里,被洋流冲击得不知今夕何夕。李念琛的这个留学生俱乐部里男男女女拖家带口的一共好几十个人,不少都在袁显孙佩佩的婚礼上见过一面。一时间要尽快记住中英文人名和职业长相的沈文澜还不能适应其中别有内情的恩怨情仇,对于个别硬是要吻脸颊显示亲密的海龟精英更加是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换好了衣服,拿好了装备,偏好这类刺激游戏的老玩家向几个新人教授了游戏规则和方法技巧,其余常玩的都趁着这个每月一次的聚会联络着人脉关系。俱乐部里有些人是中美两边两头跑的,有时遇到某个熟人完全要靠缘分,像孙佩佩就属于好多人都争着抢着说一句“long time no see”的,当然也有像Cindy Cho这种一脸“终于让老娘逮到你了”的。      本来是分好了队玩夺旗战的,沈文澜这种菜鸟跟着李念琛也方便想死就死,但Cindy Cho偏偏提出夺旗都玩腻了,不如换个新花样。蜜月刚完的袁显被调戏成“保存体力”,于是男士们都编成了一队“骑士”,保护“公主”去嫁给“王子”,女士们都成了“王后”,以破坏别人的幸福生活为生命意义。沈文澜本以为如此奇葩的玩法必然不会通过,没想到好几个不知是为了袁显还是李念琛又或者是别的谁的母海龟甲乙丙丁都跳出来声援,“带头大哥”也只好给了女队双份弹药,让她们得以用火力来弥补体力上的不足。      天还远远算不得热,可太阳已经有了些力道,蚊虫也像是重获新生一样热热闹闹地飞舞着。穿着迷彩服在太阳下均匀地晒晒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得不躲在树后跟虫子打交道,被女王Cindy震慑得不敢猝死的沈文澜有苦说不出。躲在“宫殿”里的“王子”袁显也是百无聊赖,听着队员的无线电报告,抽着烟等待“公主”的銮驾到来。日头下,李念琛和其他几个“骑士”贴身保护着手无寸铁的“公主”,其他小分队则四周消灭着自以为是“王后”的“巫婆”。      耳边总能听到双方交火的声响,沈文澜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薄薄的汗水,只觉得防蚊乳和防晒霜全部白涂了,身上的迷彩服虽然不至于大得离谱,但也闷得要命。她和Cindy埋伏在“宫殿”之外,女王似乎非要在别人家门口给人家弄个“天人永隔”,偏偏骑士小分队还没一个路过此处的,沈文澜想“英勇就义”都没有机会,只好瞪着眼睛发呆。      Cindy认真地听着队员们的报告,说是男女双方死伤情况都差不多,保护着“公主”的那支骑士小分队已经往宫殿这边来了,她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手肘推了推沈文澜,“他们要过来了,过会儿你掩护我,主要保护Samantha的是你老公Daniel,如果是你冲出去的话,他还不至于立刻开枪吧,到时候我直接崩掉公主就行了,明白了吗?”      沈文澜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孙佩佩于这位Cindy Cho必然是夺夫之恨啊,一群知情的男男女女也不拦着,必然是袁显的孽债了。正想着晚些时候可以重写一篇关于旧爱新欢的稿子作为这个月的专栏,Cindy已经刻意压低却还是掩饰不了兴奋的声音就已经冲进了她的内耳,“来了!!!”      Cindy女王猛一记冲出掩护着她们的小树丛,对着孙佩佩就是一枪。护着“公主”的不知名“骑士”不辱使命,以身护花,“死”在了Cindy枪下,其他“骑士”的愤慨之情立刻呈几何倍增长,对着女王大人就是一通扫射,电光火石之间,英勇无敌的Cindy女王竟然也得以“射杀”了两三个“骑士”,真乃女中英豪也。      Cindy倒下的那一瞬,听到枪声打开门的袁显也举着枪从屋子里出来了,只听得“啪”一声,“王子”胸口中枪,必然是“不治身亡”了。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男人们看向倒在地上的Cindy,袁显和李念琛也是满脸的讶异,Cindy女王缓缓转过来的脸上瞬间从哀怨变作了欢喜——匍匐了太久,一时没能爬起来的沈文澜借着树丛和Cindy的掩护,在关键时刻一枪干掉了“王子”。这场游戏在沈文澜这一枪之后正式落幕,她这才慢慢收回麻了好久的手脚,从林子里出来透透气。      结局太过反转,玩家们安静了半分钟,这才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Daniel,你这个老婆也太狠了!”      李念琛礼貌地微笑着,心下也觉得沈文澜确实出人意表,别人的击打目标都是公主或骑士,只有她是靠杀人丈夫毁人婚姻的。袁显也温和地笑着,故意揉揉“伤处”,夸赞沈文澜学东西快,李念琛心底却有些痒痒,觉得这个挂名老婆的新手运气简直是给自己报了仇了。      孙佩佩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委屈,看得沈文澜这一枪打完手还不断地震,她伸手替袁显揉着,“我就这么成寡妇啦?”      除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Cindy Cho以外,在场的都纷纷大笑起来,沈文澜也装腔作势地笑着,一边还揉着自己麻得都快失去知觉的膝盖和手肘。      终于这个花钱买罪受的游戏算是告一段落了,汗流浃背的时候也没有聚餐的胃口,众人干脆交还了装备,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各自驱车回家。      在后座平躺着装尸体的沈文澜一路都没说话,李念琛开着车,到了高架上才轻声问她:“太吃力睡着了?你为什么会打Tim?一早就想好的?”      戴着眼罩的沈文澜浑身又麻又酸,只有嘴巴还剩了点力气,“我瞄的是你。”在同样“不太熟”的情况下,沈文澜只能选了个“还算熟”的下手,毕竟说起“不好意思”来也好意思一些嘛。      回到家里洗了澡,换过一身衣服,差不多就可以等客人上门吃晚餐了。正打算下楼问问张阿姨要不要帮忙的时候,袁显和孙佩佩就已经带着派和红酒上门了。      这种带着派上门吃饭的情节,沈文澜还只有在电影里见过,张阿姨就更加看不惯了,拉着她到厨房里嘀咕,“还有这个样子的啊?”      帮忙上菜的沈文澜这才知道张阿姨准备的是排骨年糕,急忙跟她抱怨说小吃哪上得大雅之堂,可是人家一句“给外国人用刀叉吃方便呀”就给打回来了。今天累得半死的沈文澜的三魂七魄早就被炸得香脆的排骨和大块年糕勾走了,再用酱油汁水稠一稠,她早就抛弃了原有的立场,“那还有什么啊?”      张阿姨对着沈文澜这脸馋相忍俊不禁,“你这个馋老呸(沪语,馋猫),还有罗宋汤,这样才像是给外国人吃的呀。”她语气里满是对连家乡方言都说不利索的年青一代的不满,“明明都是上海人,还说什么英文,欺负我听不懂啊?!”      用新鲜黄瓜、番茄伴盘的排骨年糕端上了桌子,罗宋汤也盛在了小盅子里放在一边,前菜是马兰头拌豆腐干,饭桌中心还用小竹篮盛满了锅巴,饭后还有客人带来的派,沈文澜坚信张阿姨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这一桌菜简直就是中西结合的典范哪。      袁显倒是很喜欢这道主菜,“我好像小时候吃过的,不过好多年没吃了。”      作为老上海的李念琛反倒不认识这碟排骨年糕了,“这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可以这样烧的?”他用上海话向张阿姨发问。      张阿姨可没料到有此一问,沈文澜用刀切着年糕,抽空解释道,“大概是你爷爷奶奶离开上海的时候还没这道小吃呢,他们去美国的时候不也还没普通话吗,新生代的小吃没吃过,普通话说不来的,说的不就是你吗?”      众人笑着,说是李念琛吃了这碟子排骨年糕,也该学着说普通话了,不然以后一定吃亏。袁显还补充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上海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学了普通话,上海话反倒说不利索了,以后搞不好跟我们一样,都要被老人家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是个清水文作者,我黄暴起来还是很可观的,你们不要因为肉少就不理人家啦……   我不希望以后读者回忆起这文,只记得“嗯,很多船”或者“嗯,很多吃的”,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的情节走向。   另外关于收藏文章,我也是刚知道收藏是点章节列表上的“收藏此文章”……原来我以前看我喜欢的文都是用的浏览器收藏啊……我跟人说的时候被鄙视了,快来安慰我……   锁住的果然比较吸引是么…… ☆、双档(上)   桌上的气氛正佳,伸手取用锅巴的孙佩佩却不慎打翻了红酒,惊呼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急忙用餐巾擦拭,“哎呀,怎么办,红酒渍很难处理的。”      为尽地主之谊的李念琛也站起来,“不要紧的,文文你带她到楼上换一套衣服吧,我跟Tim再去选一支酒。”      紧跟着“女主人”上楼的孙佩佩到了次卧的卫生间里,抓紧时间处理了身上的红酒渍。外面传来沈文澜的声音,“衣柜里有很多我还没穿过的衣服,你自己选吧,换下来的衣服我帮你装在纸袋里,晚点你直接带走就可以了。”      闲庭信步一般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到衣柜前挑选衣服的孙佩佩动手翻着那些全新的衣服,无论风格还是品牌都是她眼熟的类型,正是她在国内常买的品牌和系列,心里尽管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只能强作平静,“衣服都是Daniel帮你选的吧,我看跟你以前的风格不太一样。”      沈文澜理了理身上这套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套装,人高马大的她穿这样浅浅的藕色,怎么看都是硬朗有余而甜美不足,此刻也不过是弯弯嘴角,做出温婉甜蜜的样子。      见沈文澜不作回应,选着衣服的孙佩佩五脏六腑更是如同被扭了一把,一句不该问的话硬是脱口而出,“其实你能嫁给Daniel,不是应该谢谢我吗?”话音未落,她便已经后悔,垂下眼看向另一边。      沈文澜仍是笑,“嗯”一声敷衍地答道,仿佛是被婚姻生活滋润得忘乎所以了一般。孙佩佩更是憋闷,“我跟Tim都觉得Daniel不是会闪婚的人,没想到他居然刚认识你就跟你结婚了,看来你这个两xing专栏作家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啊。”她冲动得想用这句话扒开沈文澜的皮,可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合身份,转而以朋友身份给她警示,“Daniel的家里人可不好对付,你嫁给他会很累的,他的爷爷讲究出身,规矩大得很,他妈妈对女孩子的艺术鉴赏能力要求又高,你以后就知道了,做他家的媳妇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听不出肖邦和巴赫,也看不懂毕加索和莫奈,但是既然结了婚,这半个家就是由我来扛,由我来担,如果撑不起这个后院,我也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块头吧。”依然是笑着的沈文澜这样打断孙佩佩,跨了一大步上前,在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递给她,“就这套吧,换好了叫我。”      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孙佩佩换好衣服,沈文澜对镜自省,当初许久不见的孙佩佩辗转找到自己做她的伴娘,说白了不过是在对自己耀武扬威,自己落魄多年偏偏又不愿认输,才非要抬出个什么“两xing专栏作家”的名号来压场,到今日反倒落人口实,看来是平日里自觉“不是作家,只是作者”的自己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修为不够,这次也真是自作孽了。      另一边李念琛和袁显正在酒柜前选红酒,两个看似各自婚姻幸福的男人又各有隐衷,曾经的手足之情被这两场婚事冲击得脆弱不堪。自沈文澜点破袁显对李念琛和孙佩佩之间的事情并非全不知情起,李念琛便再也没有和袁显单独见过面了,虽说在美国的时候也因为顾念兄弟义气,最多也不过是借着与好友亲吻的名义与孙佩佩亲近,但觊觎老友之妻,光是有这个念头就足够让他时刻觉得愧对袁显了。      袁显控制情绪的本事确实是收放自如,与情敌单独相处,脸上居然也未见有愠色。他从架子上选了一支果香浓郁适合女士饮用的酒,要配口味稍重的中菜也是相得益彰,“今天看来,文澜小姐确实是个蛮特别的人,难怪你才认识她没多久就跟她结婚了。”      李念琛想到瞄得“特别”准的某人,也只能自认“眼光独到”了,思及此处不由鼻息一动,以一笑作答。男人的事有时候也很难说,彼此欣赏的两兄弟或许会买同一种风格的衣服,成为同一个导演的观众,偏爱同一流派的艺术表现形式,最难以开口承认的,是容易对同一个女人心动。      “等到美国那边的学校放假,我爸妈会率领全家到上海来度假,我打算等到长辈都在的时候再照传统办酒,你要是最近飞美国的话,先别跟我家里人说我结了婚的事情,另外我会提早通知你关于婚宴的事情,到时候一定记得把时间空下来喝我的喜酒,顺便替我安抚一下我妈。”李念琛打了一夜的腹稿,都不及现在这般流畅。      李念琛难得的局促和紧张让袁显觉得新鲜有趣,“既然要到夏天再办,就这么急着登记吗?”袁显蛇打七寸,一句话就扣住了李念琛的命门。      李念琛摸着酒瓶,一脸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的无奈模样,“打算先斩后奏嘛。”谎话越短便越是精巧,带着几分真相的更是上上品,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也有一番唱作俱佳的味道。      “就是这支了,我们出去吧,免得让女士们等。”袁显对李念琛的真真假假也不再有心思追究,既然如今各自都结了婚,前尘往事便只当是春梦一场罢。      两个穿着雷同的男人拿着酒往餐厅走去,路上恰巧遇到从楼上换了衣服下来的孙佩佩,她着一身清淡的果绿,娇俏可人,过长的衣摆被收起来以白色流苏细皮带束住,恰如书中走来的江南大家闺秀,巧笑嫣然,叫人一眼看去,当下便心中酸甜。她后面跟着的是面带淡笑的沈文澜,穿着风格雷同的衣服,但论起姿色,却可说是硬生生被孙佩佩衬成了丫头。      “文澜小姐似乎还是更适合本来的穿衣风格啊,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特色嘛。”袁显客套地替眼前的场景寻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懒得出门了,给了他尺寸让他买两件衣服回来,一定是听专柜小姐说这些好看才会买的。”沈文澜似乎对自己的外形并无太多执念,只是甜笑着贬李念琛一句,坦坦荡荡,诚然是一派新婚燕尔的甜蜜。      李念琛也合时地笑,仿佛是被娇妻训斥也是福分的样子,其实则是在心中暗叹,撒谎这种事,果然还是女人比较在行。      这餐饭完全是洋为中用,自然滋味不凡。饭后孙佩佩提议打桥牌作为消遣,沈文澜完全成了看客。几轮下来,袁显和李念琛各有胜负,边打边教的李念琛心思不在输赢上,跟沈文澜不断解说其中规则奥妙,每每击败袁显和孙佩佩都要揽过沈文澜赞她一句“旺夫”,看得袁显拿他们玩笑,“婚礼没办不要紧,先提前预习蜜月吧。”      几小时后,喝了酒的袁显夫妇二人坐上了出租车,李念琛揽着沈文澜肩头和他们挥手道别,目送他们离开。车子一经离开视线,李念琛便抽回手,“不然哪天你有时间自己去买点合适的衣服,把楼上那些拿去换也可以的。”他对袁显评论沈文澜衣着的话也是认同的,再者孙佩佩虽独一无二,沈文澜又何尝不是天下无双?他本就无意要沈文澜做替代品,只是误以为江南女子多娇嗲,大概都合适差不多的衣着打扮罢了。      沈文澜双手托腰,身心俱疲到无心推敲李念琛的这样一句闲话。她今天先是错过了睡懒觉的机会,再受尽了日晒虫咬之苦,专心致志地匍匐盯梢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到了文明社会洗了澡,换了衣服,为吃一餐饭还不得不唱念做打地上演连场大戏,果然是“做人媳妇甚艰难”。      第二天扒在跑步机旁的沈文澜支支吾吾地跟李念琛提及到了下一场饭局,他放慢速度走了几步,然后关掉机器走下来,用毛巾擦着汗水道:“你昨天不是表现得很好嘛,就按照上次说的时间,你自己去找张阿姨写菜单吧。”      沈文澜正欲转身,又被李念琛叫住,“你要不要也玩一会儿,我怕下个月你没体力再去应付俱乐部的那些人。”      希望能由浅入深的沈文澜做好了热身之后随意找了个骑马机跨坐上去,敷衍之意溢于言表,叫李念琛看了恨不能把她连人带机器扔出健身室,一时也想不起当初怎么会让人买的骑马机,干脆眼不见为净,避到一边去做扩胸练习。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沈文澜总觉得那一柜子的名牌衣服她不该无功受禄,于是跟李念琛提出教他普通话和简体字,方便他以后在国内跟人打交道。李念琛隔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以前佩佩教过我,但是我说得不好,总带点口音,但简体字我大都能就着繁体字猜,只是不习惯。你要是有时间指导我一下那是最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对女配还没到一往情深的地步,就是属于一开始有好感但是没追到,后来意乱情迷过一阵子的那种。 ☆、双档(下)   拍胸口保证能名师出高徒的沈文澜终于心安理得,打了电话约钱笑出来,拿了一叠专柜小票去商场换衣服。      钱笑看着这么多袋衣服的牌子和标价,真诚地说道:“要是两年以后你老公真的要把你更新换代掉的话,能麻烦你给我写一封推荐信吗?”      沈文澜拉着她进试衣间,让她给自己点置装意见的时候,钱笑被沈文澜身上的膏药吓了一跳,“妈呀,我看你手脚齐全的,闹了半天是内伤啊。哟,看这老腰贴的,老实交代,你那个人高马大的老公是不是马力十足啊?传说中的180平方米,180厘米,180毫米三项指标,他是不是都达标了?这么高的个子,是不是一寸长一寸强啊?”钱笑的八卦话题从来不设底线,此刻更恨不能买一桶爆米花来,边吃边听才算快活。      沈文澜吊着她的胃口,“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她直直看到钱笑的眼底,“我还是能扔到苏州河里当祭品的童女呢。”      钱笑的表情由期待到八卦到失落再到鄙视,精彩绝伦的变脸看得沈文澜都傻了,她原先兴致勃勃的表情立刻失去了光彩,“大姐,你一个已婚妇女说这话,你真好意思啊?”      “听说有个百岁老人的养生秘方就是做百年老处女,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的路还长着呢,我做人瑞我自豪!”穿好了衣服推开门照镜子的沈文澜挑了好些她能穿得出彩的衣服,只是还没想好选哪一件作周二晚的战衣。        帮忙烧菜的阿姨遇到接连设宴的东家也实在太累人,加上来得过早的客人就更加急人了,在厨房里忙得天昏地暗的张阿姨只好让李念琛先把点心端出去给客人充饥。      黄宏明大概也觉得单人赴约太过难看,就把不知算是前妻还是现任女友的吴悦带来了,女客人还是一贯的冷面孔,好在沈文澜从高中起就已经习惯了。      不知是记性不好,还是情分不在,三个高中同学倒没有说起什么旧事,只是围绕着最近好不好不断地客套寒暄,直到端了汤水出来的李念琛出现才算有了新的话题。      沈文澜很自觉地起身帮忙,分好汤水以后给三个人作介绍,“这位是我先生,李念琛。这两位是我好朋友,黄宏明、吴悦。”      李念琛很客气地让大家先用些点心,为晚餐的延迟向客人道歉,客人也很识时务,送上见面礼物之后不断说是该怪自己来早了。场面完全在掌握中,吃着点心的吴悦也不忘夸沈文澜嫁人之后穿衣品味见长,这下正好被她借力打力,把功劳推给李念琛卖弄恩爱,“他喜欢我穿什么就穿什么了。”      张阿姨准备的点心很是地道,汤里油水很足,两个油面筋两个百叶包,上海人管这个叫“双档”,每一碗汤里都双双对对地配好了,油面筋口感筋道,百叶紧实,肉糜鲜美,汤水清澈而不乏油水,滋味绝妙。这汤本就实在,又加上房子、男人、戒指和工人,吴悦已经不需要一顿“桥归桥,路归路”的晚饭来证明沈文澜跟黄宏明毫无瓜葛了,她向黄宏明打了个眼色,同样因这汤而远离饥饿的黄宏明便连声说一会儿还有安排,今天只是来认个门,日后再做拜访。      最终还是穿了件豆绿色丝羊绒开衫配白色直筒西裤的沈文澜和一身墨绿色休闲西装配绝版牛仔裤的李念琛假模假样地挽留客人,两个人都是一副热情好客的家居杂志封面的模样,只不过客人也忙着解决自己的私人问题,来不及从他们的默契里看出点不该有的刻意来。      送完客人回来,李念琛才知道今天张阿姨根本没多做什么菜,这才意识到连点心自然也是沈文澜要求做的。他同意了让张阿姨先回去休息,坐下来跟沈文澜一起把刚才的双档汤吃完,“不是你的朋友吗?做戏不做全套了?”      沈文澜饱得打嗝,“你那一对是你要继续交的朋友,我这一对是我不必继续交的朋友,再说我打发我的客人走,也不麻烦你接着做戏,不好吗?”她一早晓得吴悦不会愿意忍受跟自己同台吃饭,更何况是在自己用尽一切可用的条件来“耀武扬威”之后。      说话间她把自己剩下的一个百叶包和吴悦刚才剩下的一个油面筋合成一碗“单档”,说是要拿出去喂猫,李念琛也就由得她去散散心了。      沈文澜看看手里这碗汤,一长一短,一胖一瘦,就像是说相声唱滑稽的搭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共在一个碗里沉浮,看着都别有趣味。出了门找了个幽静的角落,学着猫叫了两声,然后静待贪嘴的小东西过来。低头看看这碗汤,又像是夫妻,你不像我,我不似你,可偏偏就这样搭对了。她越想越出神,仿佛自己就是那油面筋,厚厚一层皮裹着,一朝咬开了,里面也就是个小小的肉丸子,比想象中还要不济得多;而李念琛就像那百叶包,一层层扯开去,却还是有包着的,由猪肉和豆制品这种出家人用来解馋的素肉组成,二者混作一团,你中有我,真中带假,吃得人不知鲜从何来。左思右想了一阵,又叫了几回,还是没能见着猫,只想莫非畜生也知是残羹,所以不愿现身,又或者是不巧学了“内有恶犬”的叫法,连累四周猫咪受惊?汤已渐冷,只好端回去倒掉,细算下来做这场戏似乎也只浪费了一碗汤而已,成本控制得已算十分到位了。      回到家里,把衬衫袖子挽得老高的李念琛正在洗碗,沈文澜立刻想起张阿姨抱怨过的一个碗两个碟子都要开洗碗机、不洗水果直接吃、内衣外衣一起扔在滚筒洗衣机里滚完烘干……诸如此类的对李先生美式日常生活习惯的各种无法理解。就怕他会在碗上涂上洗碟精然后等着风干,背上寒毛直竖的沈文澜夺过李念琛手上的碗,“我来吧,我这里还有一个碗呢。”她举起另一只手上的汤碗表示自己是为大局着想。      李念琛洗了手退开,倚在一边看她做家事的背影。像沈文澜这种自幼浸淫在中国文化风俗里的女人,李念琛遇到的实在太少,只是听得今日越是张扬狂放的女人,旧时就越是因爱低眉顺目,他倒也想知道,眼前这简直不像是江南女子的沈文澜可曾也有过半点柔情。      家里世代从商,他自幼看人便已经很准了,各色人种、任何身份,只消多看几眼,总能观出个“欲”字,钱、权、性、爱……人总有一求。孙佩佩要的是富贵安宁,他便不碍着她幸福欢乐;袁显要的是情义两全,他便由得自己的兄弟花好月圆。可沈文澜要争的,居然不过是朝夕的胜负,他反倒看不透了。昨天要秘书小姐看了她的专栏,回话说作者大概是多情女子,他想起那个贪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女人,对秘书的回答哭笑不得,哪里是什么多情女子,你若是看她开枪、做戏、设局,简直是无情硬汉。      沈文澜做完家事回过身,看到李念琛还杵在这里,不免有些出乎意料,“有事吗?”结婚以来她似乎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了,更会因为李念琛的关系而感到神经紧张。      “今晚我有时间,能上课吗?”微笑着的李念琛顺势向她讨要那一柜子衣服的答谢。      她也正愁不知该与丈夫谈论什么话题,眼下唯有顺水推舟,慢速播放了老外最爱的武侠剧给他看,还在旁边给他做同声翻译,直至口干舌燥,李念琛才放她回房休息。      睡前登录邮箱的沈文澜收到编辑的邮件,还以为是催稿,却没料到是更正上次退稿的事情,不仅把她刚被退回来的稿件要了回去,还给她涨了稿费。她立刻感到气血翻腾,在准备送给编辑审阅的一篇《“干得好”和“嫁得好”到底哪个好》的专栏文章里写下这样一句话——      不是所有嫁了好丈夫的女人都能以同样的方式改写命运的,卖豆汁的、卖卤汁的、卖果汁的,但凡嫁得好了,便可以不再出来卖这些了,可卖脑汁维生的若是嫁得好了,她的脑细胞便彻底是枉死了,因为从此她赚得的辛苦钱里哪里还有她半点的血汗,只剩下某某夫人的面子钱了。      沈文澜跟编辑商量了许久,才让她同意换过了一篇专栏,至于稿酬的事情,编辑也做不了主,安抚沈文澜说其实杂志最近知道了其他行家有意挖角,本就有给她涨稿费的计划,让她不必多想,心安理得地拿着便是了。      几天后袁显看到了文澜的专栏刊出,打电话时跟李念琛顺带谈起了这事,笑着给老友赔罪,说是自己这个留美的海龟走错了祖国的后门,让嫂夫人烦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的章节字数比较尴尬,5500多,分开来就会有一半多一点,一半少一点,但是一次发一章又很快玩完了,大家莫猴急,让我多发几次吧。 ☆、鲜肉锅贴(上)   沈文澜结婚的事,公司里已经是人尽皆知,原本跟她“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冯一帆立刻拿出了朋友的架势,放话说如果她要请假去忙结婚的事,只要说一句,多加几天年假连带着婚假随便休。冯经理的仗义让很多人都开始怀疑有没有可能人家或许还真是清白的,毕竟上课说小话和考试作弊的性质是不同的。      上司一旦公开表示你是他罩的,这就跟职场之路上铺了红地毯一样,你做了什么事、做得怎么样、跟上司说了几句话、今天穿了什么衣服都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在大公司里生存,有时候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才是最安全的,钱笑看着周围这一大群绵里藏针的同事,怎么看都像是冯一帆成心阴了沈文澜一把,“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白骨都成精了,以后一批批像僵尸一样朝你冲过来,你买点豌豆啊,向日葵什么的傍傍身吧。”一直在上班时间偷偷打游戏的钱笑不断点击鼠标,思维跳跃地提醒沈文澜要小心。      沈文澜终于也体会到了工作家庭两边奔忙的麻烦,头疼的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她想着终于能喘口气了,冯一帆却嬉皮笑脸地来邀老谢、小王、孙姐、钱笑还有沈文澜夫妇一起外出晚餐,说是要代表组织替沈文澜审核一下结婚对象。      沈文澜来了两下太极推手,可还是没能把这饭局推掉,只有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李念琛,问他今晚是否有时间赏个光。      听了她电话里的语调,再加上前两天的那碗汤,李念琛隐隐明白了这个饭局里才真正有她的“孙佩佩”,他想了一阵,说是让沈文澜先跟着大部队去,他自己稍后开车过来汇合。      老谢为了体谅吃汉堡长大的李念琛,特意找了个外国人最爱的川湘菜馆。几个人坐成一桌,钱笑挨着沈文澜,正对着坐在对面的冯一帆,她扫一眼沈文澜右边的空位,“你家那位怎么还没到?你看看老谢选的这个地方,红红火火的,搞得像喜堂似的,过会儿拜不拜堂我是不知道,不过交杯酒应该是免不了的。”      趁着冯一帆去卫生间的空,作为部门代表的小王也忍不住问老谢,“谢总,冯总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老沈不就是结个婚嘛,又不是去上战场。”      老谢本来就对自己的前程担心不已,现在好不容易能找到个机会跟上司联络感情,就是叫他去拉皮条也不是太难,“怎么这么说话,冯总把我们部门的人当成是自己人,这是好事啊。”      钱笑出身富贵,打这份赚零花钱的工向来都口无遮拦,“看谢总的意思,最好是冯总认老沈作个干妹妹,再认谢总作个干哥哥,以后就凡事都好说话了。”干哥哥干妹妹的语调叫人浮想联翩,好像真的把老谢当成了皮条客一般。      “我老公可能不认识这里,我出去等等他。”沈文澜觉得还是有必要向李念琛交代一下形势的,起身出了包厢到店外面去等人。      刚停好车往这边走来的李念琛远远就看到了她站在店外张望,夜色渐浓,沈文澜没能看到他,也没能留意到不远处抽烟酝酿情绪的某个身影。李念琛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跟沈文澜解释迟到的原因,“看来这家店还蛮受欢迎的,车位好难找。”他扬扬头让沈文澜看招牌上的辣椒,“还是你看穿了我想吃辣的心思,张阿姨不烧辣的,我从外面买了带回去又怕她不高兴……”      这边的小夫妻正说着话,那边刚把烟熄掉的冯一帆就过来了,“哟,真是巧了,我刚想出来抽支烟,客人就到了。你好啊,小姓冯,是沈文澜的上司。”他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来。      李念琛自然地伸出手来与他交握,“文文平时多亏你照顾了,我姓李,自己做点小生意。”他松开手,任由冯一帆打量。李念琛高鼻深目,气度非凡,那双丹凤眼随意一望,眼神中就如有千钧,自有威仪。      三个人进了包间里坐下,李念琛自我介绍后又与沈文澜的同事们逐一握了手。孙姐对这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就很有好感,说是沈文澜这样大的块头,也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勉强算是小鸟依人了。老谢的女儿还在读大学,过两年打算送到美帝去读研的,所以立马抓着李念琛不放,最好他能写个推荐信什么的。钱笑暗讽老谢崇洋媚外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说过两年让他女儿出去了给他寄点美国自来水和空气回来。      李念琛全程彬彬有礼,应对有度,可怜沈文澜坐在他身边假笑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点了菜也是很快就上来了,红彤彤的一盆盆摆着,光是看着,唾液和汗水就都冒出来了。沈文澜特意多要了几副餐具,架在菜碟边上当是公筷母勺。小王调侃道:“怎么,现在来嫌我们不干净,晚了点吧?”      李念琛拿过公筷母勺,笑着跟诸位道歉,“是我不好,平时在家习惯了,”说着转头劝自己老婆,“出来吃饭就是要开心嘛,不必太拘谨。”      沈文澜喝一口茶,暗批他这戏太过,老谢和孙姐都用一副“到底出身不一样”的眼光看李念琛,仿佛欣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样,冯一帆和小王则都是一脸的“穷讲究个什么”,一桌人已经被弄得意见分裂了。      席间沈文澜和钱笑去卫生间,老谢为了能赚到两年以后女儿的学费,开口软硬兼施地往李念琛身上招呼,“我看李先生真的是老灵(沪语,很好)了,就是我们小沈这个人哦,自由惯了,好像跟你们这种人家不大搭调。我们做了好几年同事了,大家都知道的呀,小沈脾气不好,给人家做媳妇要吃亏的,你不要看她没什么背景,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们不放你过门的(沪语,不放过你)!”      李念琛嘴上是回答老谢,眼睛却瞥向冯一帆,“谢谢关心,老婆讨回家当然是要对她好的,这个你们请放心。”      冯一帆说要出去跟服务员说菜太辣,要加大果盘,再要一桶冰块、三扎冰啤,路上正好遇到先回来的沈文澜,终于是有了一时半刻的独处,便闷闷地在她耳边说:“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眼前这个英挺的一米八四的男神终于也走下了神坛,在沈文澜眼中忽然就没有往日那样吸引了,她眉眼弯弯,“总会走到一路上去的。”话毕便与他擦肩而过,进了包厢。      找到了服务员提了各种要求之后,冯一帆站在走道里又点了一根烟,习惯性地抽了两口就拧熄掉,摩挲着方才夹烟的手指,这才想到跟他说香烟头两口烟焦油最少的女人已经顾不上他会怎么抽了。回到包间里正想说冰块饮料很快到,就看到李念琛拿着湿巾在沈文澜胸前擦着油渍,“怎么老是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都这么大了。”      沈文澜不以为意,“你不是说出来吃饭要开心的嘛,回去再弄吧。”推开他的手,向众人尴尬地笑笑,倒真是毫不做作的恩爱缠绵,收不住藏不了一样地往外冒。低头剥虾的沈文澜这刻才明白,其实自己跟孙佩佩又有何分别,女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归容易表现得像是放得开却又放不下的。      这餐饭吃得毫无悬念,连送果盘进来的小姐把卡交还给李念琛说“这位先生已经买过单了”的时候,沈文澜也不觉惊讶。老谢矫情地客气道:“怎么好让客人付钱呢。”冯一帆倒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一顿饭钱对穿着英国手工西装的李念琛简直是九牛一毛,也懒得跟他瞎客气。      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出了饭店门,迎面过来一个走在季节前列的上下齐露只挡中央的美女,正是波涛汹涌,玉腿纤长,美不胜收。几个喝了酒的男人都不免在此刻露出了衣冠之下更加禽兽的本质,视线无法自控地胶着跟踪,李念琛最是风骚外露,像是要为在场男士做表率一样向美女吹了一记口哨,美女回头一看是这么个男模一般的西装男,心中自是荡漾,便驻足向他抛了几个媚眼,笑得愈发风情万种。      冯一帆见状自然第一时间去留意沈文澜的反应,不料她居然比在场的男人们还要痴迷地死盯着美人玉腿,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玉腿的主人正在和自己的丈夫调情一般。冯一帆现在真是恼她也不是,替她恼也不对,立刻没了看美女的兴致,完全沉浸到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里。男人嘛,多少都容易站在制高点上用一种“怜悯恤下”看与自己无缘的女人,尤其当她确实不幸的时候,这种“怜香惜玉”之情就会格外深重。      钱笑自然也会关注沈文澜的反应,却被这个背着众人把手指塞进嘴里试着吹口哨却未遂的倒霉孩子气得险些昏死过去。      正是此刻,李念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过来,把沈文澜的手指从她因为吃辣而微微红肿的嘴唇间拔出来,掏出手帕替她擦着,“乖,回去教你吹。”      沈文澜的眼睛晶亮亮的,伸出左手“义薄云天”地拍了拍李念琛的肩头,“一言为定。”      美女一看原来名草早就有主,识相地自顾离开了。其余人都只能感慨或许婚姻确实不需要知道情为何物,只需做到“一物降一物”,便可好好过日子了。      李念琛夫妇挥别众人,到停车场取了车开回去。坐在车上低头擦拭身上油迹的沈文澜向李念琛坦白,“我喜欢看美腿和想要学吹口哨都是认真的。”      李念琛扭头看她一眼,猝然一笑,“我跟你有类似的喜好还有想要教你吹口哨也都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这文的地域特色太强,大家不喜欢呢? ☆、鲜肉锅贴(下)   两个人面带微微笑开了一路,直到路过一家小吃店的时候,沈文澜让李念琛停了车,说是刚才菜太辣没吃太多,想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夜祭五脏庙的。当其时忙于应对沈文澜的同事所以没多少时间吃菜的李念琛停好车跟她一起进去,店里只有几个刚加完班的白领,桌上的小吃也像是填填肚子随便吃吃的样子。      实在是晚了,小食店里除了卖剩的鲜肉锅贴已经什么都售罄了,沈文澜看看这些锅贴既然还热就要了三两,拿了醋碟子过来跟李念琛分着吃。      半冷不热的锅贴弧度一致,彼此挨着躺在碟子里,两两像是亲密情人一样勺式拥抱着,用筷子强行拆散它们的缠绵,一只的皮子就被另一只狠狠地扯了一块下来。锅贴里已经找不到什么汤汁了,只是两滴半冷的油水流了出来,不怎么大的肉馅能从这个口子里哀怨地跌落出来,落难贵族一般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残破的面皮。看来是一早就冷掉的锅贴刚刚翻热,闹得像旧情复炽一样没了最初的滋味,硬生生分开还落一个非死即伤的下场。这等卖相,比起需要做戏的饭局更叫人没胃口。      沈文澜有些自责连累了李念琛来吃这样七零八落的煎饺,于是把“翻热的锅贴像是不死心的旧情”一说讲给他听,算是给这餐增味。李念琛也是个懂得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人,吃着这翻热的煎饺跟沈文澜转述长辈嘴里的鲜肉锅贴,“芯子(沪语,馅料)要是纯肉的,把肉皮切成小粒一起包进去,包好的锅贴像是饺子,但皮边上是不折的,一个个包好了可以挨着立在煎锅底上,煎好了掀开盖子‘兹兹’响,热气四溢的时候撒上点芝麻,吃的时候……”      “停停停!”沈文澜打断他,夹起一个肠穿肚烂尸骸不全的锅贴给他看,“在面对残忍事实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停止一下美好的想象呢?”      李念琛顺势一口吃掉沈文澜夹过来的锅贴,一脸“往事不堪回首”地安慰她,“你是没去过我一个欣赏中国饮食文化的同学家,没吃过让他们全家都陶醉赞叹的土豆馅饺子,还一边夹给你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们中国人喜欢吃这个’,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沈文澜伸手揽过李念琛的肩头,“不哭不哭,这碟纯肉饺子姐姐让给你吃。”      三十四岁的李念琛不计较沈文澜嘴上如何占自己的便宜,只是被她的笑声感染,两个人在原本安静的小吃店里想着大洋彼岸的一顿土豆饺子,笑得前仰后合。      回到家里,两个习惯早晚各洗一次澡的人洗完了还是没有睡意,干脆继续普通话教学课程,这次沈文澜学乖了,放了有字幕的沪语情景剧给李念琛看,他每重复问一句字幕的普通话读法,她就递一片酸性强劲的尤克力给他,说是利用味觉体验帮助记忆。之后教学进度出现了反复,李念琛咧着嘴说:“教不严,师之惰。没让我这个学生记住,你这个老师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责任呢?”言下之意是想和沈文澜同甘共苦 。      未几,教学相害的两个人就被酸得东倒西歪,一盆看着就唾液激增的柠檬很快被消耗完了,看着对方皱成一团的脸,嘴里再怎么酸,还是不可自制地笑起来。笑到大家都小腹酸痛了,李念琛才忽然想起自己承诺过的事,“说好了教你吹口哨的,现在学吗?”      沈文澜兴致大起,正襟危坐仿佛重回课堂一样认真,“好啊,我想学很久了,”说着她又尝试着吹了几下,仍旧是没有任何声响。      李念琛教她用嘴唇包住牙齿,“舌头像这样伸出来一点,”他示范着,“然后手摆成OK状,然后……”      他还没说完,沈文澜又抢步试练自己的学习成果,“呼呼”地吹着,李念琛把她的手指ba出来,“不是这样,把手给我。”说着他把她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让她找到正确的位置,又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她口中,把她的舌头放好……成年男女做这些事,若非心智不全便是别有所图。      不知道是谁的舌尖先刮过了谁的指尖,十指连心,软肉划过指端的瞬间仿佛心尖都痒起来了。然后又是谁受不住抿住了嘴,把对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温润缠绵,叫人心中一荡,身子一软。其后是谁先抽出了手,先送上了唇,他们谁都不记得了,直到激吻交缠中李念琛拉开了沈文澜居家服的拉链,她扭过头红着脸喘息,乱手抓住衣襟,“不要……”      李念琛受的是美式的性教育,一切都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一听到沈文澜的拒绝,他立刻就退到一边,背过头深呼吸,让她有时间整理衣服,“对不起。”      沈文澜拉好拉链,喘定气,觉得就此回房未免显得太过孬种,强装镇定地把情景剧倒回到自己记得的地方重新看起,李念琛也算配合,两个人认认真真地重新陷入到情景剧的家长里短中去了,剧情一波三折,颇有笑料,两个人都仿若沉迷其中,不时“嘿嘿”“哈哈”地干笑着。      气氛终于回归正常,沈文澜的思绪也渐渐回笼,看着情景剧的剧情跟自己估计得丝毫不差,沈文澜不得不感慨如今的编辑实在是智商堪忧,“我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去哪里?”李念琛假洋鬼子的身份终于暴露,犯下了广大国际友人都会犯的错。      沈文澜被他的傻样逗乐了,“这个‘我去’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个表示感叹的语气词,跟‘呜呼哀哉’也差不多,像这种只是习惯性说出来但不表示字面意思的用法,中文里还是很多的,比如……”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例子,正搜索枯肠之际,却被李念琛插了一句,“‘不要’?”      正绞尽脑汁之际,别人提醒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沈老师拿出来学究的气魄,“这个词是不是字面意思是要看情况的……”      于是,沈老师的情况就被看了,李念琛到底是纯正的中国血统,中文方面的悟性和造诣都不低。被人放倒在床上的时候,沈老师的神智还是有一刻清明的,但是瞥见某人拉开的抽屉里,安全措施静静地躺在红本本旁边,她当机立断,大家都是成年人,即使是一夕风流也不会傻傻地问“你爱不爱我”,更何况他们本就是合法夫妻呢。喜欢了,躺倒就好,分开了,学到技术就好。      沈老师平日里自己穿内衣扣暗扣都要两三次才能成功,今天被人用手一拨就解开了,而她还浑然不知,稍晚才后知后觉的沈老师由衷轻叹,国外技术确实先进。之后走起野兽派路线的沈老师扯掉李念琛同学的衬衫,他肤质紧实,肌肉分布均匀的身体上已经蒙了一层薄汗,汗水里的荷尔蒙飘荡在空气里,喘息声都变得性感……      几个回合过后,沈文澜在生存游戏中匍匐良久的耐心终于还是输给了李念琛招式繁复、经验老道、耐力持久的各种深入浅出,瘫软的沈老师咬着李念琛同学的锁骨,“今天教最后一个新词,叫‘可持续性发展’。”      李念琛低头啃啃她的肩头,下巴不断在她脖颈处摩挲,“需要抱你回去吗?我怕你不习惯和别人睡同一张床。”      “动不了了,你能去我房里睡吗?如果你也觉得我们现在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的话……”沈文澜闭着眼睛提出这个要求,耳边听到李念琛爽朗的笑声和起床的声响。她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他的背肌很漂亮,腰侧没有半点赘肉,翘臀配长腿,侧过脸的时候睫毛处有点点光晕,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开始觉得眼前的男色远胜今晚的美女。      关于这次one night in主卧的经历,沈老师只能说李念琛彻底符合钱笑上次说的那三个180。她清晨从居家服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打给了早就关注过这件事的钱笑,“我昨晚折寿了……”      懒觉被毁的钱笑听得云里雾里,但从电话里的语调和喘息的频率里听出了点猫腻,她的八卦因子活跃起来了,昨夜在网上跟人谈论《金瓶梅》的文学性的钱姑娘立刻问道:“可是‘器大活好’?有无艳照可作观赏之用?”      “你不是应该咨询一下疼不疼之类的问题吗?”沈文澜觉得老姑娘猛于虎,居然连切身感受也顾不上了,直奔人之大欲。      至于昨夜激情之后的半点温存,她只觉得他们像是两只破了皮的锅贴挨在了一起,贴得纹丝合缝,不敢奢望能再有什么鲜美汤汁,只是希望外人和自己都看不出这是两只不完整的煎饺。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含蓄的船能激起心头涟漪阵阵,谁来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男主是讲尊重、讲隐私、讲“喜欢-睡-处着-爱-结婚”的男女发展模式,所以睡就睡了;女主是证都领了还矫情个啥模式,所以那就睡吧。   快点留言或者点击“收藏此文章”来与我勾搭,可获得24K纯吃货的指导意见。 ☆、烂糊面(上)   第二天正是周末,张阿姨照例放假,睡醒后的沈文澜趁着李念琛外出的空档,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娘家去了。她在车上给李念琛打了电话,说是这个周末要在娘家过,他欣然同意,似乎还有些责怪沈文澜“三朝回门”的日子定得太晚的意味。挂了电话本该如释重负的沈文澜却有些怅然若失,对李念琛如此平常镇静的表现生出些隐隐的妒忌,又或说是记恨来了。      沈文澜之所以避而不见也并非是凭空矫情——男女之间相处,嘴上可以极尽猥亵之能事,但是只要尚无肌肤之亲,心中也无云雨之事,纵使喝多了衣衫不整地抱着睡一夜,第二天依旧可以是清风朗月;可就单说刚刚唇舌相缠过的,氛围就立刻不同了,此后两两相望,眉目里都能看出点肉yu来,话都不必多说,眼角唇边都已然染上了春*色。      沈文澜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娘家,站在门前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两手空空,似乎不像是“回门”,而更像是“逃难”了。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厨房里的方萍正在做饭,抬头看自己那确实是“常回家看看”的女儿一眼,“你昨晚没打电话给我啊。”      土生土长又在本地上大学的沈文澜就算是搬去跟李念琛住了,还是保持着每天晚上给老妈打电话的习惯,有时候不过是说说今天吃了点什么,又或者是遇到了谁,虽然没说什么重要的大事,但是听到彼此的声音就觉得心安了,这就是血缘,切不断,扯不散。      方萍一言道破了昨夜的不平凡,这使得她那血脉相连且颇有默契的女儿一颗心更乱了,立刻忘了回门的礼物和自己饥肠辘辘的肚皮,脸色不佳地交代了一句就回自己房间补眠去了。多年来她一直浅眠多梦,迷迷糊糊地一直挣扎在睡与醒的边缘。      “文文!文文!”沈文澜睁开眼,原来是方萍在叫她,“你睡了有一会儿了,我叫醒你吃点东西,三餐不定时对肠胃可不好。”      沈文澜从老妈手上接过碗,低头一看,是一辈子没吃过几次的烂糊面,她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可她的口味却是“吃硬不吃软”,“我又没病,干嘛吃这么烂糟糟的面啊?”她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方萍捞起一筷子面吹了吹,“乖,你睡了这么久,先吃点软的热的,这样才不伤胃。”她放下那筷子面,从碗底来了一记“海底捞月”,夹了个鸡胗肝出来,“喏,硬的在下面,吃了面再吃啊!”      这碗烂糊面做得很是地道,用的不是水而是鸡汤,还放了肉丝、青菜、茭白作浇头,其实平常上海人在自己家吃烂糊面,哪里有这个阵仗,大多是抓一把青菜下面,煮得烂烂的也就是了,沈文澜吃着这碗鲜得“眉毛掉下来”的烂糊面,心里知道自己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回来,妈妈都是高兴的。女儿嫁了人,在夫家过得再好,还是不如在娘家的自在,她三下五除二地消灭了这碗面,暖意像清泉一样从胃里流出来,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四肢百骸。      吃完面,沈文澜想到昨晚缺勤的电话,真是不得不叹一口气,无他,被老姜辣到了。其实昨晚既不是酒后糊涂,又是你情我愿,根本不该觉得尴尬的,像她这样避而不见反而显得此地无银。她倒不是害怕跟李念琛变成一对有证炮you,而是害怕自己离假戏真做越来越近,以后不方便好聚好散,这个问题比起李念琛是不是用了安全措施几乎同样现实,同样重要。      方萍进来收碗,看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应该不出她所料。她提了个一直压着没敢再提的建议,“你要是周末有空的话,不行我们再去找个什么医院……”      “不去不去,”沈文澜被激素和苦药汤子折磨得够了,摆正心态跟方萍说自己跟李念琛是缘浅情更浅,撇开这个不说,就论人家的身价,她一个不知所谓的小白领也是高攀不起的。齐大非耦,所言不虚。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新潮思想,方萍扬手一拍女儿背脊,“那还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两年嘛,咱们享受权利回避义务就行了。”      沈文澜讶然地看着自己的亲妈,疑惑她这种新世纪的思想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但又转念想想这话也确实是话糙理不糙,便干脆把方萍的这句话当做了日后的行事指导方针。      到了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方萍张罗着女儿回门的晚饭,给李念琛打完电话以后就一直关机的沈文澜踩着门铃欢快的节奏去开门,门口拎着五六袋礼品的李念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笑得再自然不过。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但沈文澜还是强作常态,“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晚我自己回去的吗?”      李念琛已经不像是第一次上门那般拘谨了,此时甚至也没做西装领带的标准打扮,只套了件夹克就来了,不着急答沈文澜的话,远远地在不大的屋子里抓住了方萍的身影,一声“姆妈”(沪语,妈妈)叫得响亮而标准。      方萍也是一惊,养了快三十年的女儿,平白被一个男声叫妈,一时间还难以习惯。她定定神,一想李念琛这么叫也没错,便张口唤他进来,腾了地方让他放下礼品,“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李念琛自然不同其他鲁莽回答“那下次就不带了”的外籍女婿,笑嘻嘻客气道:“这是规矩,人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给了我,当然要记丈母娘的好。”这几句当然也是场面话,其中有几分真假各人自是心中有数。      方萍端了碗筷出来,说是没做什么准备,让他们夫妻二人随便吃一顿家常便饭再回去。给女儿女婿夹菜时,方萍替李念琛道出了来意,“文文不懂事,结了婚了还一个人说回来就回来,在娘家吃吃喝喝不要紧,刚结婚就一个人回娘家过夜,也不知道周围邻居会怎么看。”这话面上虽是体谅李念琛追过来接人,实则是说给沈文澜听的。      这娘家饭再香,却还是婆家的饭更长。方萍对女儿闪婚的事可以说是刚刚才消化完毕,放下碗筷叹一口气,交代李念琛说:“小李啊,我呢,也不跟你摆什么丈母娘的派头了,你跟我们文文这个婚结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      李念琛恭敬地随着她放下碗筷,“您叫我阿琛就可以了,结婚的事情我也知道办得不合适,等到放暑假我爸妈领了我弟弟妹妹到上海了,我就补办酒席,到时候所有认识的同事和邻居我们都请,算是给文文一个交代。”      这些话方萍也不是没听女儿说过,但从正主嘴里出来才总算心定,最少以后女儿不至于落一个“无媒苟合”的名声。她转念想到这婚若是变成真结,到头来还是她们理亏了人家,严厉的口气立刻弱了下来,“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我不求你跟文文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你能在还是她老公的时候尽到一个丈夫的本分,尽心尽力了,我也就谢谢你了。”      方萍这话已经近乎掏心挖肺了,李念琛也难再作什么人情文章,可又似乎无论怎么答都将是不尽不实,只好乖乖听着,心里记下了丈母娘的厉害。      沈文澜自晓说话起,便是个“饭泡粥”(沪语,话痨),难得有一餐饭是这样无声地吃完的。饭后学着电视里那些外嫁的女儿一般,跟方萍依依惜别,关照些注意身体,按时吃药之类的琐事,悻悻跟在李念琛身后回去了。      方萍笑她,“天天通电话还这副样子,给人家看到,要笑死你了。”      走在前面的李念琛这时方露笑颜,他受西式教育长大,又是家中的长子嫡孙,中国传统也不由他对父母依恋过度,身边的美国伙伴们更是纷纷早早地就独立离巢,就是认得的几个留学生也是按国际标准教养的,不像沈文澜“反哺跪乳”得这般亲昵。这般于人前毫不隐藏的母女情分他是羡慕的,美式的父母太过“尊重”、“不干涉”,用在中国人的血脉里,总觉少了温情亲近,他心中感慨,自然而然地为这省亲的终章动容。      除去这层对亲情的感动以外,李念琛对于沈文澜这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娇态也觉得稀奇,瞧她方才那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样子,真叫人怀疑现在坐在自己车里的这位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作者有话要说:  某次下雨天的时候突然想玩小清新——   雨天 空街 碧树 鸟鸣   接着走了两步决定自己毁灭小清新——   打伞 砍柴 生火 烧烤    ☆、烂糊面(下)   李念琛自顾一路开车回去,沈文澜却受不了这样的独处,一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可吐了也未尝可成一快,只好用他必然会答的问题轻声试探,“我上次听孙佩佩的意思,你是因为当袁显是兄弟才没跟她有什么进展,她则是因为你家里的情况复杂,不想以后受气,所以才在你和袁显中选择了后者……”      说着她细细观察李念琛神色,竟是不动如山,也不知是真的听不明白普通话呢,还是面上功夫过硬,只好用普通话再轻声做试探,“你其实也知道孙佩佩的顾虑,所以才故意跟我这个土鳖结婚,让她看看她这个样样条件都胜过我的海龟是如何的走宝,你心里怨她爱你不够浓,所以才跟她的伴娘求婚,只是你大概也没料到我会答应……又或者你对自己的条件自信得很,算准了我会答应,然后非要跟我过得好,好给她看。你分明是想斗一口气,其实你又何曾爱得深,你连兄弟情义都迈不过去,拿什么要女人爱你爱得轰烈……”      “你说什么?”李念琛像是完全不懂她大段语速飞快的普通话,转头用上海话问她,神情姿态都不像是作假,沈文澜心中大定,用上海话说路途无聊,所以自言自语打发时间,让他专心开车,其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把饭桌上憋着的话都用普通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跟你是云泥之别,过个一两年你要甩我,我也绝对不会死缠烂打。感情这种事,我们的经历差得太远了。”她像是说到了重头戏,神色一变,声音都愈发轻柔了起来,“就说我吧,现在想想,真恨不得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样,随口就能扔出两句什么金句警言,惹人家多看一眼也好。哪像是从前,被人家跟在后头,只知道心慌意乱,扯了两个女生过来胡说八道,还要分神偷看他的神色,心惊肉跳的,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天那一路的阳光了。”她不自觉地笑笑。      说着才惊觉忘情,她瞥他一眼,暗自庆幸他不通国语,偏过身开起了玩笑,“我学了十几年英语,到头来跟你这个老美说话,还是用普通话方便。”      见他仍不过是抽空转头冲自己傻笑,沈文澜的戒心已经全无,愈发不可收拾地说了起来,“结果还没怎么样,就出问题了。后来到了高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心理也不正常了,越来越觉得女生难以理解,反倒是男生们讲兄弟义气,干脆免了步步为营讨好一大帮小姑娘的心思,跟男生做起了哥们儿,玩笑打闹,做他们深入敌营的内应,指导他们看胸看腿的诀窍……”她说得自己都发噱,仿佛那些胡闹的青涩岁月尽在眼前一般。      李念琛听她独自说笑,看她一眼,也跟着笑笑,居然也真有些了憨傻的味道,她更是笑,“听不懂你也笑!我接着说的你大概就要笑不出了。我虽然无心谈情,但到底还是个人——冯一帆,我确实是喜欢过的,但是被人当了这么些年的备胎,什么心思也都一点点磨掉了,本来还多少有些眷恋,正好遇上你向我求婚,我也就顺手推舟了。反正大家都是破罐破摔,谁也不算委屈了谁。”她带着苦笑说着,使得李念琛的笑也微微有些松动了。      沈文澜笑得力竭,趁他听不懂的时候踩他两句来解气,“你嘛,肯定是十四五岁初恋就露营失身,然后在大波翘臀里一路翻滚到三十好几……”正说着,车就停了,她本就说不清自己心中一股闷气从何而来,现在又怕李念琛找她理论算账,受惊之下,连仅有的一点点闷气也都散尽了。      李念琛转头看看正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沈文澜,“到家了。”他无辜地说道,这刻沈文澜才发觉确实如此,笑得心虚胆怯地开了车门下去。      李念琛把车开进车库里,真正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说出自己情史的开端,“是十五岁,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算起来你身材也很不错啊,虽然是新手上路,不过从个别亮点上来看,也还算孺子可教……”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想到沈文澜方才那一大通,他才觉得婚姻或许真的可以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比想象中更亲近。而现如今他们这样的情况,倒是说性事易,说心事难了,今天能听到她尽诉心底事,也还真要多亏了他的“不通国语”。      而沈文澜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对于李念琛学习国语的进程虽然不至于了如指掌,但也是大致了解的,所以刚才李念琛用力过猛地假作“一窍不通”,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听懂了几分,毕竟“略懂”不同于“精通”,她这番自我解剖可不要再惹出什么误会来才好。写了这么多的稿件,沈文澜在男女之事上就像是内功不俗的武林高手,似是轻易就能看破旁人有几分功夫,但自己又没有外家的招式,随便来个在情场上真刀真枪翻滚打斗过的都能把她立斩于马下。她这番话也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只希望能像自己老娘说的那样,但求这两年夫妻做得不虚。      两个人心里都是一团乱麻,“觉得挺好”和“就这么过日子”参杂在似有若无的情意里,糊在了一块,比起那碗烂糊面还要捞不起来。      夜里睡不着起来倒杯水,狭路相逢的夫妻二人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起的歪心,指尖相触之后便相互摩挲起了掌心,温软酥麻,自是说不尽的旖旎。      周一要上班,一大早被李念琛叫醒的沈文澜这才记起手机还一直是关着的,自嘲老姑娘这是久旱逢甘霖,果然如猛虎出闸,当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终于见到沈文澜“还活着”的钱笑见她面色红润,加之那天早晨的电话里那句图穷匕见的话,更加肯定她这个周末必然是受了滋润,调侃她说:“阴阳调和,可得永年。”又见她一脸疲惫,才意识到道上传闻的跨国婚姻夫妻生活不顺所言非虚,“莫非他口味太重,你hold不住?”      想到温柔而不失生猛的李念琛,沈文澜又很难回答,只好当他守了几个月斋,一经开荤不免兴致盎然。      钱笑摆了个学究的样子出来,教育她说要“兼容并包”,还教她不要把这事看成什么莫大差异,装模作样道:“要拿出人家说‘汝安敢轻吾射’,咱说‘无他,唯手熟尔’的气魄来嘛,这才不枉我泱泱大国,千年风流啊!”      “发完了骚就上班!”沈文澜如今刚刚破戒,脸皮仿佛被削薄了一层,自然是拿钱笑不住了。一句话把小妮子打发了,趁老谢不觉,偷偷打了一篇关于“跨国婚姻中不得不面对的文化差异”的议论文章,打算过些日子再交给编辑审阅。      沈文澜写完了照例先给钱笑鉴赏了一番,小妮子立刻有感而发,MSN上排山倒海的感叹句发了过来——      你男人真的把内外衣服都一起放在滚筒洗衣机里洗啊?!      你老公真的让阿姨烘干衣服就可以了,不要晒的啊?!      他跟外国人一样喜欢早上洗澡的啊,那是不是也不喜欢穿内裤啊?!      ……      最后总结一句——除了不用除臭剂以外,这人跟白种人的生活习惯也差不多啊,简直就是个香蕉人(外表是黄种人,内在是白种人)嘛!      已经被钱笑轰炸得几乎要翻白眼的沈文澜懒得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次编辑会让我过关吗?”      钱笑安慰她道:“放心,之前你打回票的那篇专栏属于引起人民内部矛盾,现在属于调整枪口一致对外,但凡那个什么编辑有点爱国主义情怀,都会给你大幅刊登的。”      沈文澜笑笑,说是但愿借她吉言。      钱笑趁着午休时段问她,“你真的打算过个两年放你老公走啊?那你还找不找了?这个档次的珠玉在前,你也不怕你以后的男人身心失衡啊?”      沈文澜答曰:“找什么找啊,你不也说了‘珠玉在前’,到时候我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个男的觉得‘房要靠租,老婆非处’,大家都不好过,这又何必呢?。”      论说沈文澜这个女人也没怎么在情场上拼杀过,更说不上在欲海中沉浮了,可在她这里偏就是什么歪论邪说都有,要怪大概也只好怪网络时代,资讯太快。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认为我清水的请出列,“兼容并包”和“汝安敢轻吾射”这么骚包的内涵用语足以凌辱清水二字千遍也不厌倦了好么? ☆、油墩子(上)   自那个周末之后,床笫之事日渐,连张阿姨都看出了端倪,笑眯眯给李念琛做了泥鳅炖豆腐补身子。      沈文澜怎么能接受口味生猛的李念琛还要再进补,趁着给张阿姨打下手的时候,频频暗示这种菜以后不要再做了,却被张阿姨生生扭转了话题,“你们两个都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跟你说呀,现在国内的奶粉都不敢吃了,小孩子的东西都要很当心的,不过还好小李先生是美国人,以后你们的小孩子投胎能投到你们手上也福气啊。”      沈文澜被戳到痛处,只好打哈哈混过去,“今日不知明日事,哪里想得到这么长远,再说了,现在不是都流行丁克嘛,什么时候生,怎么生,怎么养,一大堆的问题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咱们小李先生走在时代尖端,想多玩两年也是正常的。”她手上择着菜,心里却暗暗生出“最好李念琛确实是丁克族”的想法。      奈何这天下的美梦都是要醒的,张阿姨便是这戳破沈文澜美梦的人,“乱讲,你当你老公还小啊,什么丁克,我看都是外国人瞎搞出来的,我们中国人谁能一辈子都不生小孩啊?你现在要是不生,过两年可就是高龄产妇啦,到时候大人小孩都危险!你自己想呀,好不容易生下来了,要是小孩子身体不好,以后很难带的,还有啊,”她因为话题避忌而放轻了音量,“年纪大了再生,你以后得妇科病的机会要大很多的!”      张阿姨边说边把菜拿到水槽那里洗了起来,“你不要看小李先生平时一副美国人的样子,其实血脉里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中国人啊。再说了,就算他时髦,做什么不生小孩的丁克,他家里面总还有长辈吧,我们中国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以为他家里年纪大的不想看到再下一代啊?这个心思啊,中国人美国人都是一样的!”      看到沈文澜一脸的呆滞,张阿姨只当她是没想过这么快当妈,边捞着水里的菜边感慨道:“现在就是这样,生不起的就是要生,生得起么,都不想生,这样子以后还了得啊。”      沈文澜用笑容敷衍着,离开了厨房才觉得近来烦心事纷至沓来,感慨这些麻烦简直都是这婚结出来的。      几天前,钱笑花了万把块钱在网上买了一条理应很“仙”的裙子,等到穿上身才发觉山寨味十足,根本只值个地摊货的价钱,气得她不管不顾地在上班时间和卖家展开了骂战。结果不言自明,小王、孙姐等一众女同事都在事后向她致上了无限的同情,只有沈文澜毫无同情心地在这时候还玩了一手说文解字,说什么“山”寨的衣服一有“人”穿,怎能不“仙”,惹得众人哄笑一场,说她不愧是办公室第一贱嘴。      而之后陪李念琛出席社交舞会的沈文澜却赫然发现自己就是那条裙子,尽管她穿着的可能是全场最美最高贵的礼服,发型和妆容也都是请了最好的设计师和化妆师做的,但她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一丝一毫。      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个个都作不食人间烟火状,沈文澜在这衣香鬓影,琼浆玉露间来去,转得她昏了头。李念琛安抚她道:“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来来去去就这点人,晚些都熟稔起来就好了。”他是社交能手,无论和什么人说话都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很快就融入了氛围,被男士们拉到一边谈天说地去了。      沈文澜试图在女士们的小圈子里搭上句什么话,但可惜她们扯的那些豪门秘辛和奢侈品设计概念的艺术性,她一概不懂,只好识趣地找了个犄角旮旯继续猫着。她这才晓得,有时候人家未必需要亲自“排”,你已然是“外”的了。      沈文澜正烦闷,袁显的笑脸竟出现在眼前,他递了一杯香槟过来,“闷了?”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我也不喜欢这类聚会的,但是没办法啊,你看,”他指了指远处的李念琛,“你家Daniel笑得多假啊,不过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不喜欢的也能装出十足的样子。”      沈文澜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故意做远目状,扯开话题道:“嗯……佩佩是在哪里啊,哦,看到了。我倒没注意到你们也在,我看她倒好像挺享受这类聚会的。”      显然这招并没见效,“爱一个人就会为他融入一个环境。”袁显如是说,“我本来还以为Daniel是被你威胁着跟你结婚的,但是现在看来你们的婚姻状况还是不错的。” 他没错过沈文澜眼中惊异的神采,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什么态度,文澜小姐不该是个中好手吗?”      原来在袁显和孙佩佩的那场婚礼上,除了两个心中有愧的人因为内疚而失了准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目光如炬啊。沈文澜无端被卷进了这番恩怨情仇里,如今也只但求死个明白了,“你不怨李念琛,不怪佩佩吗?”      袁显倒是很洒脱,“如果Daniel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也不会来做我的伴郎了,对兄弟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至于佩佩嘛,那段时间我也不在她身边,就当她是开了一阵小差好了,毕竟一辈子这么长,谁也不能保证永远认真听课吧。”      听了这话,沈文澜也分辨不出袁显究竟是对孙佩佩爱得过分深沉呢,还是想抓一个妻子的把柄在手,日后自己有什么走神摸鱼的话,好拿来两相抵消。想到给自己出稿费的正是眼前这位,她更加多了一份仿佛是聂小倩见了黑山老妖的感觉,一句话说到底,“只恨自己道行不够”。      见沈文澜不做声,袁显当她还在为加稿费的事恼他,便出言奉承,“其实文澜小姐的文章我是一直在看的,这次稿费的事情是下面人的意思,时间上或许做的不妥。不过我想文澜小姐总不至于如此没有自信,以为我是看Daniel的面子才特意交代的,如果真要买Daniel的面子,应该是不管他老婆认不认字,都请来写几篇专栏才对啊。”      这话里虚虚实实,叫你挑不出错也发不了力,沈文澜只能有样学样地应酬他道:“这个事情该怪我心眼太小,近则不逊远则怨。”说完举杯自罚,把袁显带来的香槟一饮而尽。      晚上回到家里,李念琛和沈文澜都累得不行,各自更衣沐浴后就在自己的卧室里睡了。大概是太累,所以都没能立刻睡着。      沈文澜自嘲地想着,像李念琛这样连恋足癖都没有的王子大概也只会矮身亲吻真正公主的玉足,跟她这样的寒门灰姑娘就算是真结婚,也肯定是过两年就落个离婚收场。脑海里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出李念琛为孙佩佩穿上水晶鞋的样子,沈文澜心里一酸,过后又是一惊,须知道她现在的情形,醋意是万万要不得的,有足够的情意方能有醋意,但若是现在就对李念琛生出感情来了,两年之后又安能全身而退呢?      如果说上次回娘家跟老妈说的齐大非耦只是个概念,这次的聚会算是让她真正清楚了什么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虽说现代人的门第之见已经弱化了许多,但夫妻间也不仅仅只要吃饭睡觉过日子,审美情趣、生活习惯、处事方法、视野见地……如果找了一圈都没有共同语言,又怎么能共同生活呢?王子选择了灰姑娘,那是因为灰姑娘本来就是世家出身,那些唱歌弹琴,跳舞品画的童子功一个不落,又有收到皇家舞会邀请的资格,再加上美貌善良,这样才做了王妃的,从前吃过的那些苦,顷刻全部都变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但对于寒门之女,只有那些苦楚才是正经八百的人生主题。      在主卧里的李念琛哪里知道沈文澜的这些心思,只是想到今天看到孙佩佩的时候,心绪已经变得平静安宁,反倒是沈文澜穿礼服的模样时,却让他心头微微发热。他随手拿过一支笔,在便签上一笔不断地勾勒出她侧脸的线条——额头光洁饱满,眉骨适当隆起,说话时总是爱挑眉,让人看着觉得挑衅她才欢喜,鼻梁秀直,鼻头圆润,人中长短合宜,唇形饱满,下巴精致,与人辩理无论胜负总是要扬一扬下巴,流露出一种改不了的倔强和傲气。他闭上眼睛,想到沈文澜以言语逞凶时的神采,眉眼里透着一股子犟劲,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咬在她腮上,好教她吃痛,看她受惊后带防备的样子,像只自以为称霸一方的野猫吃了瘪,还念念不忘要逞威风一样。      他突然明白了沈文澜脸上比化妆品更神奇的就是她的这些小表情,他看多了西方人夸张的表情,想当然的以为东方脸孔上微妙含蓄的表情不足以对一张脸产生什么点石成金的效果,就算是孙佩佩也只是个让人觉得多少有些“绷着”的美人。沈文澜的妙语连珠加之叫人玩味的小表情让人觉得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似乎永远不会觉得无聊,看着她带着狡黠表情的脸,也觉得似乎总看不厌。      这晚以后,这对不同床也异梦的夫妻还是照常和和美美地生活着,谁也没把未来会发生的磨难提前放在嘴上,好像这是个禁忌,又好像只要彼此都不提及,一切就能尽可能地延后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此文不玛丽苏且可以一看的请按一下列表上方的“收藏此文章”,如此便多谢了!!!   作者本着什么人干什么事的原则写的宴会桥段,艳压群芳技惊四座的那些女主您在我这儿反正是找不到了。 ☆、油墩子(下)   沈文澜的日子还是一样过,直到某天上班的时候钱笑终于忍不住点破她,“我看你跟这个李念琛是假戏真做了,女人一旦有了爱情的滋润,是能直接从脸上看出来的。”她在食堂的角落里偷偷把销售部的陈思思指给沈文澜看,“陈交际花不是向来觉得‘冯贱贱’一定会栽在她手上嘛,自从听说了冯贱贱请客审查你老公的事情以后,她也天天下来吃饭了,人家次次都从头打扮到脚上,跟你别苗头(沪语,争风头),可还是比不上你这副整张脸都在放光的样子。”      沈文澜无奈地指称钱笑胡说八道,小妮子却突然之间就正经起来了,“你说陈思思论长相也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吧,怎么就那么多客户啊,男职员啊,排着队地掉进她的温柔乡呢?看来男女审美确实差别很大啊。”      向来与男人卧在一条战壕里看美女的沈文澜对此倒是别有心得,“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审美这个东西总是离不开什么黄金比例啊,世俗标准的。男人也不是不欣赏我们眼里的美人,但是你美丽大方,宝相庄严得跟观音娘娘下凡一样,他们就只敢远观了,哪里还敢动什么歪心?其实美色,美色,美不如色,你看为什么有些名妓也不是那么漂亮却引得无数英雄尽扶腰?说白了就是一种韵味,勾人的眼神和风流的身段,这些都是软件内功,不是你多买点衣服,学好了化妆就能赶得上的。”      钱笑又添一句,“还有一种,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打趣沈文澜道:“我看你就属于后者,不说李念琛搞不好要被你迷得五迷三道,就说冯一帆上次那记‘猛回头’……”      “就崴到脖子了。”沈文澜笑吟吟接住这句,再不与她论什么美丑,只是安心吃饭、上班,愈发生活得像个与世无争的已婚妇女。      好不容易得了个大家都没有应酬,不需要做戏的周末,沈文澜神清气爽地吃着李念琛做的早午餐。他弄了杯满是透亮冰块的美式咖啡给沈文澜配他自制的Egg Benedict,从底部的英式松饼到顶上的荷兰汁全是他一手包办,用黄油炒过的蘑菇代替了菠菜叶被夹在煎培根和糖心蛋中间,这份餐点营养丰富且口感富有层次,一口吃下去整个人都被幸福感包围住了。      打工时学会做这些的李念琛说这是上次水浦蛋的回礼,他走的是“量大管饱”的美式路线,见沈文澜吃得高兴还不停问她要不要再来点。沈文澜被这碟不知是英式还是美式的早午餐吃得心满意足,连昨晚的事也不再与李念琛计较,只是顺带一提,警告了一声“下不为例”就作罢了。      李念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愈发蹬鼻子上脸,跟她要求浦江一日游。不知道毕业以后能否找到工作的沈文澜曾经想过去考导游执照,干脆把他当成是多年来的第一个游客,带着他满上海乱转,可惜城市建设一日三变,许多景点和路线都已经不同了。      傍晚开车路过一间高中的时候,周末还不得不为了冲击高考到学校里补课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原本垂头丧气的模样只消过一条马路就能变得眉开眼笑,沈文澜忆起自己曾经的苦难岁月,忍不住羡慕李念琛在传说中平均智商低下的美利坚读书,必定是傲视群呆的“省力又省心”了。哪知经过李念琛的忆苦思甜,她才晓得原来不管在哪国,想要出人头地都不是容易的事。教育制度或许有优有劣,但古今中外成就大事业者所历经的苦楚都是相若的。      李念琛思维的跳跃性犹胜文风诡异的沈文澜,正谈着人生主基调呢,立刻就被学生们围着的小吃摊吸引住了,拉了沈文澜下车去看。沈文澜只好不顾将近三十的高龄,杀入层层叠叠的女学生包围圈,才看到油锅里浮浮沉沉的东西,“油墩子啊,我都好多年没吃了。”      李念琛对制作油墩子的过程很有兴趣,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做油墩子的模具是金属制的一个椭圆底扁扁胖胖的开口柱状,连接着一个长把手,做的时候先用淀粉糊铺个底,把红白萝卜丝塞进去,再浇一层淀粉糊包裹住,然后放进油锅里炸,炸到定型以后把半熟的一个倒出来,再做另一个,等下一个油墩子也能从模具里获得自由了,上一个也就差不多熟了。李念琛看着老板节奏紧凑地一个接一个地做着,他偏过头,小声在沈文澜耳边说:“能不能跟老板商量一下,过会儿让我也试试看?!”      沈文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在一圈女学生的心心眼中鄙视这个没有金发碧眼作名片也仍旧吸人眼球的假洋鬼子,“买两个让你吃吃倒还可以考虑。”      油炸这种伤身但香口的烹饪方式在任何国度都是无往而不利的,李念琛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沈文澜买的油墩子,然后跟野营篝火烧烤棉花糖的美剧男主角一样舔着嘴要求“some more”,令沈文澜哭笑不得。      小时候经常被方萍训的沈文澜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像这样翻身农奴把歌唱,“吃这么多干嘛啊,油炸的东西多吃不好,再说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李念琛不以为然,用普通话回答她说:“我的秘书小姐也教过我一句普通话,叫‘没吃全元素周期表的就不叫中国人’,我念得对吗?”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李念琛适时地调转话题,跟沈文澜讲起了自己去英国交流的那一年,饮食如何如何的不习惯,又是如何如何的瘦了十几斤的经历。相比英国人民杀死食物两次(一次剥夺生命,一次剥夺味道)的习惯,他觉得吃用地沟油做出的美食致死还算得上是一种相对舒服一些的死法。      沈文澜没料到李念琛的适应能力如此之强,连“要吃不要命”的中国主义特色都已经学上手了,看来“记吃不记打”也就快学会了,不由得感慨他这个中美合资的大脑和身体确实功能强大。      这晚两个人动极思静,打算窝在一起看部电影作为消遣,沈文澜找了一部有中英双字幕的香港老片,大家都得以安心观赏。中途沈文澜出去倒水,回来时李念琛已经暂停电影等了她好一阵了。沈文澜只觉得不必如此,让他不必顾及自己进进出出,连着看下去就是。      在李念琛看来,一部情节紧张,节奏明快的电影可不能看得这样断断续续,于是想当然地问她:“你已经看过了?”      “没有啊,”沈文澜平静地答,“我先看过完整的剧情介绍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无趣?我只是不习惯打无把握之仗,虽然少了点惊喜,不过也能过滤掉令人失望的烂片,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她直直看着屏幕,却不知为什么会答得这样详尽。      李念琛心想,怪不得她会喜欢吃油墩子这种东西,从里到外用了什么材料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萝卜丝里是不是加了香菜、有没有葱都可以在吃进嘴里之前知道,少了悬念多了安心。因为害怕未知而宁愿放弃惊喜,务求事事都尽在掌握,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什么恋情的缘故吧。      看电影的时候,身边人知道剧情走向,与此同时你却一无所知,这真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你明知她不告诉你接下来的情节是为了让你能享受到看电影的乐趣,但是你又忍不住去想,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像个傻子一样,为这些她了如指掌的情节紧张、激动,未免有些不厚道。这部刚刚还紧张精彩的电影在李念琛眼中立刻失去了光彩,他开始捉摸不透这个不打无把握之仗却愿意跟自己闪婚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沈文澜一早就知道了电影情节,看起来自然少了新鲜刺激的感觉,此刻也是心思游离,想到白天的行程就越发觉得自己更像是地陪多于妻子。除却早先孙佩佩跟自己说过的那些重重困难以外,沈文澜已经从生活的点点滴滴里意识到了自己远未达到做“李念琛妻子”的要求,他们之间,或许还是一早就只是萍水相逢来得更好。      原以为不过是一纸婚书,两年同居,但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在婚姻的无数个犄角旮旯里,他们不可避免地彼此冲撞、摩擦,短兵相接过后不断重新评估对方,再划定无数规条界限。婚姻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那个人未必在你心深处,可就从此生生嵌进了你的世界里,然后天地缩小,那人在里头兴风作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人如此含蓄,到底什么事“下不为例”请诸位自己脑补吧。。。最近有点无耻,我去找点药吃。 ☆、鸡鸭血汤(上)   自上次的舞会之后,沈文澜就不再愿意跟李念琛出席这类社交场合了,说既然花了这份薪水就不要浪费,照旧让他的秘书作他女伴就好,话语间俨然已经有了资本家太太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味道。如此一来,她的日程就宽裕起来了,终于又有了跟钱笑出去逛街吃饭的时间。      女人喜欢逛街血拼简直就是天性的一部分,但是具体在何处施展天性又要因钱制宜了。钱笑老爸据说在公司起步的时候帮忙向银行担过保贷款,所以借着这个情面给女儿谋了份赚零花钱的工作,而公司里的人大都跟沈文澜差不多,对于钱笑的真实背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过也都知道钱笑多少算是个黄马褂,开罪不起,所以即使她嘴上缺个把门的,老谢等人也念在她“上面有人”,当她童言无忌,只眼开只眼闭。      沈文澜跟她相交倒也不是看上她的背景,相反她很是避忌,只是奈何这两位姑奶奶实在是臭味相投,再怎么避忌也是枉然。所谓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钱笑跟沈文澜接触了几次,觉得这面上十分乖巧的小女子其实“毒辣”得很,便越发地喜欢跟她聊天,越聊就越投契,钱笑进公司不过一个月,就已经决定要跟沈文澜结拜了。      都说“女儿富着养,儿子当狗养”,钱笑从来是被她老子当藏獒养大的,娇贵得来又不失野性。沈文澜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总说“爷要是男人一定娶你”,钱笑也不遑多让,总是回她,“滚,你不符合老娘的审美,就是搞蕾丝我也未必能看得上你”。然而话可以乱说,钱不能乱花,跟钱笑姑娘玩在一起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位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沈文澜不想交朋友交出个“占人便宜”的名声来,所以一直以来都跟她玩AA制,日子一久便差点A到内伤,还好之后有了稿费的固定外快,不然荷包一定永受苦难。      钱笑带着沈文澜在各专柜里出出入入,她眼界高的很,上次之所以会网购被骗也只是贪图那个国内没有发售的牌子气质超群,自己又无暇分身出国扫货,贪了点便利而已。对于女人而言,什么“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事实上,女人的衣柜就像黑洞一样,最好任何衣服都可以放进去却也总放不满,何况还有鞋柜乎?!      睡醒懒觉后才出门的两个人一直逛到下午两三点才觉得腹中空空,找了家常去的店去吃白斩鸡。沈文澜和钱笑都极喜欢这家的鸡鸭血汤,汤水用的是把三黄鸡烫熟的大锅子汤,带了那数百只鸡鲜美的精华在里头,再拿鸡胗、鸡肝、鸡肠等种种下水陪衬着新鲜弹嫩的鸡血,撒上点香葱和胡椒粉去腥,滋味可说是非同凡响。      钱笑边吃边提醒沈文澜,她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置装费用万万不需为李念琛节省。她从汤里舀起一勺子拉拉杂杂的鸡下水,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这个汤,你下次跟李念琛一起来吃的话,就可以傲娇地要求一整碗汤里的东西都要来自于同一只鸡。”      沈文澜笑得乐不可支,“妞,你咋这么可爱呢~这是鸡鸭血,你当是狗血么?!”她明朗的笑容里有着些苦涩,“我觉得我们其实真不是一路人,不说那些虚的什么精神差距、社会地位的,就说吃东西的口味吧,他在美国长大,这种内脏类的东西他是不碰的,上次跟他去吃本帮菜,有一道草头圈子,上面的猪大肠他碰也没碰。”说到这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很留心李念琛的口味,当下又为此吃了一惊。      自从锋芝离婚,钱笑最关注的夫妻就是李念琛跟沈文澜了,她对于最近他们以夫妻名义只参加了一次留学生俱乐部组织的寻宝活动十分担忧,唯恐长此以往,夫妻感情淡则生变。      钱笑拿过沈文澜的手机把玩,实则是想探查他们的夫妻关系到底冷淡到了什么地步,“乖乖,你几个礼拜的通讯记录里都没怎么出现过你老公的名字,连短信都基本没发过!有没有搞错啊,就算是业务联系都会有点电话来往吧!”手机被沈文澜一把夺了过去,钱笑可不认有错,反而催促她打个电话给李念琛,问问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去给他也好。      沈文澜嘴上说是拗不过钱笑,其实心里也是想打这个电话的,于是抬手一个快捷键拨出去,电话那头却是一个清亮的女声,“你好,Daniel喝多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需要留言吗?”      钱笑也听到了这一句,霎那间只觉得晴天霹雳,犀利如她所认识的沈文澜居然也成了对抗三儿的大房,即将成为糟糠的正室。不想沈文澜却很快调整了状态,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正面迎战,“这样啊,那就不必叫醒他了,人在哪里,需要我去接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更里令人着眼的,是她发力之快委实叫人刮目相看。      谁知如今的未婚女性居然这般如狼似虎,那头硬生生回了一句,“你是沈小姐吧,Daniel跟我讲过的。不用了你来了,我找到他的车钥匙了,我会把人安全送回来的,你不必担心。”      只是一个称谓就让沈文澜力不从心了,是的,她本质上是“沈小姐”,而非“李太太”,如果这是李念琛说的,那她便更无力反驳了,“那就麻烦你了。”      钱笑气到不得了,连声说婚姻不可信,男人都是贪新忘旧的混蛋,这才多久就掉转了方向(沪语,另有对象),说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留恋,让沈文澜跟他分手的时候甩一张十元大钞给李念琛,还一定要记得说,“这是你这段时间暖床的费用,不用找了。再接再厉,下一个客户会更大方”,又或者跟他说“姐嫖你都不带给钱的”,这才是女中豪杰的典范。      沈文澜被她各种各样的主意扰得连伤感的气力都没了,沈文澜尽可能拖延回去的时间,却又被钱笑这损友看破,说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早些回去,趁着小三没走,喷她一脸的盐汽水也好。钱笑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好人原则,连沈文澜开门的钥匙都是她亲自递上去的,谁知道那位找到钥匙开车送人回来的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家根本还没到家呢。      钱笑眼看着沈文澜的脸色随着时间一分分沉下去,忽然发现以她的个性,万一过会儿“奸夫淫妇”回来了,自己这个局外人又在一边看着,沈泼妇搞不好施展不开,于是托了个“总算是参观过了李念琛的别墅”心愿已了的借口说是要走,沈文澜神不守舍地把她送出去,正巧遇到李念琛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家门口。钱笑立刻忘却了要给好友留下点面子的美好心愿,只觉得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手上能有一瓶盐汽水,一定叫车里的那对狗男女“好看”。      车门打开了,穿着黑色高跟鞋的一条纤长玉腿从驾驶室里迈了出来,所幸,沈文澜没有被美色撼动立场。钱笑正为沈文澜的争气庆幸,还没来得及在心中表扬她一下,沈文澜就已经上前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伸手把李念琛从车里拽了出来,可惜他分量太沉,她一时没能吃住重,差点拉着李念琛倒下去。还没下车的美女在车里及时拉住了李念琛的另一只手,这才阻住了下倾的势头。      钱笑赶忙上前一步,帮着沈文澜把人从车里扶了出来,一路沉默地送回主卧里躺倒。那位清丽干练的美女自称是李念琛的秘书,还熟练地帮李念琛把车子停进了车库,钱笑心中已经警铃大作,总觉得秘书和上司之间有些什么暧昧,旁人就算一早嗅到了味道也总是很难找到实证的,沈文澜可千万别落下个“无理取闹”的名声,最后闹不好还不得不由着人家朝夕相对地继续培养感情。      钱笑跟秘书小姐客气道:“不早了,我们一起走吧。”秘书小姐也确实是个识大体的人,笑语嫣然地与钱笑一并退了出去。      终于没了外人,沈文澜起身给李念琛脱去鞋袜和外套,又下楼去给他泡了蜂蜜水和浓茶来解酒,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可她还是不住地想,这几个月里脱她丈夫衣服的女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沈文澜突然发现,原来这种情况下正房的感受是很奇妙的,一方面想如同切萝卜一样地切掉丈夫的子孙根,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最终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如同倦鸟归巢,心吧嗒一下软了下来,又好像使不出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道来了。明知道不必投入太多感情的沈文澜还是不可抑制地伤感了起来,她本就是那种自己喂着猫,猫去吃别人手上的东西都会吃醋嫉妒的女人,现在换成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不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本来想这次过节发一整章的,但是不巧正好是要吵架的,免得大家心情不好,还是到这里吧。   鸡鸭血也是血,狗血也是血,您看这秘书梗够狗血吗? ☆、鸡鸭血汤(下)   她端了三杯水上去,一杯蜂蜜水灌下去,不醒,另一杯是足足有半杯茶叶的浓茶水,咚咚咚灌下去,还是不醒,她拍了拍李念琛的脸颊,“醒醒!家里没有解酒药,我也不高兴出去买。”      虽然语气不善,但沈文澜偏偏拿紧闭着双眼的李念琛没办法,她的手也不知为什么会抚过那双此刻都仍旧好看的眼睛,指腹被不小心碰到的睫毛弄得发痒。他深刻的五官因这人事不知的状态而变得柔和起来,看得沈文澜的心更软了。      沈文澜好言警示,“李念琛,Daniel Lee,如果你醒着,劳烦你屈尊来跟我谈谈。”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这才发觉原来吵起架来叫全名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因为叫他的名字好像需要中英对照一下才显得出力道。      奈何李念琛还是径自沉睡,刚说完话的沈文澜想到自己方才叫他作“Daniel”,不是正与秘书小姐一样了吗?立刻板起面孔,拿起最后一杯清水,打算泼醒他了事。杯子才刚刚端起来,她的腰身就被李念琛抱死了,他蹭蹭这个抱枕,梦呓一般唤她,“老婆,我回来了……”      人家秘书小姐都已经带着喝醉的李念琛登堂入室了,她沈文澜又怎么会文艺到因为一句梦话而放弃与李念琛理论?她深呼吸一记,仍旧用一杯清水把李念琛泼醒了,后者被凉水惊了一记,猛地睁开重重的眼皮,这才如梦初醒,“你怎么会在?”      沈文澜故作冷静地叙述着今天接连发生的电话和“送货上门”事件,却还是掩藏不住言辞间的淡淡酸味。听着老婆语带嗔怪的回忆,李念琛的意识渐渐回笼,他留心到沈文澜今天穿了一件奶油色的有机棉短款洋装,清新干爽里带了点可爱,脖子上的水晶挂饰衬得她的锁骨线条优美,可往上的颈脖处却有筋脉跳动着,像是压抑着风暴。      “哦,那送我回来的人应该是我的秘书。”李念琛揉着太阳穴说道,却对于怎么会喝醉只字未提。      秘书,好一个秘书,那个告诉你酒酿蛋丰胸的秘书,那个教你吃全元素周期表的秘书,那个也教你说普通话的秘书!沈文澜如同大梦初醒,“我还以为你受的是美式教育,三十多岁的人做事会更有交代一些。”她又是刚搬进来那天那般的语气,“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拿我救急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也省了我不懂事地做了电灯泡都不知道。”      李念琛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已经受够,“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这句话真是十足的慰妻金句,每个已婚男人都要学了去傍身的,一则把千头万绪归咎于妻子内分泌失调,二则表露真心——合伙把这日子混下去吧。而沈文澜显然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甩开李念琛握过来的手,“我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起过日子的人吧。”      忍无可忍的不是她一个,李念琛被这一路的低气压憋得难受,“那你是什么意思?上次想请我吃饭的那个男的才是应该跟你一起过日子的人,是吗?”他受了酒精影响,平日里的束缚都松开了。      看看,你就知足吧,人家多大方,让你做后备部队还给证书呢!沈文澜如斯想,胸口更觉憋闷,“男人嘛,怀念初恋的吻,喜欢原配的汤,眷恋情人的床。我明白的,而且你可以放心,我相信自己会是个好厨娘。”      谁说吵架一定要牵扯到生殖器或者连累伯母,虽然爆粗对骂从来只有一个动词,但重话却有千百种样子。李念琛恨死了沈文澜这种短小精悍的攻击,不止踩着他难忘旧爱的痛脚,还暗指他有外遇,更可气的是,她理解,她不争,这算什么?他暴怒地把几个玻璃杯摔到地板上,它们顷刻碎作了千万片,可他对着母狮般骄傲倔强的沈文澜愣是回不出一句话来,没有前期铺垫的婚姻原来是如此可悲,连争吵都没有足够的材料。      “你想提早离婚的话可以直说,我很拎得清(沪语,识相)的,我放你跟真命天女双宿双栖,凤凰于飞,相得益彰。”沈文澜周身都散发出一柄柄小剑,刺得人血肉模糊而不自知。      “是你让Amanda跟我出去应酬的,现在你这样无理取闹算什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Amanda对我有这个意思,难道你要我就因为这样因私废公,不要她这个秘书了?”李念琛自问无愧于心,职场上的暧昧你知我知,难道你又清白?      “我哪敢啊,高攀你这种人中龙凤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再让你变成妻管严的话,还不得被人拖出去乱刀砍死啊?再说了,你Daniel Lee带个土包子老婆出去,你不怕没面子,我还怕给你丢脸呢!”沈文澜的怒气已经烧得她气血沸腾,这一句几乎是做好了撕破脸皮的准备。      “那我凭什么要为你的自卑买单?”李念琛也已气得口不择言,“你”、“我”二字发音极为用力,显然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但又恰是这一句,正中一切症结所在。此句之后哪里还有后话,沈文澜被刺中心事,愤然拍门离去。李念琛独自坐在卧室里,睡意全无,他恼怒且无助,发觉要找到方法让沈文澜明白他十分享受她的相伴并非易事。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场面算不上激烈,但胜在全程没有一句废话,这和以后带了打情骂俏和胡搅蛮缠意味的吵架自然不同,结合其后发生的一切,这也可说是他们最有效率、最具意义的一次争吵。      第二天沈文澜上班的时候,钱笑一眼就看出了昨晚必然是场恶战,女人的脸色根本就是婚姻生活的晴雨表,好坏美丑都是立刻的放光或是衰败,半点瞒不了人。“你这样跟他说话,他要是真的说要离,那你可怎么办啊?”钱笑这种每期双色球都不会忘记买的小财迷,从来都迷信“宁拆十间庙,不毁一桩婚”,劝和不劝分可以积阴德,从而闷声大发财。      “那就离啊,这不是早晚的事嘛。”沈文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后怕,想想却又讥笑自己何必痴心妄想,“有些人,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就可以做夫妻的。就算生活习惯可以磨合,我跟他之间的差距也能磨掉吗?”      对于夫妻吵架,劝和不劝离是传统的中心思想,但这也是针对急怒攻心的夫妇,遇上冷静如斯的,反倒没了效果。钱笑只好赔着笑,没话找话地鼓励两句,“你要积极乐观,积极乐观!”      “这跟积极乐观没关系,”沈文澜如是说,“反正早晚是个离,我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只是靠他这个人太近了,我容易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一点很可怕。” 她说,她也做过梦要成为女强人的,后来梦瘦身了,她要别人认可自己的能力,哪怕只是几个人,再后来梦又节食了,她要一个有前程的工作,最后梦厌食了,她只要能有一份工作,吃饱穿暖,好好过日子。这些都很正常,但是他的存在把她的梦撑大了,进出家门的时候都会不小心卡住。      沈文澜整个上午都闷闷不乐,就连销售部拿了能吃几年的大单子回来,冯一帆说普天同庆今晚吃饭唱K全算公司请客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午餐时间前接了一个电话,脸上才有了波澜起伏。      电话正是那位Amanda打来的,约沈文澜共进午餐。钱笑嚷嚷着如今的小三脸皮实在太厚,竟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沈文澜倒反而平静,说是最好两女一男,三头六面说个清楚,该断的断,该离的离。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使三观端正如钱笑,还是让沈文澜去单刀赴会了。两家公司其实也距离不远,Amanda小姐约在一间彼此路途相若的餐厅,那便说不上是谁去见谁了,这样安排,倒颇合沈文澜的心意。      Amanda小姐是“江南小北大”的校花,才貌双全品学兼优,是被人高薪挖角到现在的公司做总裁秘书的,清丽脱俗,热情开朗,言谈间还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总裁夫人不过尔尔的不满。如此八面玲珑、顾盼生姿、追求上进的好姑娘,看得沈文澜都恨不得拐回去做压寨夫人,更何况是男人。      “我还想着一山更有一山高,秘书小姐比起我之前处理的那位可要逊色不少啊。”沈文澜眼都不抬,细细吃着自己的总汇三明治,好像对此已经驾轻就熟的样子。      “我就奇怪了,沈小姐是哪里来的自信啊,像Daniel这样优秀的男人,是你能看得住的?就算他肯留在你身边一时,你又能留得住他多久呢?”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自信也是一样,Amanda哪里会为了对方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自乱阵脚?      “秘书小姐怎么一再让我失望,你约我出来见面已是不智,你想玩日久生情还是地下情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挑破了传出去,是你在公司里难做人。无论你跟阿琛之间是真是假,以后是不是换成你来做他的太太,这些都不打紧,但现在怎么说位子都还有个我呢,你在这种时候挑明,对自己的名声最是不利啊。”沈文澜喝着综合莓果奶昔,不等Amanda说什么就继续道:“再者你贸然来挑衅我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你也知道阿琛好,那为什么不想想我能成为他太太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你还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就以为胜过我了?这样冲动不顾后果,不用我跟你比较什么,你不是已经自取其辱了吗?”      见到Amanda脸上神色有异,沈文澜更加乘胜追击,“你叫我‘沈小姐’,这倒是对的,我一早跟阿琛说了,我不是‘李太太’,我们都是独立的,谁也不是谁的从属,谁也不是谁的束缚,只要我们做一天夫妻,我们就只是彼此的伴侣。至于刚才你说的能留住他多久,这要看他留我多久了,婚姻本来就是一件两厢情愿的事,强求不来。另外秘书小姐夸阿琛优秀,这点我倒是承认的,我常说好男人是有交代的,等他哪天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也相信是我们的婚姻自身出了问题,而不是受了外人的影响,因为阿琛总说,出轨是对配偶最大的侮辱,他向来尊重我,应该不会这么做的。还有,”她看到Amanda急转直下的脸色,礼貌地笑笑,“算了,不多说了,”她掏出李念琛的附属卡又故意跳过不用,还是拿了自己的信用卡来买单,“这餐我做东,算是谢谢你送我丈夫回家。”      Amanda连连吃瘪,她对李念琛的想法已经去了大半,现在只是不服输,“为什么不说了,说下去啊!”      沈文澜在侍应的要求下刷卡签名,“穷寇莫追。”其实从Amanda打电话给她那刻,她就知道李念琛对Amanda并没什么感情。如果是被男人宠着,爱着的女人,是会习惯躲在男人身后的,哪需要像这样张牙舞爪地出来耀武扬威?看她的样子,肯定是个只有她甩人没有人甩她的主,被一辈子的顺利惯坏了,如今栽在李念琛手上,也可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叫沈文澜?”Amanda看着签单都会认真写下全名的沈某人问道:“你跟Daniel让我看的那个专栏作家文澜是不是同一个人?”      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出书立着故而抓到机会就练签名的沈文澜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粉丝,场面有些诡异,但该粉丝还是掏出记事本,要了她的签名,如获至宝般离去了。      这般反转的剧情背后,沈文澜并没有听到Amanda给Boss打的电话,“是的,我都按照你交代的做了,另外从今天起,我就真的是你太太,哦,不,是沈小姐的粉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这宠的,低端小气没档次……   误会虐那种我真心觉得没必要,大家都长了嘴的不是,所以快来收藏吧~~~ ☆、春卷(上)   午餐时间过后回到公司的沈文澜已然脱胎换骨,对李念琛玩的这手“培养自信心”很是受落。看来李念琛还是不懂女人的,他跟秘书小姐说明了自己无意发展婚外恋,让她为了饭碗做一场戏,人家自然是肯按剧本行事的,但这剧本实在太过粗制滥造,哪有人刚被踩得那么惨还愿自认粉丝的,不去造谣污蔑你已经万幸了。不过,李念琛想给她信心的这份情她是领的,前一天才说她自卑,今天就找人来给她恶补信心,所以无论李念琛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存了点这样或那样的心思,沈文澜暗自保证,自己昨天的那番“不敢高攀”的言论是永不会再提了。      文澜的专栏里有篇文章里写过——男人常把“我爱你”挂在嘴上,只是为了尽快把女人弄到床上。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他该是说着未必好听的话,但却愿意为你做尽吃力不讨好的事。父母常常抱怨说“你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我们给你把什么都准备好!”,但同时却为你安排好了一切,这就是爱。尽管父母之爱和男女之爱是不同的,但是关于爱,为对方做的事情都是相似的,西方人常说“爱你使我成为更好的人”,而我们更常做的是“爱你就让你变得更好”。      钱笑看她忽然地多云转晴,料想也是跟李念琛有关,真是冤孽,这婚把人都结傻了。终于逮到机会调戏了沈文澜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下班大家要出发去庆功,钱笑才鼓捣她打电话给李念琛,“既然是误会,你不该打个电话给你亲爱的老公吗?再说今天我们可能会玩到很晚的,你让他过来接你,不正好可以借机和好吗?”      沈文澜也正有此意,半推半就地拨了个电话打过去,李念琛的语调从假作的冷淡渐渐回暖,先是摆了一个“果然是你先服软”的姿态出来,然后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晚上去接她。钱笑眼看着沈文澜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整个人都从上午的愁云惨雾里脱离了出来,变得喜气洋洋,红粉菲菲。      晚上庆功,冯一帆带了位“家属”过来,却不是上次餐厅里沈文澜和钱笑见过的那个美女,但也是俏佳人一位,让人感慨他确实是命犯桃花,艳福不浅。这次的这位“家属”大概有个能保证她前途的经纪人,所以在人生指导的要求下,她一直使用一口神形皆备的台式国语跟所有人对话,尽管所有人都猜到她的原籍与这口港台腔没有半点关系。      吃完了饭,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KTV唱歌,由于人数众多,订的几个大包都不够,还好群众只不过是图个热闹,个别麦霸自顾唱着歌,其余人打牌的有,闲聊的有,点单继续吃的也有。      不知道是谁点的春卷,皮厚得简直可说是春卷界的皮草了,一点也不合沈文澜的口味。她吃了两口就搁下了,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特别喜欢跟着妈妈去mai春卷皮,看着做皮子的阿姨拿着面团在平平的炉子上揉两下,烘成一张圆圆薄薄的皮子,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放在一边。买好了回到家里,她会一张张把粘着的皮子仔仔细细地撕开,看着妈妈把炒好的馅料满满当当地包成白胖的圆柱体,下锅炸了,通体金黄,香气四溢。蘸上醋咬一口,外脆里嫩,馅料里还有烫嘴的汁水,真是人间美味。      一旁的钱笑也用叉子叉起一个尝了尝,嫌弃地扔到一边,“醋也没有,你弄点番茄酱来糊弄我也好啊。”哦,是啊,沈文澜这才想起——有些食物是要靠醋提味的,就像爱情是要靠醋意验证的,这是同一个道理。      到了十点多,几个住的远的同事先走了,沈文澜躲到厕所里去打电话,说是时间差不多了,让李念琛过来做柴科夫(司机)。几个知道她刚结婚的女同事开她的玩笑,说是新婚果然比较缠绵,连跟同事多玩一会儿都不行,天一黑就想老公了。      经历了狗血的“小三事件”,沈文澜已经练出点油盐不进的本事了,笑意盈盈地由着她们打趣。出了厕所,沈文澜嫌室内空气不够清新,干脆拿了包站到门口去等李念琛的车过来。      沈文澜等了一阵,李念琛还没到,冯一帆倒先出来透气了。他站在不远处点了根烟解乏,沈文澜从来是害怕与认识的人冷场的,于是先行跟他搭话,“哎呀,逃出来还要吸冯总的二手烟,看来是我人品不好。”      冯一帆很不给面子,“对,你人品是不好,”他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降低了我对胸大无脑的热爱程度。”      沈文澜同样不真不假地回道:“真巧,最近我也对女博士这类颇有禁欲美感的灭绝师太型很有好感,如果有时间的话,大家可以一起研究一下。”      冯一帆对她的装傻充愣已经习以为常,但眼看着这朵霸王解语花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过客不免令他有些惋惜,他破天荒地说:“沈文澜,以后不管你过得好不好,只要你有事来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办到。”      冯一帆是什么人,整个公司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得了他这一句话,沈文澜纵使不至于在公司里作威作福,时不时目中无人一下倒也还是可以的。但她可不愿受这份恩惠,静了片刻之后回他一句,“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除了上床都不要找我’的同义句吗?”      静默的两个人都没能注意到李念琛的车子已经停在眼前了,所以沈文澜这句话正好落到自己丈夫耳中,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训练,他的普通话已经可以对答如流了,“这个差事就不劳冯总了。”接得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是一愣,再没有说话。      上了车,沈文澜跟李念琛解释了前因后果,他却又好像不以为意,快到家的时候才说:“我希望你可以就像这样,什么话都跟我说,而不是一个人放在心里。”      向来知错能改的沈文澜便按照李念琛的意愿,亡羊补牢道:“刚开始几次真的很疼,我没把你踹下床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李念琛对于沈文澜从房事开始坦白还是有些适应不良,倒不是他保守,而是他以为她应该保守的。这晚两个人开了支红酒助兴,李念琛似是暗示又似是鼓舞,“我觉得你可以算是天生好手的类型,作为启蒙老师,我发现你已经渐入佳境了。”      这晚大概是多了些了解和尊重的缘故,李念琛的温柔缠绵里都似乎多了一份亲昵,当你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时,说话动作都会变得柔顺,从此他们除了是有证炮*友以外,精神上也开始有了良好的交流。然而两个人之间由欣赏过渡到爱慕,除了原始的吸引以外,熟悉和交流也是极为重要的,这点理论沈文澜自然知晓,只是当她身处其中的时候,由于缺乏实战经验,她并没能看到这些细微变化在如何发酵、作用于她和李念琛的感情。      早晨沈文澜被穿衣洗漱的声音吵醒,朦胧间闻到一阵清爽的味道,是他在浴室洗澡,忽然沈文澜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了。她猛地嗅了一口,胸腔里满满的都是薄荷味道,瞬间就满足得像是只被人爱抚着的猫儿。      摸了摸剃完须之后光洁的下巴,李念琛回到她身边,抱着裹着被子的她,在她锁骨处啃咬。昨晚本来生命在于运动的某人福至心灵,忽然就流水不腐了一记,所以李念琛自诩有功,行为上更加乖张,对于老婆说的“要上班的”只是回答“所以才更要抓紧啊”就打发过去了,硬是扭曲了昨晚沈文澜的语义,“昨晚你跟姓冯的说什么‘上床’?!嗯?!”      卷着被子的人肉春卷沈文澜被人蘸着后劲十足的醋又重新吃了一遍,导致她上班迟到了,全勤奖金打了水漂。钱笑冲她挤眉弄眼,“怎么迟到啦?!”遇人不淑,识人不明的沈文澜想到早晨张阿姨给她倒豆浆的脸都羞愤欲死,跟之前的坦荡完全不同了。      沈文澜意识到自己开始对李念琛放不下了,虽然关于门第和阶级的问题还是直挺挺地摆在那里,但沈文澜已经不想再理会。她想,我拼了一世凄苦,为什么不能一晌贪欢?      按照钱笑的理论,之前沈文澜属于尽义务,现在属于享受权利,其中滋味自然大不相同。灵肉合一这种文艺的说法由于沈文澜没得比较,所以暂不采用,反正灵也没被撞得跌出来,但是肉确实不错,经她这么一说钱笑又开始追问李念琛的腹肌有几块之类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卷是全国都有的,江南地区尤其盛行,就算做一个上海小吃吧。   看不出作者隐晦的猥琐的,请大喊“我真纯洁!!!” ☆、春卷(下)   自从沈文澜涨了稿费以后,她就跟编辑商量了关于问答板块的安排,即是她公开了一个工作邮箱,随机抽取一些读者的问题来回答,然后再选取一些登出来,当成《珈人》的一个新的特色,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行,读者的反响算是不错。      最近有一个读者问她,为什么总喜欢以食物为喻?她想答,中国人说,民以食为天,因为食物最贴近生活。编辑否了,说要扯上男女之间。她想答,通向女人心的捷径是阴*道,通向男人心的捷径是食道。编辑又否了,说不和谐,她只好装模作样地端着答——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虽然两者既不相通也不想似,但西门大官人不是因为吃健胃消食片而死的,唐璜也不是以能吃会吃爱吃而闻名天下的,我们都不可否认,饮食之乐与男女之情是这世上由本能衍生出的最为普遍而纯粹却又极富变化的东西,鉴于二者可谓同源,因而以饮食为喻,写男女情爱,格外得心应手。      又有读者问她关于女孩子主动追求幸福,越级挑战高富帅,到底是否明智?      她答,女人当然有权利追求她想要的男人了,中国的女权意识受到了传统封建礼教的影响,女人妒恨着外向奔放的女人,不等男人说话,就把自己的姐妹打成了“荡*妇*淫*娃”,这其实大可不必。至于明智与否,这要就看女孩子热情张开的是双臂还是双腿了。      还有读者问,你如何看待“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她答,不是每一段婚姻都能让女人发家致富的,但婚姻应该使得女人有“再世为人”之感。她的逍遥时光因这一纸婚书终结了,她要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前尘往事都即刻恍然如梦。无论贫富,许多女人都不自觉地把家庭和丈夫放在自己之前,这时候她才真正晓得付出和责任,明白回报和感恩。虽然所有证件都证明她还是她,但天地良心,她已经仿佛喝了一碗变了质的孟婆汤,从此酸甜苦辣,五味皆变;前尘后事,倒错相接。      这个略显夸张的回答很巧合地引发了孙佩佩的共鸣,她跟袁显结婚以后,丈夫很快就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中心,至于李念琛,那已经是“往事不可追”了。更有趣的是,结婚前后,她看待沈文澜态度也有了天大的转变,渐渐发觉这个喜欢卖弄小聪明的女人或许还能算得上讨喜,比起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女人可要好玩多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现在看来,还是要跟沈文澜多亲近一下才好。      都说同年龄段的男女相比,女人的心理年龄要比男人成熟许多,但在袁显孙佩佩这对夫妻身上,似乎并非如此。可能从事传媒业的人会比较耳聪目明,袁显的精明细致体现在做人丈夫这点上,自然体贴周到。再者他向来把孙佩佩的幸福快乐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就比如留学生俱乐部新一轮聚会的时候说要攀岩,他就会亲自替老婆绑好绳索,练习时还始终在老婆下方护着她,以策周全。      相比之下,一脸苦相的沈文澜可就没有人家夫妻这样的甜蜜了。她对于生活平顺、婚姻幸福的金领阶层喜欢在过分安宁的生活里追求一丝刺激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性本贱嘛,但是每次都玩一些花钱买罪受的极限运动,她实在是无福消受。那个疑似有自虐倾向的活动策划人Mike极有可能是因爱不遂,所以次次都任由Cindy女王把一干群众搅得天翻地覆,还为她摇旗呐喊,如此丧尽天良地为虎作伥之时却还能心安理得至此倒也真是本事了。      刚刚被教练捆好安全绳索的沈文澜抬头望了望半天高的岩壁,即使在室内也让她汗流不止,看着壁高的数据,她只觉得万一失手,有绳子拉着虽不至于摔个半身不遂,但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荡下来,还是足够把人吓个屁尿失禁的。      熟练的老手们纷纷手脚并用地过瘾去了,沈菜鸟的四肢协调能力显然跟她调侃人的能力不成正比,久久停留在大队后方也不见她发力。一边攀一边回头看她的李念琛居然还有心思逗她,“你这么伶牙俐齿,用牙齿咬着上来嘛。”      沈文澜腾出手抓了一把镁粉朝李念琛高高在上的屁股扔过去,却失手偏了方向,正中其家长或许很喜欢看《成长的烦恼》的Mike,但是人家没有生气,反而荡下来团结帮助沈文澜。      Mike属于气质型男,在审美逐渐偏向中性风的国内可能不如旧时吃相了,但是在沈文澜这类审美传统的人看来,宽肩窄臀,虎背熊腰的才是真汉子,于是不惜冒着被师傅扔下去的危险,向自己这场苦难的始作俑者循循善诱,“Dear Mike,你知不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无论你们中间隔着的是千山万水还是千难万险,你都该为她把这些障碍跨越过去,然后告诉她——我是为你而来。”      看着Mike突然黑下来的脸色,沈文澜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了,只好抖着机灵耍宝,“当年唐三藏不是也对女儿国国王和各个女妖都说了,‘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么?”      Mike阳光灿烂地一笑,趁着沈文澜都有些晃神了,一把将她往岩壁外推开去。随着沈文澜“啊”一声惨叫和众人的笑声,她也总算平安落地,只是惊魂未定,连连退步,难以站稳而已。      沈文澜背靠着某位壮士,这才得以没有吓得瘫坐在地,转头看看恩公,正是李念琛,立刻勾着他的脖子压惊,“妈呀,你快扶我一下。”      喝完运动饮料又休息了一阵的沈文澜对自己给人民大众留下“弱不禁风”印象的事情懊恼不已,被李念琛牵着回到攀岩区的时候却发觉大家正围着Mike和Cindy女王,二人正激情舌吻呢,围观群众叫好者有之,大笑者有之,吹口哨喊着“不要停”者亦有之。      没能跟上进度的沈文澜惊诧不已,只觉得这两位未免也太过神速了,但也庆幸以后两个人浓情蜜意,必定不会再做出像今天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来了。李念琛对沈文澜多事的本质原因心知肚明,残忍地撕裂她小小的美梦,“Cindy和Mike都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如果他们以后修成正果,搞不好会高空跳伞结婚的,神父和宾客全部一起跳,如果我们也在受邀之列,那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看着沈文澜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忍着笑意继续吓她,“海底婚礼好像也很浪漫啊,不过潜下去以后万一氧气不够就惨了……”      沈文澜丧气如半旧的篮球,低声咒骂着,又为自己苦命的老腰哀叹,还好李念琛一直在背后给她借力。      活动之后,俱乐部全体人员一起找了一家百年老店吃西餐,说这才是纯正的海派风情。炸猪排上淋着的是传统老牌子调料——泰康的辣酱油,滋味很是特别,咸鲜中带了一点点辛辣的刺激,和家里常用的酱油大不相同。这种洋为中用、发明创造的调料历史悠久,几十年前就风靡上海,成为几代人心中永恒经典的记忆。此刻好几个留学海龟却在直呼西餐还是该去最正统的地方吃,这样中不中洋不洋的半吊子真是折磨人。      老店跟不上时代发展是常事,但是但凡历经风雨百年不倒的店,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一种旧时记忆、前辈智慧沉淀下来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又似乎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每个地方都有其文化和故事萦绕着的老旧东西,或许是一个亭子,或许是一个土堆,在这样特定的地方,后辈们往往就像是翻开爷爷日记的子孙,每个人都会有一种“原来那时候是这样啊,真好”的感慨,所以即使纸张已经泛黄,书籍都开始霉变,我们身处其中,却也很快乐满足。      沈文澜只觉得这个海派已经不是原来的海派了,这个所谓的经济中心经济增长得过快了,快到连人的血脉里都只剩下经济了,一点传承的东西都没剩下。上海的癫狂正是从她失去她的典雅开始的,那个曾经被许多人视为东方夜巴黎的大上海已经不复存在,反而变成了一个营营碌碌,精于计算的小魔都。      沈文澜跟着一群真中产吃了一餐伪小资的西餐,加之攀岩时的劳累,整个人都蔫掉了。李念琛开车载她回去的时候,沈文澜累得话都不说了,而导航仪居然把他们带到了一片老城区附近,那些危楼般的建筑里还有不少居民在生活着。厨房和水槽都在室外,民生大事家长里短都在狭小压迫的空间里温馨地流动着,这些让沈文澜想念起了自己弄堂里的童年。      犹记得那时的路面还不平坦,小小的孩子跨坐在自行车座后面,最恨的就是每次要被颠得屁股发麻的这一小段路,坐在前面骑车的男人天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叮嘱,让女儿千万不要把脚放进车轴里。是谁家的傻孩子非要把脚伸进去试试,骤然停止的车子还在原地,可骑车的和坐车的却因为惯性被甩了出去,被父亲护在怀里而毫发无损的孩子坐在地上痴痴地笑,仿佛是在庆祝这场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还是个位不幸福啊!!! ☆、青团(上)   时光飞逝,过了抢购打折内衣的三八国际妇女节之后,就到了“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节了。      这两天沈文澜的电话也忙得很,香烛纸钱、糕点祭品、鲜花水果都差不多买齐了,她在清明假期前一天的下班时间又接到了老妈的一个电话,“我忘记买青团了,你看是今天买还是明天在去的路上买?还有啊,你看你是不是把小李带过来?”      其实每年清明扫墓对于沈文澜都是一件挺糟心的事,舅舅姨妈两家人扎堆不停打听她是不是有了对象,尤其连表弟也结了婚,剩斗士的表姐也嫁了人,她就更成了众矢之的,“我这边有个男孩子蛮好的”之类的相亲暗示更是不知凡几。      父系这边的亲戚也没让沈文澜闲着,前年沈文溯刚当了爹,去年沈文渊也结婚了,沈文澜作为沈家门里唯一的闺女,更加像是销不出去的仓底货一样受到诸多垂询,“不要总是忙着工作,什么时候才打算结婚”之类的催促总是不绝于耳。      今年说好了扫墓之后的聚餐是由长辈里最关心沈文澜婚事的大伯父做东,眼看又要被一群人问东问西,让沈文澜还没见到菜式就没了胃口,“寒食节哪里能吃热的,干脆你多买点糕点面包是什么,到时候一人发一个,吃完就各回各家,不是很好吗?”      发牢骚归发牢骚,但正经事还是要做的,沈文澜主动认领了买青团的工作,让方萍别再出门了。这边厢才跟老妈说定,钱笑就给沈文澜找了个难题出来,“要去扫墓啊?其实你现在算是李门沈氏了,如果是万恶的旧社会,你上坟都该上人家老李家的坟啊!”      沈文澜排队买青团的时候想着钱笑的话,心里也在打鼓,犹豫着该不该跟李念琛提扫墓吃饭的事。至于要买的那用艾蒿染了青色的豆沙馅书快团子,沈文澜向来是不喜欢吃的,次次吃下去都有一种堵在胸口的感觉,让人难受得紧。      沈文澜回到家里问起了李念琛关于清明假期的安排,他茫然地表示往年不是遥祭就是对着祖宗牌位跪拜叩头,自己都不清楚自家祖坟在哪里,让他上哪里去拜祭?沈文澜一锤定音,让李念琛明天跟着自己走,但她怎么料得到,自己一经完成了人生大事,两边的长辈居然都提议可以把这两年新婚配和新出世的家庭新成员的名字刻在长辈的墓碑上,所以细细问过了李念琛的全名各是哪几个字。      沈文澜大觉不妙,刻上这个名字和在民政局敲个章的意义可大不相同,她总觉得只有刻在了先人的碑上即是写进了家族的族谱里,这样才算是真正有了名分,所说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大抵就是这个概念。沈文澜总不好用“反正我们早晚要离”的理由拒绝,正着急上火的时候,还是李念琛帮得上手,一句“还是等我家长辈跟诸位见了面以后,彼此有个交代再正式决定吧”如此这般软中带硬地给回了过去。      给父亲上香的沈文澜看似平和,但留意到沈父生卒年的李念琛仍是发现了她有些不同寻常。中国人称少年丧父为“孤”,像是沈文澜这样彪悍的烈性孤女又好像是可以写进书里去的,李念琛发觉她的软弱似乎稍纵即逝,只在看到碑上的遗像的瞬间泄露在双眼里。      众人看李念琛在墓前的表现,纷纷赞扬他虽是在美国长大的,可到底是中国人的血脉,礼数颇为周到。但他一吃起青团来,那傻样子反倒叫他的总体印象分大打折扣了。他对书快粉做的东西总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大概是在美国那边吃得少的关系,因此吃起来格外香,跟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一样,用夸张的表情地表达了对口感的惊艳,然后不顾软软糯糯的团子会在他嘴唇上留下怎样痕迹,执着地连续与之接触。拿了纸巾帮他擦嘴的沈文澜不知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痴,只觉得偶尔犯傻的李念琛更令人亲近,心中也满是喜悦。      聚餐做东的虽是大伯父,而选餐馆的大伯母则是扬州人士,宴请外籍华人李念琛自然是用上过国宴的淮扬菜了。文思豆腐羹、蟹粉狮子头、三套鸭、雕冬瓜盅这样的功夫菜一道道端上来,立即震住了李念琛这样从未踏足过神州大地的美籍大傻。他对这样的艺术品心存敬畏,全程都是由别人客客气气地夹给他,他才吃的。沈文澜是第一次见这样傻愣愣得近乎可爱的李念琛,三十多岁人看上去呆呆笨笨的,她夹了番茄鱼片给他,“好好吃饭,吃完书快电子书姐姐带你回家。”      在场的除了方萍知道各种真相以外,无一不觉得这对小夫妻感情好,两个伯父说是恭喜方萍得此佳婿,大中午的硬是要跟她喝一杯。沈文澜的两个堂嫂也不敢相信以她的材料能嫁个这样出众的丈夫,事无巨细地问了他们的恋爱过程,好在结婚前两个人老早套好了戏,虽没料到会在这里用上,但却是意料之外的对答如流。      “家宴”上李念琛再次申明了要到秋天才办酒的打算,并逐一向长辈敬酒,算是为自己的失礼赔罪,让一桌子长辈异口同声地表扬起了这位“懂规矩”的女婿。可对沈文澜来说,结婚就势必要应酬一些你平日里都快要忘记了的亲眷,这就是“规矩”,跟“进庙拜神,进屋叫人”是一样约定俗成的教条式道理,往往强硬地不管你是否喜欢,都是要照做的。嫁给李念琛以来,沈文澜的一大乐事就是不用管这些规矩,现在看看,也不过是押后执行而已。      过完了这个节,李念琛就要回美国向总公司那边报告亚太区的季度运营情况了,这是他婚后第一次离开上海,离开沈文澜。虽说是“小别胜新婚”,但是像李念琛沈文澜这种刚刚才有些火花的夫妻,这场分离更像是一次考验。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应该是一种凄美的浪漫,钱笑让沈文澜给李念琛寄家书,硬说这是复古,是“云中谁寄锦书来”,有些被说动的沈文澜提起笔,却发觉无论妙笔生了多少朵花,终归还是写不出“见字如晤”的感觉,讥笑自己舍近求远,放着视频电话不用,居然冒着信件丢失和邮资不够的种种危险写什么劳什子的家书。      以前沈文澜在大学里看到有些同学远距离恋爱,总觉得他们在拿青春开玩笑,如此没有保障的事情何苦要做,现在她也在晚饭以后守着电脑度日了,也不知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距离撼动了几不可见的安全感,让她觉得一纸婚书在半个地球的长距离的比较下仿佛轻如鸿毛,他们的日夜都是倒着的,还拿什么谈“同步”?这才发觉以前做“王宝钏”的那些女孩们是何其的情深意重,天涯咫尺或是咫尺天涯,皆不过是一个情字,她们能那样坚守着一份心动,着实不易啊。      李念琛私下里还是喜欢跟沈文澜说上海话,这是跟家里人说的方言,所以说着总好像靠心近一点,一字一句都带上了暖意,“我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他挺看好我们的,说我妈那边他会处理,等我弟弟妹妹都放假了,就全家一起过来度假兼办婚宴。”他看沈文澜的神色已经开始紧张,急忙宽慰道:“你别怕啊,我妈其实还是蛮好相处的,你到时候跟她接触过了你就会知道了。”      第二天沈文澜已经方寸大乱,在钱笑等人的逼问下才说出了自己对日后婆婆驾到的担忧。钱笑开解她道:“你有个不需要同住,受西式教育长大,讲平等自由的婆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让电视剧里的那些个给婆婆端盆洗脚水,烫了被踢翻,冷了被踢翻,往复N次,然后怀着孕还要上山割草喂猪的媳妇们情何以堪啊?”      其他同事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就算你这个美国婆婆搞了半天其实也是中国式婆婆,那也折腾不了你多久啊!不就来度个假嘛,比起人家隔着一碗汤却向上帝一样无所不在的婆婆,你这个可是隔着大洋呢,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吧?”      “胡说!哪里有活在美国的中国婆婆啊,人家肯定是中西结合的,送超给力的见面礼,还不管你干不干家务,简直就是人间极品好吧?”      “我看你们太乐观,中西结合就一定好啊?没处理好的话,弄不好中式的一套她不吃,西式的一套她也不受,管你走的是中式还是西式的路线,反正你横竖就是个错,你往东走她说她指的是西,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啊!”      “话不能这么说,搞不好人家很好相处,开朗热情,现在你想这么多,搞到最后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何必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沈文澜也不知该听谁的好,比起昨天更加头疼。最后还是结婚多年的孙姐一言道破,“哪里来的那么多种婆婆,说白了只有一种,就是‘相见好,同住难’。”      沈文澜深感这是经验之谈,却不想此言竟一语成谶。李念琛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周回来,想必是要躲过他那刚知道自己晋升为婆婆的母亲。沈文澜想到之前孙佩佩的话,推测李念琛的母亲必然不乐意见到儿子和孙佩佩发展,可究竟是因为看不上孙佩佩其人还是不愿看到儿子夺人所爱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若是孙佩佩也入不了李念琛母亲的法眼,沈文澜自问更是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讨得她的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还有一种咸的青团,里面是马兰头和肉,我也没吃过,感觉重口了点…… ☆、青团(下)   李念琛回到上海的时候,上海这边正是周六,天朗气清的。李念琛关照了公司的司机开车送沈文澜来接他的飞机,然后再把行李带回去,好让他们小夫妻四周晃晃。钱笑知道李念琛提早回来了,说这是小别胜新婚,让沈文澜一定好好慰夫,找一间可以二十四小时点餐的酒店,一尽妻子的义务。沈文澜却只认自己是李念琛娶回去接机专用的,只管把人接到就好。      飞机落了地,李念琛看了看自己调整到当地时间的表,惊奇今天的班机居然都没有延迟多少,果然是一帆风顺。他叫醒了身边新鲜空运到沪的开荒牛Joyce,欢迎她作为COO来为分公司开疆拓土。      李念琛顾忌自己的已婚身份,所以这一路对Joyce都是刻意的疏离客气,但却正因如此,让来接机的沈文澜一眼就看出了些许端倪。据说中产以上的白种男人多选择本种族的女性作为配偶,而欧美女性却对聪明细心的黄种男人接受度很高,而李念琛显然就属于很能吸引中产白种女性的品种,所以估计Joyce也不会是他唯一的桃花债。      热裤长靴活力四射的Joyce哪管他们夫妻在耍什么花枪,感情上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可是正正经经来上海打拼事业的,跟李念琛说好了周一公司里再见之后就拖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好生潇洒,帅气的背影引得许多人不住侧目,其中自然也有来接自己丈夫的沈文澜。      沈文澜穿湖蓝色的桑蚕丝衬衣,腰间系一根深棕色镂花小腰带,下面配白色牛仔裤和短靴,看上去很是清爽,跟李念琛白色休闲西装配蓝牛仔裤的造型看起来极有情侣装的感觉,单单因为这样的无心的巧合,李念琛就决定大人大量地不去追究她不吃醋的原因了。      看出丈夫的别扭,沈文澜浅笑着说了一句,“如果连这种陈年干醋也要吃,那我岂不是会很忙?”      听了妻子的申辩而笑逐颜开的李念琛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顺势低头轻啄她的唇瓣,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如此亲密而不带欲念的亲吻,居然贴心得出奇。      正值周末,逛街购物的人实在太多了,李念琛和沈文澜架不住这人挤人的阵仗,随便找了间咖啡厅坐下歇脚,不必说,即使是这样用作小憩的地方自然也都是挤满了人的。沈文澜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等着李念琛排完那弯弯曲曲的队,把她的摩卡带回来。      一个略显憔悴的男人从远处端详着沈文澜,却被她率先认了出来,“这不是晓东同学吗?怎么,这次跑的是什么线啊?刚回来?”      任晓东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连锁旅行社的少东,为人低调但颇有能力,经常为家业奔波,曾亲自为旅行社打通过好几条旅行路线。他跟冯一帆是初中同学,所以经常到沈文澜公司里来“联络感情”,一来二去沈文澜和钱笑都跟他混熟了。任晓东生得粗犷,但野性之中带着精明,时不时拿“成本价体验全新旅游路线”当人情卖给冯一帆当公司福利,然后明目张胆带着一大帮男男女女到各个地方吃喝玩乐。      刚听说沈文澜结了婚的任晓东却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她,他坐下来跟沈文澜忆苦思甜,“以前还能一大群人一起出去疯,现在……我还记得两年前跟你谈‘论持久战’,现在真是不说也罢……”他像是老早就把沈文澜当成了嫂子一样,可如今这样的结局却也没看到沈文澜或是冯一帆哪一个有多么不舍的样子,他这个局外人自然也不愿再去计较什么该不该了,“老实说也是那小子犯贱,现在大家这样子,其实也算是个相对不错的结局了。”      说话间,李念琛已经带了沈文澜要的摩卡过来了,“认识的?”      沈文澜为两人做了介绍,当然也礼貌性地预先邀请任晓东过几个月来喝喜酒,他也碍于场面地说了祝贺的话,什么“白头到老,天长地久”之类,反倒让沈文澜觉得虚伪客套,笑着以咖啡代酒敬他,“我们但求曾经拥有而已。”      任晓东见李念琛也不做任何反应,更懒得管人家夫妻间的事,草草告别了李念琛沈文澜夫妇,结束了这场大家都始料未及的偶遇。      任晓东走后,李念琛和沈文澜之间的气氛自然有些僵,身边萦绕的是咖啡的香浓,背景音乐正合这人心涣散的气氛,在这最合适独自一人午后走神发呆的地方,他们两两对望,发觉大家都有的一个共识就是——无论他们的婚姻质量如何,两年以后李念琛调回美国,他们就算是不离婚也是两地分居,而不会是影视剧里最后的突破了种种障碍后得以花好月圆的结局。这些事,沈文澜和李念琛都已心照不宣了,或许有些事就该是追求曾经拥有的。活在当下,也是一种婚姻的态度。      都说人生如戏,但戏中人风风火火,戏中情轰轰烈烈,这才晓得原来人生是不如戏的。此时此刻,一点细微处都足以触动沈文澜想出一番天地来,因此她忽然很想跟李念琛一起留下些属于他们和这个城市的回忆。她让李念琛换了点零钱,说是带他去乘公交车,让他体验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      说起上海的交通,拥挤倒算不上其特色,反而是与其他地方相比显得格外高昂的交通费,在不少白领之所以会白领工资的这个问题上做了大贡献。可惜这个世界上真正“等价交换”的东西实在太少,车站边男女老少都在遥望路的那头,周末市中心人流之巨,不仅仅只在于南京路上涌动的人头,也在于公交车门一开,那些蜂拥而上的乘客,那样拥挤,真该在车子外面打一个人流广告才对。      像挤公交这种力随意动,招随心发的上乘武功,沈文澜自幼就开始练习,自然是功力非凡。她挤上了车刷好了卡才注意到李念琛正站在人群后方,硬是要等到全部乘客都上了车才肯上车,让奋力矗立在投币箱边饱受其他乘客白眼的沈文澜哭笑不得。      沈文澜教他扔了两个钢镚儿到投币箱里,然后示范性地挤到了稍微空一点的地段,双手各抓住一个扶手,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气沉丹田意念下移,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纵这辆没保养的公交车上下左右前后地晃荡,也能巍然不动稳如泰山。她挑眉扬一扬下巴,示意李念琛有样学样,他难得的迷茫无措,又被一群身不由己的乘客挤得几乎无立足之地,他的狼狈使得沈文澜有些后悔内疚了。      怕他稀里糊涂被人扒了钱包,过了几个大站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座位,沈文澜硬是先让李念琛坐,起初他还抱定“女士优先”的原则,不愿先坐,好在很快前面的一个座位也空了,两个人正好一前一后地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前门上来一个身手灵活的老人,两三步就走到了沈文澜身边,沈文澜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让座,却被李念琛从后按住,“You are a lady!”      西方文化里即使男人已经发疏齿摇,可男人还是男人,必须照顾保护女人,哪里有女人给男人让座的事情?可眼下这个lady倒不怎么需要照顾,让了座给人家,干脆拉着他一起站着。李念琛学东西很快,已经可以把沈文澜圈在自己的臂膀和车上的座位之间了,这种保护者的姿态,于沈文澜而言,真是再新鲜刺激不过了。      想来文化冲突这种事,真仿佛是水一样,一经引进到生活里来,各个角落和细节都被渗透泡湿,尽管是无处可躲但却大可以苦中作乐。      下了车,李念琛揉揉沈文澜的头发,“一辈子也不是很长,两年也不算很短,都说了‘但求曾经拥有’了,我们就不能过得轻松一点吗?”他看着沈文澜一副故作的夸张的“醍醐灌顶”的模样,捏着她的鼻尖问:“我给你来了礼物,回到家里去拆好不好?”      夜正艳,虽未定花月盟,却可做鸳鸯梦。    作者有话要说:  拆礼物这种梗时而温馨时而邪恶,请按照个人口味自行脑补。      我果然是冷文体质么……让我去哭一会儿先…… ☆、油豆腐粉丝汤(上)   沈文澜这个人缺乏感性,这是钱笑对好友的一贯看法。原因嘛,无他,只是次次她看得热泪盈眶的文学、影视作品一旦推荐给了沈文澜,一切的泪点和感动到了她那里都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了,真不晓得这种人是怎么写出专栏文章来的。      这天两人正上着班,钱笑还在为又一个悲情小说打包文件发过去也没攻下沈文澜的堡垒而气愤不已,一抬头却看到那厮对着显示屏呼吸深重,像是情绪波动极大的样子,当下引为奇观。凑过去一问,居然是她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句句讥讽的邮件,说她不过是个识得两个字的女流氓,居然还在杂志上写什么专栏,简直妖言惑众,其中引经据典对照她以前的那些文章,字字针砭,踩得她一文不值。钱笑以为她深受刺激,连忙安慰她不必多想,毕竟众口难调——有人说是流水文章,有人说是娓娓道来;有人说是天真烂漫,有人说是脑残痴呆,说白了各花入各眼,想要面面俱到人人欢喜,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料沈文澜却激动得捏着她的手低吼,“乖乖,你看看这些截取自我专栏文章的段落,啧啧,我都不记得我这么写过了,这人真不容易啊。”      钱笑甩开手,对沈文澜其人已经无话可说,但还是站着看她回了这封邮件——      不敢妄称“拽文”,小女子不过是写了几个字,装过逼,耍过贱,所图也不过是糊口而已,至于足下所说的“妖言惑众”,自问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若所发言论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海量汪涵,所谓“专栏文章”,不过娱人娱己罢了。      沈文澜服软之迅猛,认怂之果决,真让钱笑大开眼界,放话说要是叫她的读者知道了,一定会笑她欺软怕硬,实非君子所为。钱笑对她这种异于常人的表现实在理解不透,猜测她如果不是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就是昨天夜里连续地撞在了床头板上。      这天中午食堂师傅硬是把洗锅水做成了油豆腐粉丝汤,一碗碗清清淡淡的,半点油水也很难找到,居然还敢端出来卖,可见食堂师傅的脸皮确实能体现出造物者的鬼斧神工。钱笑向来嘴刁,在食堂吃饭完全是属于体验生活,现在又喝了这么清汤寡水的汤,心里更觉得委屈,全程都嘟着个嘴,好像能挂上三斤重的油瓶一样。      沈文澜知道钱笑是不想自己荷包出血才留在这食堂里用餐的,自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想两句俏皮话给她下饭吃,“我们要把这碗汤当成人生来喝嘛——里面有粉丝,也有不是粉丝的油豆腐,就像做人,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至于汤底嘛,更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鸡汤作汤底的,但是过得好不好,其实只是个心态问题。”说罢她喝了口汤,也跟钱笑一样蹙眉扁嘴嫌弃食堂师傅的手艺,她这副样子在钱笑看来才算正常。      “说到心态问题,这次招聘的人格测试出结果了,有个人跟我们要招的标准型完全一致,你说是不是太巧了。”钱笑转了个话题,正式放弃了尝试刷锅水的想法。      “像这种读过点书的,你这次把他涮下去,下次你招个其他职务,他也会百分百符合要求的。”沈文澜作为前辈,对于这点应对人事招聘的心理小伎俩还算手到擒来。      钱笑对这种自习过一些心理学的人最是崇拜了,“哇,那么牛啊,那以后做培训的时候我可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位标答先生了。”      “牛什么,费尽心思把自己打造成最合适一份工作的人,天天都在角色扮演,还不得活活累死啊?我跟你赌五毛,一年以内这位标答先生就会露出真面目,想法设法调部门,再不然就是跳槽。”沈文澜偶尔也喜欢小赌怡情,所以至今也没能一夜暴富,当然也不至于一身赌债。      这几天已经开始进入了黄梅季节,天气一刻三变,那些放着不用的死物和弃之不顾的感情都特别容易发霉。黄宏明给沈文澜打了个电话,说是吴悦最后都没答应跟自己复婚,让她有时间出来跟几个老同学一起聚一聚,庆祝他重回单身。沈文澜虚应着说看过最近的行程再安排,挂了电话只觉得自己整个心态都已经不同了。以前自己无论与什么人交往总是想法设法讨人家的喜欢,总爱拿各式古怪的话题论调引人发噱,现在想来其实根本不必。有时候全世界都因为你的笑话笑了,未必是因为你讲得好,或许是因为你就是个笑话。沈文澜这样想着,她从来都带有自卑的情绪,有时又是十足的狂傲,比起李念琛的中西合璧,她自省似乎是自己更加复杂难搞。      黄宏明也不是榆木脑袋,这一通电话让他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待沈文澜的态度——      她就像是一把很好用的工具,拿起来顺手,用起来称手,总好像安安静静地放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他需要用的时候,总是不费周折地俯身拾起,终于也习惯了随用随弃。等到她真的功成身退,自己却总是会望一眼她原本该在的墙角,仿佛整间屋子从此不太齐全。      朋间友或许真是互相利用的,但是做了这么些年的兄弟,如果还是把人家当成是起子榔头,似乎确实有些灭绝人性了,黄宏明心下也是纠结一片,但要怪也只好怪沈文澜是个“异性”兄弟。男女之间的友情即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也是矿物质水,多少带了点微量元素的。      吃完了饭要去给新员工做培训,这是沈文澜最不喜欢的工作内容之一,之二便是其他的工作内容。钱笑说沈文澜做培训的时候特别有画皮的感觉,专业又客气,就跟去给高三做讲座的大学学长一样,把猥琐和流氓的真相留在了美丽的希望背后。其实也不至于,人嘛,也基本只在熟人面前犯犯贱。      黄梅时节气压低,培训新员工的时候又不好乱说话,沈文澜实在憋得辛苦,闷得厉害,本来想好周末跟钱笑去逛街吃饭唱歌排解一下的,临时又被李念琛拉了去接机。嫁给李念琛几个月,沈文澜接机的次数比接大姨妈的次数都多,本来应该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却因为主人公不同的关系,使得整件事的性质都不同了。      这次接的正是李念琛那开画廊的母亲,她到上海来是为了接洽关于办联合画展的事务,纯粹是因公出差的性质,但是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出差让作为媳妇的沈文澜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钱笑一早知道沈文澜今天要跟婆婆初次交锋,特意替她找了好几套讨好婆婆的招数,只恨不能在她“出征”之前耳提面命一番。据她所说,跟婆婆见面,光是溜须拍马是没用的,反而应该软硬兼施,不卑不亢,进退得宜,不让婆婆高看,也不让婆婆小瞧,这才是上上之选。每说五句话,其中只能有一句夸婆婆,另三句夸老公,最后一句装乖巧……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可沈文澜倒不以为然,说纵有如簧之舌,比干之心,怕也做不到钱笑说的那般精彩绝伦,那哪是做人媳妇,简直是外交官候补人才!      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沈文澜的紧张焦虑却被误点的班机逐寸磨得一干二净了。黄梅天的航班简直跟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样,你明知等得到,可又不知道精确来讲究竟要等多久。李念琛歉疚地给沈文澜的咖啡里加着糖和奶,对于毁掉妻子自由的周末时光很是抱歉,“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见我妈,没想到过程这么艰辛。”      沈文澜则轻松地笑了一记,“你是儿子见妈,有什么好艰辛的,我这个丑媳妇见婆婆才是前途坎坷呢。”说着环顾四周,想着自我放松一下。      机场真是个特别的地方,这里热闹中带着清冷,人们迎来送往,忙着别离重逢,每分钟都可能是有些缘分的开始,又或是有些情分的尽头。许多人都觉得医院才叫人震撼,生老病死,人生匆匆;沈文澜倒认为机场才可怕,佛说人生八苦,其实生老病死是易参透的四个,反而后四样——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都是极难勘破的,你看单这一处就有多少痴男怨女,多少业障孽缘,多少欲念执着,多看两眼都觉得可怖非常。      飞机在云层上转了又转,终于在两个半小时之后降落了。跟沈文澜想象的雍容华贵不同,李楚惠很是素雅低调,但是细看之下,于保养配饰等细节处还是看得出下了极大的本钱。人常与艺术品接触,行事风格都会沾染上些许独到的味道,用“风采卓然”来形容李楚惠也一点都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在肉菜里放蔬菜充数的食堂师傅可以参加感动中国啊,有木有!!! ☆、油豆腐粉丝汤(下)   李楚惠拥抱亲吻了许久不见的儿子,然后也与沈文澜拥抱,以表示自己对这个新加入的家庭成员的无任欢迎。客套寒暄过后,婆婆大人一一问过了沈文澜的岁数、学历、工作、兴趣、家庭背景等等,比起国内查户口的都要详细,但言语却巧妙异常,不让人觉得有任何盘问的味道。单单这一点已经足以让沈文澜背脊发凉,可面上还不得不保持礼貌的微笑,逐个照实回答过来。      李楚惠的不满意就写在眼睛里,沈文澜自然看得出,可她现在又不是求着李楚惠让她进门,自然用不着卑躬屈膝,反而对答如流,自有风格。李楚惠当初虽然不乐意儿子跟孙佩佩发展,但也不是看不上孙佩佩的条件,只是唯恐她日后会不安于室,但哪里想得到儿子居然给她来了一记釜底抽薪,找了这么个小家碧玉结婚,正是这番破釜沉舟打得李楚惠措手不及。      虽然是周末,但李楚惠也不见得有时间与儿子媳妇相聚,只是与他们吃了一餐饭,然后就必须赶去忙画展的事了。行车转弯的空档间,李念琛见缝插针地通报了暑假期间让爸妈带弟妹来度假顺便办喜宴的打算,李楚惠对儿子已婚的事实不可置否,也就随他去了,“阿琛,这次我是来工作的,也没做什么准备,见面礼还是下次再带给Laura吧。”李楚惠很洋气地叫沈文澜的英文名,疏离的意味溢于言表。      许多写字楼里喜欢互相叫洋名,可沈文澜又不在外企或是合资单位上班,她也老早习惯了被人称呼为“小沈”、“老沈”的,所以突然之间被人叫起英文名来,让她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沈文澜在这场“母子相会”里只是扮演一个配角,时不时还会抽离思绪做一回观众,看着人家母子情深,一点也不觉得受了排挤,她其实很明白李楚惠的心思,若是让她养大一枝花再连根拔起拿出去送人,她也不会舍得,更何况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呢。      沈文澜给李楚惠斟茶、夹菜,嘴上也不忘卖乖,“妈,这家饭店的东西还是可以的,你多吃点。”      李楚惠饮食有度,自然不会特别给沈文澜或是某家饭店面子,“只是还可以的话,用得着多吃吗?”      李念琛挡在这对婆媳中间,首次感受到磨心的苦难,“总归是当地做的正宗,回去就吃不到了,妈你多吃点。”      沈文澜不做声,依旧赔笑以对。李楚惠蓄一头短发,打理得很仔细,一看就知道会定期修剪护理,妆容清淡精细,衣衫配饰低调华丽,配的手袋也是美观与实用并重,这样的女人既有职业女性的强势干练,又有为人qi为人母的温柔婉约。沈文澜清楚,像这种刚柔并济的女人最是难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好在今天也不过是匆匆一见,坏在匆匆一见就不是什么好的开头,日后只怕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李念琛又哪里好过,三夹板的感受也只有三明治里的那片血肉模糊的西红柿才能明白了,他虽然看起来还是手脚俱全,可两个女人无形的气场也足以挤得他面目扭曲了。好不容易送了李楚惠去跟博物馆洽谈,他才终于能松一口气,看到沈文澜紧张的模样,便想到将他们结婚前发生的琐碎事务对她细说从头,或许也会是一种安慰。      刚来上海的第一个月,他的日子可不像预期的那样好过,这里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的氛围当然都和美国不同,但是跟爷爷所描述的上海也是大不相同。他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愣是装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其实周围一切全新的事物都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他被全新的中西糅杂的城市文化打懵了,如果不是Amanda的帮忙和留学生俱乐部里的老朋友替他解说,企业和人事间的文化冲突可不是那么好度过的,所幸他的适应能力还算不错,总算把那个月熬过去了。      他说到第一次在饭局上被灌醉,他说到参观长三角那些工厂车间时的震撼,他说到手下人处理危机时那种他远远不及的对制度和门路的熟悉和老练,他说到别人对他这幅皮囊所抱有的种种误解……总之李念琛这个老上海到了新上海,居然也跟金发碧眼的纯种老美一样,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他看着沈文澜笑得花枝乱颤,苦笑着斥责说她这是幸灾乐祸。      沈文澜想到李念琛也曾满头包,也曾有苦难言,他那光辉高大得让人望而兴叹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加真实而可亲了,他的惊慌失措让他变得甚至有些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那以后要是有什么应酬的话,我陪你去吧。”      李念琛有感婆婆的到来似乎正是媳妇表现力的最强催化剂,恍然间觉得沈文澜的精明世故里满满都是脉脉温情,拉了她过来狠狠啃了一口,有感而发道:“Amanda咬耳朵(沪语,耳语)跟我说英文的时候,饭局上其他人都当我是怪胎,现在有你可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理想化的爱情而结的婚,所以李念琛和沈文澜这段婚姻的起点和期望值都不高,等到真的合伙过起了日子,才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来得差,还似乎每天都能过得更好一些些一般,就像貌不惊人的芝麻,那么不起眼,那么细小,可炒一炒,磨一磨,却能香飘万里。      沈文澜说要培养李念琛的中式交际能力,约了钱笑出来跟他们一起去KTV唱歌。如果不是置身于偌大的KTV中,李念琛都无法想象卡拉OK在中国能发展到这个地步,钱笑怂恿他学两首中文歌,免得跟人应酬的时候唱了别人没听过的英文歌,弄得冷场。李念琛听教地坐着学习,可钱笑却使坏来了个“老歌歪唱”。钱笑姑娘的成名曲是《少先队队歌之我们是葛朗台主义接班人》,一曲唱罢,听众无不扶额。      两个许久没出来放松发泄小女人顾不得第三者在场就自顾闹作一团,之后沈文澜借尿遁,留下李念琛和钱笑大眼瞪小眼。两个算不得熟的熟人独处,话题自然离不开他们的人际桥梁——沈文澜,虽不过是情势所迫,但钱笑多多少少还是意识到了李念琛对于沈文澜至少还是感兴趣的。      钱笑总起地评价说沈文澜的情商已经到了一种“大智若愚”的境界,听得李念琛也不知道这是赞扬还是鄙视,最后只是弄清了沈文澜确实是纸上谈兵,又觉得这个两xing专栏作家完全就是个纸老虎。男人对于这种自负情绪似乎都隐藏得不够好,以至于钱笑轻易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给自己的姐妹正名,“老沈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啊,你上次那个秘书叫Amanda的?就算你是善存片,交过的女朋友从A到Z,也不能说明你就比老沈强大,技工和工程师虽然路径不同,但是对业务的了解程度那是殊途同归啊。”      见李念琛的态度仍旧不够端正,钱笑便把这几年辗转听说过的沈文澜诡异事迹挑了两件给他品评——      沈文澜感性程度极低,听说她在高中时代的时候,有个同学讲了个丈夫把心脏移植给妻子的感人故事,周围一圈同学都感动不已,只有她一个人嗤笑着说活体器官移植是不被允许的,然后起身去做物理大题。      大学的时候,沈文澜相熟的一个女同学的男友出国读研,她让女同学缝了床被子给男友,告诉女同学就算她男友在国外病中受了谁的照顾,多少还能得到点她一次性投资出去的温暖,但无论他回不回来,是不是把被子带回来,这床被子都永远不要再用。      钱笑见李念琛默然不语,替他做了总结陈词,“不管两年以后你们到底是不是分开,再以后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我敢断定的是,她一定会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纸上谈兵,又想起了《红辰》的苏红,我在几个论坛上看到有人说我的结尾很别致新颖,看完很感动,就这样短短一句话,我差点感动到哭出来……作者太缺爱啊太缺爱!快点“收藏此文章”给作者补爱~   上了幻想的编辑推荐榜,还只有这点数据,真是情何以堪啊何以堪…… ☆、茶叶蛋(上)   时晴时雨的黄梅天气过去之后,天气一天天闷热起来了,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愈发枝繁叶茂,树干上铜钱大的斑点和枝叶空隙处射下的光束随着夏日临近而日益增多,树冠上繁茂的枝叶渐渐有了遮天蔽日的势头。由此,春已尽,沈文澜那没有翁姑收管的小媳妇生涯也已时日无多了。      随着初夏的来临,袁显和孙佩佩夫妇在一次闲聊中提到了关于结婚照的事情,这让李念琛和沈文澜意识到他们甚至还没有一张合照。如果所有的结婚事宜堪比一场战争,那婚纱照绝对就是军粮,因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事急从权,李念琛和沈文澜一致决定周末去袁显孙佩佩拍婚纱照的地方抓紧时间拍一套,浪漫地说能算是纪念相识,实惠地说其实就是懒得再找了。      真到了那个周末,说是要帮眼看婚纱兼做伴娘的钱笑在雪白的婚纱间转了又转,乐得晕了头,在更衣室附近无意间听到沈文澜跟李念琛通电话,大意是李念琛临时有些工作上的事情不能来了,她帮眼挑婚纱的花痴情绪立刻冷却了下来,心中直为老友不平却又不好喧诸于口,只能暗暗发誓要是以后自己的老公在拍婚纱照的时候放自己飞机,她就一砖头拍死这个飞行员。      沈文澜倒没她这么“晕机”,跟钱笑一起把婚纱照的拍摄改成了个人写真来拍,按照她的说法,就是三十之前,留个纪念。      沈文澜本来就高挑,也没有过人的毅力把自己塑造成当下流行的纸片人,所以一直走的是健康丰腴的路子,她的肩膀也较一般女孩宽平,所以穿西装扮成男人丝毫不会显得太单薄。本就浓密的自然眉形被眉笔勾勒成了英挺的剑眉,长发盘起,束在脑后,再抹一些发胶固定成经典的大背头,在唇上画上一撇焦黑的小胡子,再配上一个坏笑的表情,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近乎滑稽的英俊,一时间确实令人有些雌雄莫辩。      钱笑身量娇小,穿着礼服站在沈文澜身边,拍出来的效果和婚纱照也没有太大分别。本来摄影师还觉得这是两个恨嫁女人乱来的结果,拍出来的照片再经过电脑修片之后,居然还真有那么一点的“虚情假意”,他突然发现如果把这张照片拿出去当活招牌,正好可以说明自家沙龙走在时代前端,连这种“天下大同”的婚纱照也能拍好。      怎知跟沈文澜提起拿这张照片打广告的时候,她居然无视免费拍摄外加补贴的诱惑,连钱笑都好奇她今天怎么突然不为五斗米折腰了,她才指着钱笑画着浓妆的脸解释道:“怀疑我取向事小,怀疑我审美能力事大!”被钱笑用一对带着纯黑美瞳所以如同盲人般的双眼瞪了足足十来分钟。      钱笑跟着沈文澜离开婚纱影楼的时候天都黑了,深知沈文澜今天强颜欢笑了一整天的她冒着被人摸黑捅刀的危险明示道:“要是有意思就尽快把人拿下啊,不结也结了,就好好过呗。”      两个人拦出租车时路边刚好有人叫卖,她们买了几个茶叶蛋垫肚子,兰花豆腐干味道不佳,钱笑咬了一口就赶忙吐掉了,“呸呸,东西的价钱越来越高,质量倒越来越差了,茶叶蛋跟白煮蛋一样我也就忍了,这个豆腐干里诡异深重的石膏味真是叫人忍无可忍啊!”      沈文澜怕烫,包着保鲜袋剥了半天的蛋壳才把雪白粉嫩的鸡蛋送到嘴边吹,“好了好了,委屈你大小姐了,下次我亲自给您做。”两个累了一天的人静静在车里吃着白煮蛋,沈文澜又悠悠地问:“就算我用大红袍煮茶叶蛋,那也不可能成为牛排龙虾的配菜,你懂吗?”      钱笑这个有车又怕死的本本族刚想劝她说“你不必这么自卑”,却没快过沈文澜说的“你家到了,快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辛苦了。”      车门很快被关上,钱笑看着渐渐驶远的出租车,她瞬间就完成了把一切罪恶强加在冯一帆身上的工作,用的是怨恨标准句式——“如果不是……,那么现在……”。于是此刻起,她打定主意痛恨一切玩暧昧的男人,不死不休。      相比之下,沈文澜的情绪则平稳得多,因为她深知——“把之后的行程取消,我跟人有约了”,那是恋爱;“我并不是有意失约,只是我有其他重要的行程”,这才是婚姻。回到家的沈文澜从次卧的窗口向外望去,受了空气质量的影响,上海的郊区也不再能见到繁星满天了。此刻月不明,星稀,天看上去很低,黑压压的,看得沈文澜心中更觉憋闷。      虽然沈文澜明确表示了真的不生气,但失了约的李念琛还是出于补偿心态答应稍后跟她一起出席她一个老同学的婚礼,送人情的时候沈文澜对他耳语,“为什么我有一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感觉?!”      他笑,知道自己不领行情,红包准备得大了点。婚宴的新郎是十多年都没跟沈文澜联系过的旧同学,而沈文澜则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银灰色的裙子和微乱的发髻组合出一种独特的味道,绽放出个人魅力的沈文澜几乎是挂在李念琛的胳膊上,这一切都让李念琛明白这并非是一场寻常的老同学的婚礼。      婚宴是数人头的自助餐,干净自在,洋为中用得颇为合适,新人在宾客间游走着敬酒,喜悦而辛苦。在与其他宾客的接触中,李念琛间接知道了沈文澜已经多年没有跟一班旧同学联系了,这次再见到这些初中同学,自然不免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      “沈文澜?!”一个领带半松的中等身材的男子远远地认出来沈文澜,用一种抓奸一样的语气打趣道:“看来还真只有殷诗杰请得动你嘛,你现在这么样啊?”      他这一认自然带动了其他一些怀疑犹豫的男男女女过来相认,一眨眼沈文澜就陷进了包围圈,人群仿佛找到了一个从侏罗纪穿越回来的失踪人口一样亢奋。      “乖乖,这么多年不见,你胖了好多啊!”这是女人们的说法。      “你现在做哪行啊?大家搞不好还都是相关产业咧。”这是男人们的说法。      好在沈文澜很有做客人的自觉,不敢擅自去抢新人的风头,“小职员自然心宽体胖嘛,一起去敬酒?喜宴的场面大多千篇一律,全程忙中有序,新郎被人扶着继续敬酒,气氛因此更加热闹喜庆……      直到两人离开酒店,全副武装的李念琛都没被用于炫耀,这显然和他今天的做定的心理准备相悖,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问沈文澜,“今天你似乎只是用我来证明了自己的已婚身份,为什么不告诉那些‘老同学’你现在过得很好呢?”自问对于女性虚荣心还算得上有些了解的李念琛一早作好了当展览品的准备,可沈文澜的出其不意总让他觉得自己失算。      沈文澜微微笑,仿佛虚荣心这档子事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单单拿今晚的事来说,自认为可以作为展览品被人拿出手炫耀的李念琛何尝不是因为虚荣作祟呢?她向丈夫坦白交代,“本来确实是打算借你来扬眉吐气的,但是当我跟那些老同学再说上话的时候,我意识到从来都只是我没有放下,从来都是我在轻视我自己。人们若是了解你,就不会因为你多年后的际遇而改变对你的看法;相反的,那些不曾在意过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人生的起落而在意你。”她因为这番如同高考作文总结一般的话而感到有些窘迫,向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李念琛笑笑,“可我能有勇气面对这些故人,还是应该要感谢你才对。”      天气已经开始有了夏天的感觉,空气凝重,闷热难当,李念琛自然也不可能把外套脱给沈文澜以彰显绅士风度,干脆叫风度那玩意儿先一步上车去了,“今晚的新郎对你而言不仅仅是很久没见的老同学吧?是不是你第一个注意到的异性?!”他原本也只是猜测,但看到沈文澜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得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念琛到底是十来岁就开始实践两*性关系,在各民族融合的美利坚欢场上打滚了近二十年的人物,经验老道到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虽不感意外,沈文澜还是忍不住皱眉,嘴角却逸出笑意,“你这么问,算是吃醋吗?”她如此半调侃半打趣地回道。      知道她在打太极,李念琛干脆也跟她半真不假地闹起来,“怎么,作为你的老公,我不应该吃醋吗?”他的笑意渐浓,比起沈文澜的刻意为之多了几分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  茶叶蛋是全国都有的,起源应该是江浙一带。    ☆、茶叶蛋(下)   诚然,李念琛的话并没有任何错,只是“老公”二字从他嘴里这样自自然然地冒出来,终究让沈文澜感到错愕。他们之间多少已经有了些默契,调情也是时有的事情,但是这样开诚布公的醋意还是头一遭,更何况用上“老公”、“老婆”这样旁人看来稀松平常,在他们之间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称呼。沈文澜因而出神,甚至破天荒的脸红起来,反倒让李念琛看得有些失神了。      因为年岁和背景的缘故,李念琛早已见不到什么还会脸红的女人了,眼前这个说话一向荤素不忌的沈文澜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自然出乎李念琛的意料。老实说,他很喜欢这个惊喜,这个五官风韵都只是一般的女人从来是以神采令人印象深刻的,如今难得的一次脸红,居然令她看来灿若朝霞,仿佛整个人都变得明艳起来了。      李念琛的心情飘扬起来,“看来还是有老公的女人比较好,凡事无论进退,多少有个依靠。”他一早看出沈文澜穿细高跟十分吃力,于是干脆上前帮她脱了鞋,背她走完了最后一小段路。      可能是长期接受团队精神的熏陶使然,李念琛这番话里的浓情蜜意显然少于那股子鼓舞士气的味道。硬是忍住没惊叫的沈文澜却忍不住挑衅他道:“我能放下这么多年的心结,明明是我自身修炼的成果,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全是你的功劳似的?老公,咱要点脸行不行?”      李念琛止步,猛一用力,把渐渐下滑的沈文澜往上兜了兜,他故意扭曲声调,一句话里包含了无尽的怨念和控诉,“老婆,以后就算是独处的时候也给我点面子行不行?”      两人仿若由此刻起真正建立了团队感情一般,皆是极粲然一笑,刹那间好似微风带暗香,心境未至繁花似锦,却也快乐满足。      从婚礼现场脱逃出来,喜宴自然还没吃到多少,李念琛和沈文澜回到家里不久便感到腹中空虚,沈文澜下楼到厨房里加热上周末从娘家带回来的茶叶蛋,一时间香气四溢。正受着饥饿折磨的李念琛闻香而至,两个人围着垃圾桶就近处理鸡蛋壳,像是两个偷吃的孩子一样贪婪而愉悦。      李念琛至今对沈文澜也算有了不少的了解,愈是与她接触愈是觉得她有一种介乎大家闺秀的气度风韵和小家碧玉的谨小慎微的奇异魅力,虽然有时她也尖锐如利刃,但这却恰如其分地点缀了她女性的狡黠和几乎不让须眉的洒脱豪迈。更重要的是,现如今,他爱极了这个女人脸红的模样,“所以,从第一个令你感觉到吸引的异性到婚前最后一个暧昧对象,看来这么多年你始终偏好大众情人型……”      李念琛的话被妻子耸起的一条眉毛打断了,他忍不住笑起来,一则是沈文澜每每做这个表情便显得格外滑稽,二则是她在暗示她自己由情窦初开到嫁做人妇始终口味不变。显然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明知故问也可算作情趣,“我也算是吗?”      “绝对是个中高手,我猜你历任女友名字的首字母大概覆盖了整张字母表吧,有什么偏好的首字母吗?”沈文澜习惯地拿出尖刻的态度来处理男女问题,虽知伤人以自保并非良策,可还是下意识地行动了。      “今晚我们似乎都很喜欢吃醋呢!”被封为“个中高手”的李念琛对妻子因缺乏安全感而导致的恶劣态度很是宽容,笑吟吟地将这场对话化戾气为祥和了。      “我本来觉得婚姻制度并不合情理,”李念琛扬眉耸肩,“至少不合适我,”他笑着继续,“但我们的婚姻生活又好像出乎意料得愉快。”他拿丈母娘出品的极品茶叶蛋为例,“茶叶和鸡蛋同煮会破坏营养,同时也不利于消化吸收,但是这种吃法似乎全中国无论什么口味偏好的地区都有,正说明人们往往更喜欢去享受一种舒服的感受甚于去思考和认清一个残酷的事实,你以为呢?”      这番话更像是在宽慰沈文澜,他们的婚姻至今还是稳当顺畅的。女人嘛,得陇望蜀却又瞻前顾后,李念琛给了沈文澜挥别过往的底气,也不忘给她一颗婚姻的定心丸吃吃,大概正如沈文澜所说,他确实是个中高手,大众情人。      穿着睡衣的李念琛说着近乎蹩脚的甜言蜜语,一切都显得格外真诚温暖,所以之后每当沈文澜想起这晚围“桶”夜话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里某块角落变得格外柔软,于是很多年后沈文澜调侃某人,“这么说来,‘返璞归真’才是真正高手的境界吧?”      那个周末,把保鲜盒洗干净还回娘家的沈文澜看上去格外快乐,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看出女儿好心情的方萍择着菜,犹豫着要不要旧事重提,考虑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沈文澜的感受,只好避重就轻,“今天小李怎么不来了?”      “我有些私房话要说,就不打算招待他了。”沈文澜坐下来帮着择菜,故意躲避母亲的目光,悠悠地道出自己的心事,“我真的挺喜欢他的,不过我心里也知道我们长不了,过段时间他家里人要过来,搞不好还不到两年,他们家里人就因为看不上我,叫他蹬掉我也说不定。”      前几年方萍劝沈文澜的时候总说,“万一以后遇到好男人呢……”,而沈文澜却总答,“你找一个‘好男人’出来给我看看。”而世情就是如此——找了未必找到,找到未必好,好的未必有结果,有结果也未必能到老。      从前沈文澜就曾写过关于“找爱的还是找合适的人结婚”的论题,她在文章中大肆宣扬——爱已经虚无缥缈,合适更是从何说起,只吃蛋黄和菜叶的就真能找到个只吃蛋白和菜梗的?其中独身主义的苗头简直猖獗,因而被编辑枪毙了,全民恨嫁恨娶的时候写这种非主流的文章,简直无异于自掘坟墓。      方萍眼看的女儿这些年自我折磨,自我放纵,从一个好胜心尤强的领头羊式的尖子生变成了今天这样一个几乎事事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社会青年,心疼是必然,可心里却也默默希望女儿能在如今的生活中得以安乐。      “有时候你也要学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方萍这样引导女儿,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人生路上,安于当下或者是出于不得已,又或者是突围而出之前的最佳状态。      知女莫若母,沈文澜就是这种把人生当成是弈棋的性子,总是习惯了想好以后的好几步路怎么走,进退之间处处留有余地,这才能感到安全,但从这场婚姻开始,事态已然不受控制,无法预测。当初气愤交加地孤注一掷,换来此刻根本算不上“步步为营”的“走一步看一步”,沈文澜这个两性专栏作家到底是富有冒险精神还是名不符实的疯婆子,到了今时今日,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软性加班了一整天的李念琛应酬完就驱车到丈母娘家接老婆回去,力求表现的态度和所有讨好泰水的女婿别无二致,看到楼下豪车的周围邻居都或明或暗地向方萍表达了羡慕之情,个别有女待嫁的人家由衷叹一句,“好福气啊。”      整理好仪容的沈文澜在几束艳羡的目光中坐上李念琛的副驾驶座,看破了丈夫强打精神的掩饰,“很累吗?要不要我来开?”      虽知道沈文澜是个空有驾照的本本族,李念琛还是为妻子的体贴感到舒心,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但仍是拒绝了妻子的好意,“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考虑,还是我来开吧。”      沈文澜看着李念琛揉了揉脸,醒了醒神之后才发动了车子,轻声问道:“很累吗?”      在路口转弯的李念琛眼神微微闪烁,“还好,我看你最近写稿子也写到很晚的样子,最好还是要有比较正常的作息,身体要紧。”这个话题转得明显生硬,而且客气得过分,显然李念琛确实很累,而且不愿意让沈文澜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令他这样疲乏。      作为夫妇的李念琛和沈文澜很少谈及彼此的工作,一则本就算不得是共同语言,二则与一个耳鬓厮磨的异性谈论彼此的工作就意味着已越雷池,回头无路。既然李念琛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回来给她,她自然有本事剥开了,吹凉了,一口口吃掉,“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我总觉得写稿的女人其实是很难嫁出去的。为什么?半夜里突然思绪纷飞,坐在电脑前打着害怕被自己忘记的句子,那张暗沉衰败又油光闪闪的脸,我是不敢在起夜的时候见到的,怕失禁。”      李念琛被她的自嘲逗乐了,聪明的女人是要懂得自嘲的,这使得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得以轻松畅快,因此沈文澜的这两句话让他的疲劳感消失了大半,重新感受到工作以外的生活。      沈文澜侧过身来面向李念琛,怪笑着忽然生出感慨,“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勇士啊!”她忽地转成了阴郁的调子,“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没你这种魄力去娶我这样的老婆,”她又转作革命老前辈的语调,轻轻拍拍李念琛的肩头道:“小伙子肯定能成大事啊!”      李念琛感念妻子拐弯抹角的鼓舞,伸手把她装老练的手捉住,拢在手心里,使得路程的后半段即使是静默无言都变得暖意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我比较慢热,第一章就脱裤子的情节实在写不出,可能吸引不了比较捉急的读者吧。 ☆、葱油饼(上)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孙佩佩毫无预兆地来找沈文澜喝下午茶,此举并不使沈文澜太意外,只是无声地验证了沈文澜的一个关于李念琛工作的猜想。      沈文澜不嗜甜,所以比起孙佩佩的提拉米苏来,她更喜欢自己点的抹茶慕斯,她一贯喜欢这种“甜品不甜”的感觉,这些年的起伏把沈文澜从一个凡事争强好胜的孩子打磨成了一个奉行“势不可去尽”原则的人,喜恶都不必太用力,由此悲喜便不会太强烈。      沈文澜对这种全然被动的场面感到适应不良,为了知道自己的丈夫遭遇了怎样的麻烦而不得不跟着一个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人,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做一件不符合自己日常习惯的事,这个认知成功摧毁了沈文澜的全部耐心,她放弃兜圈子的语言习惯,直捣黄龙道:“这么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文澜任由孙佩佩极力从自己脸上找一些或慌乱或紧张的神情,自顾以指节扣着桌面静待孙佩佩的回答。而无功而返的孙佩佩也只好放弃刺探,直白地问道:“你不知道Daniel的公司出了事吗?难道他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吗?”      沈文澜不着急回应,反而凝视着孙佩佩,她依然是那样娇艳自信又魅力四射,娇小甜美的模样仿佛精灵般惹人喜爱,她善于利用自己的这些长处,装扮得愈发精致灵秀,纤细窈窕,使她成为了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夫妻之间难道不该各自留下一些小秘密吗?我们这些已婚人士不是很诗意地管这个叫‘空间’嘛。这年头像你这样关心朋友的人真是越来越少见了,等阿琛把事情解决好,让他请你们夫妻吃饭。”沈文澜因为茶水过甜而微微皱眉,“我还是不习惯在茶里加糖,尤其像这样本来就带果味的,有时候过犹不及就不好了嘛。”      孙佩佩心念一动,弄不清究竟是自己本就心中有鬼还是沈文澜确实话里带刺,轻抿了一口叉子边的提拉米苏,“沈文澜,我一直觉得Daniel会娶一个‘贤内助’式的妻子,而你却跟这个形象搭不上半点关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像袁显说的那样,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更特别一点,有趣一点。”      “但你始终觉得我还是配不上李念琛吧?”自问“贤内助”这三个字确实一点也没沾上边的沈文澜笑笑,替她把未完的话说完,随即深深看进孙佩佩那如水的眼眸中,直到这个精灵般的女子眼光黯然,而沈文澜的眼神也由凌厉变作平和,“婚姻不就这样吗,有的人觉得丈夫值得更好的妻子,有的人觉得妻子值得更好的丈夫,但总会有些时候,你会觉得他们刚好相配,幸福长久从来是动态平衡嘛。”      孙佩佩讶然,又似乎在沈文澜的这句话里看到了自己和袁显婚姻的未来走向,刹那间莫名心安。      下午茶毕竟有时限,沈文澜赶着回去上班的那刻,孙佩佩终于松动,“我很高兴你不是那种欺世盗名的专栏作家。”于她而言,话说到这个地步,真的已经算得上是赞美了。      受之无愧的沈文澜笑着背起包,“有些事情看穿得太早也未必好,该少掉多少被折磨的乐趣啊。”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想要感受折磨的宏愿影响了,沈文澜对于李念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危机处理模式很是介怀。李念琛把工作和生活隔离得泾渭分明,而她沈文澜,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小块组成部分——这样分大饼一样的切法,让沈文澜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得仿佛是饼屑一样——随吃随掉。这个认知让沈文澜一整个下午都透不过气来,既成夫妻,纵使不曾深爱,难道连知会一声的尊重也吝惜给她吗?      钱笑向来是八卦信息的收发站,她敏感的八卦雷达对于沈文澜今天的情绪和孙佩佩那顿莫名其妙的下午茶都有所感应,立刻鸡婆地把那些蛛丝马迹都串起来猜测了一番,经过沈文澜的肯定之后立刻随后拍案而起,“沈文澜,这就是天意啊!”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影视剧的荼毒,整个人都魔怔了,“患难见真情啊,我跟你说,这种时候,你就该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无论他是杀出重围还是另起炉灶,反正你就陪着他,照顾他,有句话叫‘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你懂吗?感情就要用磨难来培养,用坎坷来滋润!”      沈文澜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听错了,那句话应该是——‘你若不离不弃,我便卖你做鸡’,你没听过吗?”她从来是很难劝动的,明明不大的年纪却顽固执着得要命,每每还能搬出成套的歪理来说服你倒戈到她的阵营中去,真是冤孽。      这晚李念琛的司机来接沈文澜下班,她坐在后座上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交通并未因这难得的厚待而变得缓和,劳斯莱斯和公交车都堵在同一段路上,私车豪车,都何苦来哉呢?沈文澜转而嗤笑自己为体验婚姻而陷入婚姻,令自己处处受制,更是何苦来哉?!      回到家里,沈文澜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长桌边吃着晚餐,张阿姨遥指楼上,暗示李念琛正忙于工作,交代了“请勿打扰”。她哼笑一声,高啊,如此贵人事忙居然也知道下午茶的事,然后立刻准备了这套巴掌和红枣,摆明叫她做好一个“闲事莫理的老婆”。      胃口不佳的沈文澜上楼休息,预感到这个周末将会极度漫长。每周五都是沈文澜的赶稿日,她喝着奶茶,十指在键盘上不断敲击,不一会儿就将今天的际遇统统抛诸脑后,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正打着稿,忽然笔记本就被人拿走了,沈文澜抬头一看,正是“请勿打扰”先生,一时间更是莫名。      “到我书房里来陪我一起做事吧。”李念琛发出邀请,手上已经开始了帮忙转移电脑的动作。此刻他仍旧是西装革履的打扮,看来情势比起虽晚归但也来得及换上居家服的前两天更严峻了。他名贵的蚕丝领带被扯松,可怜巴巴地挂在脖颈上,眉头微皱,发型也被揉乱,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焦躁,那严阵以待的样子让人感到尤其紧张。      沈文澜知他现在是分秒必争,于是干脆地问他:“你不想跟我说说你工作上的事吗?”      李念琛面无表情地答:“你不需要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做好就可以了。”在他的认知中,工作是成就感的来源,与家庭生活没有任何关系,如他就从不过问沈文澜关于专栏写作的事情。为什么要过多谈及工作呢,明明对方未必有兴趣。      看着沈文澜脸上的神情,李念琛对她的心思也猜出了几分,点着她的脑门叹道:“玲珑剔透的时候心较比干多一窍,可胡思乱想起来倒是很会钻牛角尖哪。”      所以,司机来接是因为怕自己受到孙佩佩的影响,而不下楼吃饭也是因为确实太忙吗?沈文澜也开始相信的确是自己想得太多,尴尬地跟在李念琛身后到书房里去继续打她的稿件。      沈文澜很少进李念琛的书房,一则她向来把这里当做是李念琛的私密空间,她尽可能不去冒犯;二则高大的书架上的那些法文原着非她所好,她不想麻烦李念琛介绍哪本给她欣赏。      两个人各据书房一角,互不言语,整个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响此起彼落。而沈文澜却不能像李念琛那样心无旁骛,她好几次忍不住抬眼偷看李念琛,他侧脸的线条配上工作时认真的神情,融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以至于当他因为劳累而按摩肩膀的时候,沈文澜居然会鬼使神差地起身去给他揉肩,而且是直到李念琛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停止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如此“贤妻良母”的动作。      对于这个举动,沈文澜定义为“熬夜战友的革命情谊”,而李念琛倒是双眼熠熠地看着她喝了口咖啡,“加班有老婆陪,确实,咳,比较提神。”      像沈文澜这样的夜猫子,熬夜都已经成了习惯,夜静无人声的时候工作效率甚好,所以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约稿,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回自己房间洗漱更衣之后就出门去买早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女主给力的快点列表上面的“收藏此文章”!!!   电视儿童我发现如今的演员都好年轻啊,看他们谈情说爱很令我羞愧啊……   小时候,偶像剧是朦朦胧胧的指导,我在这里,叔叔阿姨在那里;长大了,偶像剧是唧唧歪歪的别扭,我在作呕,哥哥姐姐在作秀;现如今,偶像剧是尸首不全的节操,我在鸡血,弟弟妹妹在狗血……    ☆、葱油饼(下)   沈文澜走的时候,坐在电脑前的李念琛还是一夜未睡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样,等到她买好了早餐回来,把东西装在盘子里送上楼去的时候,李念琛已经洗过了澡,刮好了胡子,连身上的西装也换过了一套干净笔挺的,精神奕奕,仿佛不曾开过夜车一样。      递上现煮的咖啡,熬夜熬到神志迷糊的沈文澜拿过微波了半分钟的葱油饼来祭五脏庙。现在能买到这样正宗的葱油饼已经十分难得了,除了用上名字上本就有的葱和油,最重要的是油酥,摁扁了的面饼煎到金黄,再放进炉子里烘,油腻感不再却香味更甚。沈文澜对这葱油饼可想了许久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居然挑断懒筋特意搭车去买回来。      吃得满口余香的李念琛也为这餐早餐感到惊艳,“这是我爷爷想了很多年的葱油饼吗?可我回上海这么久,人家都跟我说现在上海很难买到正宗的葱油饼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所以你才不可能成为美食家嘛,传闻当初马可波罗回国,路上想吃葱油饼,怎么做也做不出来,只好摊了个面饼,把想要的馅料铺在面饼上,在炉子里烤熟,于是就有了披萨。”沈文澜对这类美食轶闻素来是信手拈来,带着这种热爱美食的生活态度活在舌尖上的国度,也难怪她早就把经典的“好女不过百”的体重标准远远甩在了身后。      李念琛若有所思,他已经在昨晚找到了解决公司问题的突破口,只是从在管理层面上来说,他还没有找到最佳的处理方式。如果是在美国,怎样的霹雳作风都不为过,只是现在他这个被人在背后非议为“假洋鬼子”的CEO不得不考虑,行事作风上是否也该酌情多些含蓄内藏而非张扬外露呢?      虽然是周六,但李念琛一早就召集了公司的管理层开紧急会议,一直忙到了下午才回家。沈文澜补完眠起来,走出卧室看到书房的门敞开着,进去看到李念琛正斜倚在椅子上看什么文件,一副大局已定,老神在在的模样。      “都解决了?”沈文澜尽可能安守本分地问道。      “嗯,差不多了。”头也不抬仍旧继续工作的李念琛似乎并不在意沈文澜的“打扰”,“刚刚解决完事情,我现在大脑正亢奋呢,所以想抓紧点再做些什么。”      沈文澜静悄悄退出去,到楼下厨房里倒了杯牛奶给他,上楼的时候却发现李念琛的鸡血劲头刚过,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就睡过去了。她把热牛奶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凑过去看他沉睡时的样子。      李念琛的面相并不属凉薄,只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会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罢了,与他熟悉之后,便不难发现他的眼角眉梢总会泄露出温柔。他长得确实好看,五官都有迷人之处,小麦色的皮肤显得健康而性感,轮廓线条也都深刻漂亮。      偷吻这种小儿女般浓情蜜意的事情,“老辣”如文澜,自然是做不出的,沈文澜跨坐在李念琛腿上,弯腰偏头咬住李念琛抬起的下巴,带着笑轻摇。方才因为心安而放松下来才睡着的李念琛只是浅眠,被这么一咬自然惊醒,连忙伸出手环住沈文澜,怕她跌下去,然后安心笑着去追逐她的唇。      沈文澜可不是什么妖姬,急忙伸手捂住李念琛的嘴,站起来拉着他道:“要睡也别在这里睡,去床上吧,我给你盖被子。”      女人,或者真的会在爱情里掺杂母xing吧,沈文澜一辈子难得温柔,却不知为何会这样细致体贴地对待一个明明比自己大了足足六岁的男人。      睡眼惺忪的李念琛被沈文澜一路牵着,拖着拖鞋出了书房的门,被自己的妻子毫无欲念地带进卧室里,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她真的只是给自己盖被子,他微微起身,张口也咬住她的下巴,模糊不清地说着,“以后我们谁也别连续熬夜了,真的挺累的。”      他的语调里带了点幽怨和撒娇的味道,看来确实是累了。沈文澜拍拍他的脸颊,“睡吧,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女人不喜欢幼稚的男人,但却对因自己而幼稚的男人格外挂心,好像对方是在回应她的母性一样,自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就再难cha进任何话了。      不知道是熬夜的时候没注意保暖还是早晨去买早饭的时候受了凉,总之春夏交替的时候,沈文澜光荣中标,被流感击中,最严重的两天甚至不得不卧病休息。      李念琛对国内的医疗程序完全是门外汉,看着沈文澜日益严重的病情,他几乎心烦头疼到想要吞下一整瓶阿司匹林。卧床指导李念琛买枇杷膏和柴胡颗粒的沈文澜倒不显得病弱,看着丈夫忙出忙进地伺候自己,她轻拍李念琛端着鸡汤的手,“小李子,这段时间哀家用过的东西你就别碰了,免得你被传染了我还要请假来照顾你。”      慈禧一样端坐在床上的沈文澜沙哑的声线显得很有权威,只是红红的鼻头出卖了她是个病人的事实,看上去滑稽得很。她已经连续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枇杷膏和柴胡颗粒,但离痊愈仍有距离,说话的时候鼻音极重,擤鼻涕直到耳鸣头痛,鼻塞导致的缺氧使得她难得地表现出一种迟钝的可爱。      李念琛伸手揉了揉她睡乱的头发,帮她把松开的外套重新裹紧,然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再一次确认她没有发烧,“哪里来的这么傻的哀家?”之前一同开夜车的经历加之沈文澜对自己管理模式的启迪让李念琛发觉自己越来越习惯和享受与沈文澜的这种婚姻状态了,所以照顾起因病而显得有些虚弱娇憨的沈文澜来,他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却没有认为这是一种负担或麻烦。      张阿姨冲了热水袋给沈文澜捂着,让她睡一觉发发汗。吃过药的沈文澜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正好使得李念琛得空去书房解决一些公司里的事务。照说刚刚度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李念琛这时候不在公司里指点江山反而留在家里照顾妻子未免有些“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嫌疑,但事实却是,一个迅速解决了公司的公关危机但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CEO在中美人员混杂的公司里是极易立威的。除此之外,李念琛心底里对自己这个福将多少也还是有些怜惜之情的。      手边的事情刚告一段落,李念琛就回到次卧去看他理应睡得很沉的妻子,不料一进门却看到她抱着笔记本靠在床上带病写稿。“不用这么玩命工作吧?袁显给的稿费还不值得你带着病给他写文章吧。”李念琛看着妻子的十指上下翻飞,对她这种工作狂的态度难以理解。      “第一,论工作狂我还比不上你的零头;第二,写专栏是我喜欢做的事,跟是不是带病去做没有关系。”沈文澜头也不抬,只是用余光扫了扫李念琛,完全投入了两xing专栏作家的批判状态。      无论是关于努力工作还是享受工作,李念琛都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好凑过去看沈文澜到底写了些什么。在他眼中,沈文澜综合了东方女性在身体上的保守和西方女性在思想上的张扬,像是磁铁一样同时拥有两极,复杂矛盾又具有吸引力,他喜欢看她的那些小段子,并不算是什么大智慧,但却充满了小女子的伶俐狡黠,可爱得紧。      屏幕上的并不是沈文澜在赶的稿件,而是她平时有感而发的时候记下的一些句子,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也足以知道她的心态感受。李念琛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毫不阻拦自己去窥伺她的思想,但是作为妻子新论调的第一个读者,他仍是倍感荣幸。      这样一行话被飞速打了出来——      夫妻,夫妻,相扶相欺;微时相扶,达时相欺。      李念琛默然无言,从来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他在自己圈子里见过太多例子,所以实在没有什么理据去驳斥沈文澜的“消极”和现实,反而暗暗赞许她总结得精辟独到。他半真半假地跟理应与自己“相扶相欺”的沈文澜玩笑,“我还以为我是能让你堕入情网直至失去理智的类型呢。”      仿若完全不为所动的沈文澜又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谁不知道情海翻波有风险,可真到了时候,一个两个都像锅开了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的,义无返顾。      向来口无遮拦的沈文澜居然连这样婉转含蓄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借由这种方式来表白,真教人意外又欢喜。李念琛对这个似是而非的表白十分受落,看着她闪烁的眼眸才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是个什么概念,他把脑袋凑过去,“感冒是不是该发发汗?”      沈文澜干燥的嘴唇刚被润湿,卧室的房门就被张阿姨打开了,“先吃点粥再吃药……哦,哎唷,我过会儿再来吧。”      立刻退到一边的李念琛忍笑阻止,“不用,过了吃药的时间不好。”      张阿姨放下托盘就识相地离开了次卧,被留下过二人世界的小夫妻这才笑出声来,带了点被抓奸的尴尬。李念琛端了粥过来喂给沈文澜,“鉴于你鼻塞到了呼吸困难的地步,我刚才的建议还是算了吧。”      他语带调侃,含笑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好听得紧,说话鼻音浓重的沈文澜出于嫉妒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听着他的声音也开始变调,带了点公公的公鸭嗓的味道,“乖,先吃粥,然后乖乖吃药。”      旁人描写爱情大都是“仿若置身于一树繁花间”,可如今的李念琛看着一团团的纸巾都能笑出声来,大概就是所谓的“异曲同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女主不辞职做全职太太,我觉得那种一个美貌如花,一个赚钱养家的模式根本不科学好么?因为如果我是赚钱养家的,一定要养一群美貌如花的好么? ☆、麻球(上)   经过了凡上种种,李念琛和沈文澜之间明显有了巨大的进展,但由于他们婚姻的基础可谓“畸形”的缘故,他们之间更像是情人而非夫妇。情人间最美妙也最磨人的莫过于那种永留一线的若即若离,尤其当他们不能肯定这段感情是否能有结果的时候,那种末日狂欢般的热情才更加弥足珍贵。      只因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细水长流,所以激情如同洪水般汹涌且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彼此都在等待这种热度退却之后,还能找到微笑说再见的气力一样。然而这场婚姻中的隐患还未止于此,随着盛夏的来临,沈文澜也将面临“丑媳妇见公婆”的重大考验。      钱笑对沈文澜的婚姻生活一向关注,又受了婆媳大战题材电视剧的影响,成天神神叨叨地跟沈文澜大谈婆媳大战该如何打、用些什么战术……本来婆媳问题就如同内衣和卫生巾一样,既是公开的秘密又是羞于启齿的话题,被钱笑这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说得久了,自然就失去了一贯的神秘,引得办公室里男男女女都来加入了讨论。      有讲原则、讲风格的硬气媳妇,也有立威施恩两手都硬的“一碗汤距离”婆婆,更有苦难比山高比海深的“三夹板”儿子,一时间众说纷纭,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经过沈文澜总结,无非是家庭“三不”——媳妇“不懂事”,婆婆“不讲理”,儿子“不帮忙”。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也同样简单——男人和母亲之间有亲情,和妻子之间有爱情,所以左右做人难,自然叫苦连天,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是最苦恼的那一个,可怜的是那两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甚至彼此看不顺眼的女人要为了同一个男人而长期忍受对方,还是无偿兼无期的那种,其中滋味,大概只有判了终身监禁的犯人在劳改的时候才能体会了。      沈文澜在专栏里一早批注了最极端的传统婆媳关系——      婆婆秽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对她?   那只有忍她、由她、避她、耐她、敬她、不要惹她,再过几年,你还要服侍她。      可惜从来人算不如天算,当沈文澜和自己的婆婆短兵相接的时候,她便与世间的许多不招婆婆待见的媳妇一样欲语换休,虽生犹死了。      在机场接到李念琛全家的时候,沈文澜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她必然是凶多吉少了,因为那些给自己意见的同事和朋友基本没有什么机会对付这样组合的——人生赢家版的公公、社会精英级的婆婆、年纪相若的大姑子、青春期叛逆的小姑子外加一个事事好奇的正太小叔子。      公公李勰是个美国腔调十足的中国爸爸,对儿子是严父,对女儿是慈父,为人平易近人又不时流露出极高的内涵修养,如此“精分”的爸爸沈文澜是第一次见,不过好在他似乎第一眼就接纳了自己,可能是长期严格要求长子,出于补偿心态,如今对长媳也就不好再过分苛求了。      婆婆李楚惠先前已经见过,现在还是没给沈文澜多少好脸,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儿女成群所以顾不过来了。她绝对是个好母亲,也是位不可多得的成功女性,美丽端庄、知性大方,如果她不是沈文澜的婆婆,大概沈文澜会很乐意跟这样的女性长者亲近吧,可惜天意弄人,自己不是她想要的媳妇,几个月前就已经经历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境况,让沈文澜至今还难以自然地面对婆婆。      大姑子李念瑜和沈文澜同岁,长得明艳动人也眼高于顶,虽不娇纵但全身都显露出富家女的傲气,让人明知她难以讨好却也很难心生厌恶。在她看来,长兄的婚事其实和自己没有多大到底关系,只要老哥称心满意,自己这个假期也过得快乐充实,那她自然可以跟沈文澜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嫂嫂相安无事。      小姑子李念璇今年十五岁,正是青春叛逆和情窦初开的时候,一副急切的老成状,因为东方血统而稚气未脱的外貌把这种故作成熟的神态衬托得有些滑稽,但也难掩她的清婉灵秀。于她而言,此行只是度假,或者再加上看看这个祖父辈念念不忘的地方,勉强可以算作“寻根之旅”。      小叔子李念瑞十二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像还是心智未开一样,事事好奇,明明从小都被教育说沪语,却还是习惯跟个老美一样,尽可能夸张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情绪。对他来说,李念琛结不结婚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来冒险的,同学们说中国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的人会武功,能飞檐走壁,做的食物很好吃,而且几乎什么东西都能煮来吃,更重要的是,在这里的经历可以成为回去之后跟同学们聊天时的绝好谈资。      车里人一多自然就不容易冷场,沈文澜也不着急表现自己,只是悄悄地在心里计算李念琛兄弟姐妹年龄的差距,暗暗感慨公公婆婆这对夫妻的感情和身体一样好。      在飞机上睡过一觉的李家众人到下车的时候还是精神奕奕,三姐弟忙着挑选客房和整理行李,公婆则被请进了打扫干净的次卧里,而沈文澜的所有家当则早已被转移到了主卧里,跟李念琛的物品“相亲相爱”地挨在了一起。      趁着家人整理行李的空挡,李念琛拉着沈文澜到主卧里安慰,“别紧张,你看这不是挺顺利的吗?”      因此契机才真正跟李念琛用同一间卧室的沈文澜虽然一早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这么多全新任务的夹击下还是感到有些担忧,“嘭”一声倒在床上作自暴自弃状。      李念琛在她身边躺下,立刻想出了鼓舞妻子的方法,“不然我把你妈也接过来,这样我们这个大家庭里面就可以彼此制衡了。”      沈文澜刚想回说“你还嫌家里事不够多是吧”,卧室门就被敲响了,两个人迅速从床上弹起来,整了整衣服,“气定神闲”地去开了门。      李楚惠站在门外,抬眼看了看儿子媳妇,又扫了一眼床上刚被人躺过的痕迹,然后微笑着向沈文澜要求帮助,“Laura,阿琛太粗心,大概忘了跟你说——小瑜一定要用低敏感的纺织品,所以床上用品都要格外注意。小璇的牙龈敏感,这里的牙刷合用吗?瑞瑞的呼吸道不是很好,对粉尘可能会过敏,需要一些常用的抗过敏药还有扩张气管的药。至于你公公嘛,他睡前习惯喝点酒,而我喜欢泡个泡泡浴放松放松,想要一些浴盐和浴油,这些我不知道你都准备了没有?”      李念琛无法分辨出这些到底能不能算作刁难,亲友来访,这些琐事似乎本就该是女主人照应周全的,只是母亲所要求的东西都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妥善办好的,而作为男主人的自己也似乎未尽到协助之责。      正在李念琛心中打鼓之际,他那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妻子已经提枪上马了,“床上用品我特意准备了最高织数的埃及棉和真丝两种材质的,不会过敏,花样都是纯色的,尽管可能不能满足每个人对花色的喜好,但还是将就着选一套吧,我一会儿过来帮忙换。另外所有的洗漱用品和卫生用品我都准备了最温和不刺激的,如果有什么不合适我再去买,很方便的,”沈文澜客气周到却又草木皆兵,“还有,家里有所有的常用药,不管是成人还是儿童的都有,如果弟弟有对什么药物的过敏史,我再去买合适他用的。爸爸的睡前酒可以到恒温室里去选,如果不合意我明天再去选些别的。至于泡泡浴嘛,国内唯一可以用于泡泡浴的沐浴露我给你备好了,如果你不喜欢,我通过我朋友拿来了一些酒店里用的专业的泡泡浴剂,我现在带你去选,至于浴盐和浴油,我这边有些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的,品种不多,而且我实在猜不出你的偏好,如果你选不中的话,你把想要的品牌的品种写给我,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沈文澜就已经出了卧室门,带着李楚惠去一桩桩一件件解决那些连李念琛也未必都清楚的麻烦事。帮不上手的李念琛被留在卧室里自省,原来对于婚后可能发生的婆媳问题,自己的领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祝姑娘们以后遇到容易相处的婆婆,反正女主是遇不到了。 ☆、麻球(下)   上星期沈文澜刚交了婚嫁连年假的申请,突然发觉自己确实许久没有休过假的沈文澜全然放松了下来,甚至还特意去买了麻球回来给偏爱书快制品的李念琛当早中饭吃。香软的书快团包着豆沙,被炸得金黄酥脆,外头再裹上一层饱满的白芝麻,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尝起来香甜软糯,满口余香。李念琛吃得畅快,一则自己的确爱吃这些传统的小点心,二则沈文澜如今处处想着自己,教他如何不由心底甜出来。      而沈文澜吃的是不甜的小麻球,一颗颗大如汤团的丸子下锅炸成金黄,口感香脆,表面覆着一层芝麻真是香上加香,竹签把一颗颗小麻球穿成一长串,看着就像金色的糖葫芦般讨喜又诱人。      那时她就说过,对于李念琛这个儿子而言,他的家庭是甜蜜的负担,虽大却团结,有差异却彼此包容,就好像他喜欢的大麻球一样,好吃不粘牙;而对于做媳妇的自己,他的家庭成员就像是一个个硬而不甜的小麻球,被他们的婚姻硬生生地串起来,塞到她手上,她要么逐个击破,要么丢盔卸甲。同是“麻球”居然还能吃出这么多事情来,彼时李念琛笑着摇头,宽慰她不必杞人忧天,可如今看来,沈文澜似乎并非是庸人自扰。      儿子这边才刚刚意识到婆媳之间的关系是世上最难攻克的难题之一,那边的婆媳战争却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第二回合。      晚餐时段,张阿姨一早准备了一桌地道的上海本帮菜来给李家人洗尘,一道道端到长桌上,都算得上色香味俱全。还倒着时差的李家大小对于不必出门就可以吃到浓油赤酱的本帮菜倒也心满意足,一家大小全用沪语交流,听起来和本土家庭并无太大分别。      长桌上李勰坐在主座,接着是妻子李楚惠、长子李念琛……而把李念瑜挤开一个座次的“长媳”沈文澜自然不是他们全家熟悉和习惯的存在。沈文澜顾不上“女主人”的这个身份究竟该归属于她还是李楚惠,只想着应尽地主之谊,起身想着用公筷母勺给李家上下布菜,却不料被李楚惠一句“Laura,我们还没有做祷告呢”彻底击沉了正悬在半空中的臀部和筷子。      很显然的,为了更好地融入美国的社交圈子和地域文化,宗教,是个极好的切入点,而祖辈就已经移居美国的李家人当然是会上教堂做礼拜的信众!沈文澜因刚刚解决了一些琐事而累积起的成就感瞬间被歼灭得无影无踪,坐下来竭尽全力才扯出礼貌性的微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无神论者的李念琛觉得李楚惠此举未免有些刻意挑事的味道,再者许久没跟全家人一起吃饭的自己也没能事先预警,心中对妻子更加歉疚,连忙出声帮腔,“妈!又没有外人,你什么时候这么虔诚了?我们这个社区里可没有教堂啊!”      李勰作为一家之主并没有出言调和家庭矛盾,反倒像是买了票进场看戏的观众,想要看看这个新晋儿媳和自己那个其实担心死了儿子的老婆会有怎样一场龙争虎斗。另一头李念琛的弟妹们也都沉默着,想知道这餐饭到底该怎么吃下去。      沈文澜从颈间把一块雕得慈祥灵动的玉佛拽了出来,脸上也是一派虔诚安谧的笑容,“这很对啊,人都要有信仰嘛。妈妈你请便吧,今天是五月十三,伽蓝菩萨圣诞,我要守斋的。”说着让张阿姨把几个炒时蔬换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小的不明就里,而李念瑜则功力不足地忍不住笑出声来,唯有公公李勰只是神色微变,这才发话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该祷告的祷告,该吃素的吃素,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饭就是福气了。快吃吧,不要糟蹋了人家的心思和手艺。”说着他向张阿姨点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带着一家大小开始晚餐。      沈文澜脖子上带着的玉佩李念琛一入夏就见过,不过是民间习俗——男戴观音女戴佛,根本算不得什么宗教信仰,不过是讨个口彩罢了。今天突然变成佛教信众而被逼无奈只能吃斋的妻子让他看到了自己惊喜不断的未来,观赏一对旗鼓相当又注意分寸的婆媳斗法有时候也可以是一种另类的放松方法。      李家婆媳的首次交锋勉强可算平分秋色,但这短暂的宁静也只是另一番风暴前的小憩。李念琛一向觉得家里偶尔小打小闹有益于增进感情,但如果动不动就剑拔弩张肯定是要影响家庭和谐的,因此他作为家中唯二的丈夫,和父亲进行了一场男人的对话。      喝着小酒,李勰明示还未通晓人夫之道的儿子,“阿琛,我跟你妈是青梅竹马,很早就有了你,我们那时候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未免有做的不妥的地方,你又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你爷爷也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尽管我们如今是美国公民,但骨血里都是中国人,我们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我们的祖祖辈辈习惯的方式。”      李念琛沉默,他从来只知自己有一双严父慈母,却不知道在这样中西交杂的文化下,父母对自己的感情比他所想象的要深厚多了。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像个乖顺的儿子一样聆听父亲的话,而这个契机却是因为他们父子各自的妻子正闹得火热,说出去也真是惹人笑话。      “你不要管你妈做些什么,她只是想确保你在上海过得好不好,文澜,”他这样叫起沈文澜来还有些不适应,“是不是能照顾好你,这是她头一次做人家婆婆,她也还在摸索,”说着居然朗声笑起来,“你不觉得她们其实很像吗?都跟母老虎似的,好的时候看着像猫,闹起来能活活把你咬死!我们做丈夫的呢,不要强加干涉,因为老婆都要比我们想象中的不好惹得多。”      李念琛也忍不住笑,觉得餐桌上的宗教之争真是令人永世难忘。自此他也不再打算插手家里的这场婆媳大战,甚至有打算和老爸一起观战计分,同时心中也暗暗庆幸,还好老妈迟早是要回美国去的,不然若是天天如此,恐怕他真要短命十年了。      回到卧室里,李念琛被父亲的话说得心中安乐,却看到嘟着嘴啃猪肉脯的沈文澜那双冒火的眼睛,叫他如何能不笑?真是像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带着怒火的光芒,恼怒小猫似的惹人怜爱,一个怨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整整一桌的好菜啊,我愣是只能吃素……”她咽下一口肉脯,继续控诉,“下次要是你妈给我秀神迹的话,我岂不是该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了?”      李念琛被沈文澜这两句话酸得直笑,拉过她的手去解自己的扣子,“老婆大人神勇,晚上没吃到肉,咱们现在吃。”      沈文澜哪里有这个闲心,推开他独自窝在一角怄气,“我都没吃饱,哪里有力气服侍大少爷你啊?”说着把杯子里的葡萄汁一饮而尽。      李念琛讨好地笑着,凑过去哄她,“是是是,我来服侍,我以身饲虎。”他饲的这只母老虎真的跟野猫似的,又抓又咬,不过若是“以身饲虎”是如此畅快淋漓的话,他这个无神论者倒真要考虑读读佛经了。      沈文澜这个两性专栏作家向来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平时光用嘴说自然是百无禁忌而面不改色,关键时刻虽然还是不改大胆豪迈的作风,但那张红得能滴血的脸无声地出卖了文澜小姐新手上路的羞涩和无助。李念琛从来不是贪色重欲的人,但沈文澜身上兼有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恰恰是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最难忘的两种经历。何况哪一个心身健康的男人不喜欢“敏而好学”的对手?李念琛这晚只觉得人生何其称心如意,把适才还瞪着自己的纸老虎折过来又折过去,尽兴得很。      这晚家里住满了李念琛的家人,其中还有未成年人,所以不知道房子的隔音效果究竟如何的沈文澜不敢造次,咬着被角虚瞪着发疯的男人。她哪里知道自己水光粼粼的双眼这时候瞪起来根本没有半分威慑作用,反而像是娇嗔和勾引更多些,不敢出声的样子让她千载难逢地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跟餐桌前的那种圆滑强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男人的血管里奔腾着对征服感的需要,看着强势的女人在自己床上变成驯兽师鞭下的老虎,李念琛的心仿佛是夏天树叶里的水分,被蒸腾到了天上,那样自在得意,那样飘飘然。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说个笑话——   上帝和如来玩石头剪刀布,输的人要被赢的人弹一记脑瓜崩,上帝总是赢,所以如来被弹得一头包。   终于!如来赢了一局,正准备动手,上帝说,我那边有点事要忙,你等我一下!   如来说,好呀,于是便时刻准备着弹脑瓜崩的手势等着……等着……等着……   很冷吧?! ☆、粢饭糕(上)   第二天上午,直到十点才从梦中惊醒的沈文澜大呼不妙,洗漱穿衣之后才发现李家上下都还在倒着时差,被提到半空中的心又被重新放下了。她吃不准李家是不是那种新进门的媳妇要早起敬茶的旧式豪门,即使不是,比公婆晚起也不能算懂规矩知方寸的媳妇该干的事。      跟在她身后下楼的李念琛趁着四下无人,从背后牢牢环住她的肩膀和腰身,轻声安慰道:“都说你被你的那个女朋友带坏了,我妈又不吃人,干嘛弄得这么神经紧绷啊?还是说你内心其实很希望能嫁进一个几世同堂的大家庭,这样你就可以从一个伺候太婆婆、婆婆洗脚的小媳妇一步步成长为一个能当起一整个家族的大女人了!”      知道李念琛是在拿钱笑和钱笑最爱看的热播婆媳剧跟她打趣,沈文澜给面子地干笑了两声,然后苦笑着向未知前路几许艰险的丈夫面授机宜,“我早就过了做豪门梦的年纪,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人生不是少女漫,有些蠢事一旦做了,是不会有人说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此刻终于决定忽视小夫妻打情骂俏的张阿姨咬了咬牙,把装好盘的早饭端了上来,同时也打断了他们关于前路几何的探讨。      等到李勰带着一家大小下楼来,沈文澜已经在张阿姨的支持下开始眼都不眨地说起谎来了,“诸位早,今天我特意给大家准备了点特色点心当早饭,请吃吃看。”      李念琛坐在桌边看着妻子,拿了块粢饭糕放到小骗子碗里,其中的鼓舞意味溢于言表。      食不言寝不语本是家里的规矩,再加上昨天饭桌上的那出龙虎斗,自然没人再敢放肆,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早餐过后,李楚惠跟沈文澜约了两小时之后出门去添置些东西,逛逛这上次没能细看的大上海。      趁着这个“中场休息”,好不容易得了空的沈文澜立刻和钱笑取得了联系,后者最近被民国婆媳剧吓破了胆,成天杯弓蛇影,总觉得好友是“一入豪门深似海”。      听说了那场主与佛祖之争的钱笑立刻参与分析,“乖乖,你婆婆的这记下马威可不轻啊,我看她一定是嫌你不是外交部长的女儿、石油大亨的外甥女之类的名媛,这种嫌贫爱富的婆婆啊,就算你再怎么八面玲珑都讨不到她的喜欢,只要你一个不小心,她就能把你虐得体无完肤,然后让你老公提出离婚!”看电视看到走火入魔的钱笑显然已经把现实生活和电视剧情混作了一团,把沈文澜的前途描绘得黯淡如死灰。      沈文澜也顾不上细究钱笑是不是看戏看傻了,她只是从善如流地按照钱笑的电视剧思路继续说下去,“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不说人家根本没把我当成是儿媳妇,当我是什么侧室、偏房、小老婆之类的呢?”      钱笑在摄像头那边夸张地摇头,“非也非也,想你沈文澜,女中汉子,知进退、有手段又能吃苦,怎么可能是小老婆啊?!”她故意误导沈文澜,然后坏笑着揭开谜底,“你是通房大丫头!”说完就被沈文澜“呸”得直笑。      沈文澜显然忘记了现在自己正跟李念琛共用卧室,所以隐私自然也得不到先前那样完善的保障。“通房丫头论”落到了不远处李念琛的耳内,也不知道是撩拨到了他哪根不正常的神经,突然脱了衣服到浴室去洗澡。衣物一路零落到浴室门口,惹得沈文澜追了一路去捡,替他放进洗衣篮里。冲着水的男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少爷,“帮我拿换洗的衣服进来,然后过来帮我搓搓背。”      沈文澜也只好由着他,用丝瓜络给他搓背的时候才叹了口气问他:“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发什么人来疯欺负我一个势单力薄的弱女子?”她显然也被钱笑影响了,把自己带往“怜卿命薄”的路子上去了。      正被丫头服侍得舒服的大少爷这才开了金口,“受了什么气都好,凡事都先跟你老公说,本来就是因为他才会这样的,他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些仿佛妇联主任一样的话被李念琛用一种旁观者的语气说出来,怪异得来又温馨。“儿子”和“丈夫”是男人一生中很重要的角色,他身兼二职,任何言行都可能有失偏颇,只能从角色中跳脱出来劝慰妻子,把自己置身于“朋友”的位置上来提供建议。      “我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脱了衣服乱丢,亏我还以为他这种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在家里也该很讲究呢。”沈文澜立刻向眼前的“知心哥哥”抱怨,同时也惊讶于原来自己也有过这样过分“天真无知”的想法。      舒服地躺在浴缸中的李念琛歪着头,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然后回答咨询者道:“他从小被家里管得太严,好不容易结了婚,终于能在老婆面前露出自己男人脏乱差的动物本性,你也多少体谅一下吧。睡衣不出卧室,风度不进房门嘛。”      沈文澜被他说得直笑,手下没轻没重地拍了他结实的背脊一记,“啪”的一声,意外地响得过分。“哎哟哇!家暴啊?!”挨了打的李念琛立刻很小男人地申诉起来,吓得沈文澜赶忙凑近去看是不是打红了。      细看之下似乎是有些微微发红的样子,沈文澜为此有些发窘,却因为李念琛“记仇”的一句“晚上回来打你屁股”而歉意全消了。她洗掉手上的泡沫退出去整理了一下,然后开始准备启程跟李家母女去市中心购物。      与另一个大活人同住的沈文澜记得自己的专栏中曾有过这样一句话——      恋爱是风花雪月,婚姻是屎尿屁痰。      沈文澜的这些所谓的“金句”在当初领悟的时候不过是“知道”,直到现在,她坐在自己夜里安眠的床边,听着卫生间里李念琛洗澡的水声,这些“金句”才刚刚被用之于“实践”。从前沈文澜最是看不起那些恋爱中智商为零的女人们,但是当她在婚恋世界里真刀真枪地跟丈夫、婆婆过招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也未见得多聪明。      根据钱笑的分析,李楚惠这个婆婆跟国产的传统婆婆并没有特别大的分别——把媳妇当成是来夺取自己多年的革命成果的外敌。现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女婿和丈母娘的首要矛盾是有没有婚房;媳妇和婆婆的首要矛盾是媳妇以怎样的股价占取了房产证的多少股份。按说李念琛有房,沈文澜的名字不在房产证上,正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但问题就恰恰出在没有经历过这番纠结,大家都比较生分,可见得人都不是安分的动物。      按照钱笑的思路,跟李家房产没有任何关系的沈文澜即是外客,因而李楚惠作为婆婆,她对媳妇拿出了最正确的态度——媳妇是客人,宾至当如归,除了这位客人和自家儿子分享一张床以外,适当的客套和礼仪都应该和其他客人别无二致。      那么按照李念琛的思路,跟自己同宿同眠的沈文澜应当明白夫妻本一体,因而沈文澜作为媳妇,她对婆婆应有的最正确的态度是——由于婆婆是供应“丈夫”这个稀缺资源的完全垄断企业,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要在供货商面前说货不够好,如果实在有不能接受的部分,关起房门自己修正便是了。      所以说,婚姻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附带着洗脑的功能的,两个人的所有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和许多对事物的看法都会开始慢慢同化。当某日,李念琛发觉某个能在上下班高峰时段挤得上地铁的专栏作家成功挤入了他的思想以后,他开始经历一系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过程,终于在今天,他成功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沈文澜的脑海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女眷们出了门之后,只留下李家的三个男人一起度过他们久违了的雄性亲子时光——打电动游戏外加一部经典动作片。李念瑞一如既往地在游戏世界里舍生忘死,陪练的李念琛起身到厨房去拿啤酒,不意外地遇到了被撂倒的李勰也进来拿东西喝,两个斗不过混世小魔王的陪练碰了一杯相互鼓励。      “从今以后我们家就要多一个怕老婆俱乐部的会员了。”这是拥有几十年婚龄的李勰致儿子李念琛这个老公界新丁的欢迎辞。李念琛面对这种来自于家人的祝福多少还是心中有愧的,老一辈总把婚姻看成子女幸福的归依,不管子女对婚姻是怎样随性的态度,他们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连自己都会偶尔质疑鄙夷一番的婚姻制度里得到传说中的天长地久。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进行一场已婚男人间的对话呢?”李念琛刚打算问及家传的哄老婆方法,独孤求败的李念瑞就冲到厨房里来抱怨父亲和大哥对自己的忽视了。      李勰是因为手生,李念琛则是因为心虚,故而陪练的时候都不敌李念瑞的生猛,好不容易挨到看电影的时候,李念琛记恨老弟刚才大败自己后过分的笑声,抓了一把爆米花狠狠塞到这个小混蛋嘴里,李念瑞不甘示弱,两兄弟立刻跨越了数十载的年龄跨度,打闹在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个言呗,不然点一下列表上的“收藏此文章”呗~   编辑给推荐了,结果还是被人一章就弃了,真是伤心…… ☆、粢饭糕(下)   这个按性别分开进行活动的家庭日照说也能算是成功了,晚上吃完晚餐之后也没再发生任何矛盾,玩了一天的大家各自回房,尽早休息。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李念琛的想象,本来还是剑拔弩张的婆媳关系难道只因为一次购物而缓和到了这样和谐的地步?李念琛正在猜测到底沈文澜对于哪些消费品的审美取向刚好合了李楚惠的品味,又或者是因为女人在花钱的时候就能轻易达到“天下大同”的境界?      正此刻,穿着月白色真丝浴袍的沈文澜拉长了一张脸从浴室里出来,立刻打碎了李念琛婆媳之间再无问题的美梦,想必该是今天跟李楚惠发生些什么摩擦,他立刻出言问询:“怎么了吗?”      据说即使是原本毫无口才可言的女人,一经结婚就能掌握已婚妇女语言暴力的四大绝技——阴阳怪气、指东骂西、蛮不讲理以及钝刀杀鸡,那么显然在个别方面也能算得上是人才出众的沈文澜在这个方面当然也是不落人后了,“没有啊,你这样问是不是你觉得应该会发生点‘怎么’呢?”      面对这样的以问答问,李念琛唯有扯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敷衍我吗?!”沈文澜显然有点胡搅蛮缠的劲头,这种揭掉了“情人”画皮的“老婆”嘴脸让刚刚上手学习哄老婆的李念琛有点措手不及。      “没有啊。我去楼下给你拿点冰激凌吃好不好?”李念琛把“顾左右而言他”和“金蝉脱壳”结合成一招“走为上策”,逃到了楼下的厨房里去思考一下沈文澜今天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辐射,才会突变成现在这种无理取闹的样子。带了冰激凌和勺子上楼,李念琛掘了一大块含在嘴里镇静大脑,推开主卧门却看到沈文澜一如既往地上着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觉一般。      两个人互不言语,你一勺我一勺地挖着巧克力冰激凌,李念琛心中忐忑,总觉得下一秒或者就会发生火山爆发的惨剧,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银灰色的浴袍,发觉要是沈文澜跟他听闻过的那些喜欢用跪键盘作为体罚手段的老婆们有着相同爱好的话,那自己的这身装备可未必足以自保哪。      “想什么呢?!”沈文澜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宁静,李念琛突然发觉冰激凌吃得太多,以致于寒意从胃里直透到背脊,“没有啊,我就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哦。”沈文澜精神不济,无心跟李念琛探讨任何问题。      这晚一直沉默到睡觉时间的夫妻两个还是没能有什么交流,在之前“床头打架床位和”的经验下,李念琛试图伸手把睡在床边的沈文澜揽到自己身边来,却被某个正在闹别扭的矫情女人一路推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背对背开始了冷战。睡眠这档子事,大概真是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躺在软硬适中的大床的两侧,伴着夏夜里无休无止虫鸣声竟也渐渐入睡了。      “我根本就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你让我拿什么去说服你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单独面对你妈……”,半夜被胸闷憋醒的沈文澜转过身面对着睡梦中的李念琛诉说着自己不敢表达的恐惧和怨气。      李念琛被这样女鬼一样幽怨的声音惊醒,“今天我妈到底怎么打击你的信心了?”      第一次这样跟李念琛玩“夜半诉心声”的沈文澜始终有些适应不良兼习惯性迂回,“膈应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学问,跟韩国人比先天的鼻梁,跟美国人比后天的节操,说白了就是以己之长欺人之短,有什么了不起!”      李念琛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把沈文澜从一边捞过来搂着,下巴不断在她头顶上轻轻地磕,“这个心态不是很好吗?再说了,所谓‘我喜欢的类型’怎么可能作为标准呢?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怎么会拖到这么一大把年纪都还没结婚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仍旧带了些睡意,但是听在沈文澜耳里却简直是掷地有声。“那你会不会嫌我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上海女孩子那么嗲、那么作、那么有女人味呢?”还是不够心定的女人显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足够的作,足够的“女人”了。      第一次见识到沈文澜这一面的李念琛想到了白天李勰说起的经验和家训,于是闭上了眼睛,更加没有心理负担地说起了瞎话,“女人如果一直太过懂事的话,日子一久,男人就容易不把她当一回事。所以你偶尔提醒点拨一下是应该的,只要注意分寸……”      经过父亲大人点化的李念琛已非吴下阿蒙,经此一战便在做老公这条道路上开始站稳了脚步。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搂在一起,按摸蹭揉轮了一回之后李念琛已经没了什么睡觉的心思,正在他蠢蠢欲动的时候,沈文澜正正经经地推开他,“挨在一起好热啊,分开点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的,晚安。”说罢自己退回床边,抱着枕头心安理得地睡去了,留下李念琛独自仰望着天花板悔恨自己的“轻敌”。      沈文澜一直没教过李念琛这些年上海话里的一些像“痴烦搞”(沪语音同粢饭糕)之类的新派生词,女人嘛,痴、烦、搞,每样都要会来一点,但凡事都要有个度,要让男人心痒、心疼但不心烦。      早晨起床洗漱,沈文澜看着卫生间里的漱口杯里放着的两把牙刷出神,李念琛从她身后伸出手来,把两把牙刷都挤上了牙膏之后递了一把给她,“发什么呆啊?昨晚睡得不好的那个人是我吧?!”他借着刷牙漱口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然后把漱口杯递给了沈文澜,两个人肩并肩对着镜子认真仔细地刷着牙。      真实生活中的男女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做到一起床就是俊男美女的,凌乱的发型、憔悴的容颜甚至不堪忍受的口气……当有一个人可以坦然面对另一个人如此造型的时候,这究竟意味着他们彼此热烈相爱还是足够成熟所以学会了去容忍、去习惯呢?沈文澜不知道,她只是偷偷记下一句“真正走进一个男人的生活,并不是从分享他的床开始的,而是从分享他的漱口杯开始的。”      沈文澜总是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因为李念琛而心如鹿撞,只是记得彼时那头可能已经跛了脚的老鹿如同嗑了药一样拼命地把她撞得差点心律不齐,可是怎么好像又是突然之间,她跟李念琛已经莫名其妙地熟悉到了像是可以互称“老李”、“老沈”的老夫老妻那样,连在对方面前如厕都视若等闲呢?      李念琛急切的念咒声打断了沈文澜的神游,“老婆!老婆!老婆!”      回过神的沈文澜这才发现自己差一点就用一根领带谋杀了亲夫,连忙替李念琛调送了领带,然后选了个领带夹递给他。      “我没你存的假多,所以只能晚点放假才有足够的时间办婚宴和度蜜月,不过我向你保证,这最后的一个星期我会尽早下班的。你陪着我爸妈他们周围去逛逛,如果你不想跟我妈逛画廊看艺术展的话,你带他们到近郊逛逛也行。”李念琛看着镜子里短袖衬衫西装马甲配西装短裤的夏日造型,转过来索吻,“你看到自己男人这么清爽帅气,难道不该在送他出门上班的时候吻他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节操君,你们谁知道他投胎到哪户人家了…… ☆、开洋葱油拌面(上)   夫妻间固然可以相互展示自己极尽幼稚的一面,犯傻卖呆是公认的一项关于亲密的标准,但婆婆与儿媳之间就远非如此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缺点是可爱的,甚至连放屁都可以令你丝毫不皱眉地咧嘴而笑,但不讨厌一个人放的屁和喜欢这个人的妈说的话,这两者之间又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沈文澜从前只知道大上海的十里洋场,却不知道上海滩上面到底有多少家颇具质素的画廊和美术馆,这对于李楚惠的儿媳妇这个职位来说,简直可以理解为缺乏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的根本性大问题。所以在李楚惠第五次甩了个“你居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眼神过来以后,沈文澜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用奶酪、方腿、海苔以及方形餐盘自身的留白给李楚惠拼出幅几何抽象画来了。      李家的孩子们必然从小就浸淫于这种氛围之中的,就连极有可能患有过度活跃症的李念瑞都在展厅里安静了下来,其他人就跟更不必谈了。普通人偶尔接受一些艺术熏陶以提高个人艺术鉴赏水平当然也是无可厚非,但若是以一个人的艺术素养作为评判其价值的标准又难免显得有些片面蛮横。      同一个展厅里,如同门外汉一样试图渐渐找到对一类艺术表现手法的欣赏方式的,除了沈文澜还有一位始终皱着眉头的老先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沈文澜上前跟老先生搭话,“伯伯你是不是记错了日子,白描展下个礼拜才开始,我们都来得不是时候啊。”      老人家生得慈眉善目,穿一身深褐色香云纱唐装套装,他看了眼前这个过度外向的小姑娘一眼,倒还算是讨人喜欢,笑嘻嘻问她,“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喜欢看这种老古董了,小姑娘你是学过的?”      “想学啊,不过没什么机会。”沈文澜带笑回答,两个人三言两语就已经聊得十分投契,甚至还相互问及了计划来看白描展的时间,老先生为人很是爽朗,“小沈啊,我家里有本<芥子园画谱>,下次有机会带来借给你看看吧。”      沈文澜客客气气地谢过他,“曲伯伯,你太客气了,我顶多也就能背得全十八描的名字,你真要给我看示范稿,衣纹用的是曹衣出水描还是行云流水描我都分不出来,那到时候可就贻笑大方了。”正说着,沈文澜突然意识到一本画谱若无独到之处又怎么会特意提到呢,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曲伯伯,你那本<芥子园画谱>该不会是82年版,一册的上海书店影印的老版吧?那大概比我还大了吧。”      曲老笑着拍拍沈文澜的手背,“小姑娘脑子倒是粉的(沪语,脑筋活络),上海倒是上海,只不过是民国的,倒也不是能值多少钱,就是收着点这种老东西以后交给你们小辈,以后下去了还能算有一件事做得对得起老祖宗。”曲老的话给了沈文澜很大的触动,无论古今中外,艺术最为重要的应该是一份传承,人本身就具有追求美的本能,追求极致的美,追求极致的表现方式……而发扬和传承这种追求才是艺术长青的原因所在。      本来李楚惠还计划去另一个画廊的,不过好在盛夏的上海时有暴雨,房车驾驶座上的公司司机才得以早些下班休息。只是同人不同命,回到家里,李楚惠又提出要检查子女的“家庭作业”,李家的两个年幼的孩子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沈文澜坐在沙发上看着李家姐弟被亲妈当枪使,一个个轮流在小客厅里的三角钢琴上活动着十指,李楚惠拉过沈文澜的手,细细端详过,“Laura,你这双手长得倒挺好看,小时候学过钢琴吗?”      沈文澜抽回自己常年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楚惠才算真正得体,好在李勰以行动出面替儿媳妇解了围——他拉过李楚惠的手,在小儿子和小女儿的四手联弹的乐声中带着妻子翩翩起舞,“你最近是不是很少在我身上花时间了?”      李楚惠瞪了丈夫一眼,还是跟着他跳起舞来。当舞到李楚惠背对沈文澜的位置时,李勰抽空朝着沈文澜的方向笑了笑,而沈文澜也在这悠扬美妙的乐声中露出了今天最为衷心的笑容,心里记下了公公的恩情。      在沈文澜的印象中,小客厅的这架三角钢琴基本就是个摆设,连张阿姨打扫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抱怨过李念琛工作这么忙,家里却非要摆些根本没用过的东西给她打扫,真是冤孽。但看到如今的情形,不想刺激到沈文澜可怜的自尊心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弹琴的李念琛才真叫冤孽。气曹操曹操到,李念琛如约按时下班回了家,循着小客厅里的琴声加入到了妻子和妹妹的观众队伍中。      坐在李家兄妹中间的沈文澜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一个“不小心”跌到了地板上,她极轻极轻地“哎呀”了一声,俯身去捡掉落在丈夫脚边的戒指,然后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挡,顺手揪了李念琛的一根稍显天然卷的腿毛。起身之后的沈文澜深呼吸一记,心情平和地重新戴好了戒指,瞥眼偷看李念琛微微扭曲的面部表情。      李念琛代母受罪的这一下可真叫冤枉,一则他也并没有多喜欢弹琴,如果不是李楚惠一直督促,他也不至于由于积习难改而特意为上海的新居添置了这台钢琴;二则他根本无所谓沈文澜会不会弹钢琴,因为他一向不是很喜欢玩四手联弹。可是现在这样的时机又不好跟沈文澜坦白,只有起身向她邀舞,然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做解释。      李念琛此举除了能够证明他是李勰的亲生儿子以外别无他用,因为沈文澜已经被一整天的心理建设逼上了绝路,“你跟小瑜跳吧,诸位尽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份稿子要赶,先上楼了,失陪。”沈文澜不够大气的行为举止必然又该引起李楚惠的一阵挑剔了,她想到接下去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要陪着这位矜贵的婆婆,愈发心烦意乱。      李念琛追上楼来哄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是自觉理亏,只好借鉴公司里的已婚同事的经验,避重就轻地迂回着缓和矛盾,“我妈只是在吃醋而已,毕竟我从前最爱的女人是她,现在结了婚,而且还是先斩后奏的那种结法,她当然会不高兴,所以就把气都出在你身上了。不过不要紧,”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铂金项链来,坠子是个挺抽象的铂金小耳朵,“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听你倾诉,如果你实在很生气,可以揪这个耳朵代替吗?”他把项链交到妻子手上,然后双手揪着自己两只的耳朵,扮作无辜状,等着沈文澜发落。      事实证明女人有时候也是很好哄的,你骗她一成就已经足够,因为剩余的九成,她会为你执迷不悟地自动完善下去。沈文澜伸手揪了揪项链坠子上的那只小耳朵,然后怯生生问他,“那,你说我过会儿下楼看到你妈妈,我该怎么说啊?”      她明明知道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只有千山万水,他们眼里的一切都是不同,如果要说出一部以监狱生活为题材的电影来,他会说是《肖申克的救赎》,她会说是《监狱风云》,说到底,不同背景的人固执地靠近,即使身体间的距离是负数,灵魂间总还是隔着大洋。      可是这样难得地被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哄着,沈文澜也宁愿暂时为他抛弃掉自己所有的想法,伸出手揽住李念琛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闷闷地说道:“在你妈眼里,我大概永远都配不上你,因为我不够好……”她收紧双手,示意李念琛不要插嘴,“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尽己所能做到最好了,可是遇到你,为了你,我会越来越好。”      沈文澜不敢让李念琛看到自己眼里的水光,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却听到李念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些话可千万别让想到我公司里来应聘的人听到了,不然我面试的时候一感动起来,可能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就全部录取进来了。”      哪个女人会不知道情话只不过是带着华丽包装的谎话而已,其实关键的并非是谁来骗,怎么骗,而是给予女人一种愿意被骗的心态。沈文澜在李念琛腰间笑了起来,没多久又被李念琛推开去,“快吃饭了,我们下去吧。再说你要是再这么抱下去,我都不知道是该把你往上拎还是往下按了。”      沈文澜“腾”一声站起来,揪起李念琛的耳朵,哭笑不得地喝斥道:“想什么呢?!”      李念琛以行动代替语言,一边笑得风情万种一边伸手开始脱自己的西装马甲,然后如愿地看到沈文澜的态度渐渐软化了下来,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契机反击,“你在想什么呢?!我就换个衣服,好下楼吃饭啊。”两个人一通打闹,一天的劳累、委屈好像都已经消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人很喜欢“十八”,什么十八描啊,十八掌啊,十八摸啊,女大十八变啊,十八的姑娘一枝花啊…… ☆、开洋葱油拌面(下)   饭后李念璇反感这一整天的活动毫不刺激,自顾回房看电影去了,在母亲的频频暗示下,她只好不情不愿地邀请沈文澜跟自己一起共赏佳片以增进了解继而培养感情。李念琛鼓舞沈文澜多跟自己的家人接触,于是给了自认为最是中肯有效的建议,“她现在就是喜欢看青春爱情片的年纪,你陪她一起花痴一下那些男明星,她立刻就能把你引为知己了嘛。”      他光用嘴说当然容易,与美国少女从爱情观到审美观都没有半点契合的沈文澜却要面对全套《暮光之城》系列电影,心里直骂李念琛看人挑担不吃力。美国长大的小姑娘可能摄入了过量的激素,感情丰富得厉害,看到第二部男女主角分手之后女主角痛不欲生,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重新赢得男主角的关注时,被剧情感动得双眼通红,简直是把这种异常玄幻的情形当成了心中最理想的爱情模式。      沈文澜推说拿饮料,这才从小姑子房间里扶墙而出,谁料倒被李念琛抓个正着,“怎么样?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崇拜一个两xing专栏作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沈文澜这时已经恨不能陪李楚惠再去看个什么艺术展的夜场了,只能无力地回答说:“这种换个背景,女人还是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都能把你妹感动成那样,那除非我以后也为你要生要死,不然我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啊。”      考虑到李念璇习惯把室内温度调得很低,李念琛在客房门口晃悠正是打算给沈文澜送一件棉麻披肩,他把一片深杏色披在一脸愁云惨雾的沈文澜身上,嘴上却在雪上加霜,“那你会不会为我要生要死呢?”      沈文澜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好像真的被冷到了一样,“按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喽?”      两个人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刺探着对方的底线,想让沈文澜也给自己带一杯饮料的李念璇刚好出来找人,还陷在对凄美恋情的感动中的小姑娘哪里能容许自己眼前出现这么火花四溅的三俗调情场面,语气凌厉地下了逐客令,“你们就连分开一会儿都不行吗?算了,算了,我还是一个人重温经典吧。”言毕就把房门关上了。      李念琛和沈文澜脸上挂着干笑被晾在那里,拿青少年青春期的荷尔蒙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不然我去陪瑞瑞玩一会儿?”沈文澜为自己失去的那几小时“青春”惋惜不已,抱着争取到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提出了一个新建议。      “除非你可以在一晚上挨过《复仇者联盟》的所有前传,再恶补正义联盟的所有相关作品,接着正巧选对他最喜欢的超级英雄,最后再买最新的漫画给他,那他就一定会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了。”李念琛牵着一脸颓色的沈文澜往主卧走回去,“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哄孩子的,这种任重道远的事我们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被人带离是非之地的沈文澜毫无感恩之心,还是习惯性地不给李念琛留任何面子,“我倒不觉得喜欢个别超级英雄是很孩子气的行为,像你衣柜里那件超人T恤就挺可爱啊。”      李念琛看着沈文澜那一脸得意洋洋的坏笑,大概也感染到了她的笑意,“哪里比得上你藏在行李箱里的那件织到一半的毛衣来得可爱啊!”      沈文澜还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就看到自己那穿着四根绒线针的手工作品正躺在大床上。李念琛小心翼翼地躲过那些虽未必称得上尖锐但也有一定伤害性的绒线针,打算套上试试合身与否,拧起来的眉毛看得沈文澜心惊胆颤,她大步跨上前,按住李念琛实施自虐的手,“一定会合身的,我就是照着你秋冬季节的衣服拓下来的。”      “既然一定会合身,那你为什么织到一半就不织了?”他有意问得自然一些,可是期待的意味仍是满泄出来。      把差点漏针的毛衣带着针重新整理好,再小心地把衣服卷好,沈文澜重新把手工作业放回了行李箱里,“因为……天热啊。”      知道沈文澜是不愿在自己面前织毛衣,李念琛只能搓着手明示性地推动,“如果你现在开始织,等到秋天我不就可以穿了嘛。”      收好了衣服,涂着手霜坐回床边的沈文澜没有正面迎敌,“我又没说过这是给你织的。”      “那你打算织给谁?!”方才还春风满面的李念琛立刻换了一张小心眼的脸孔,双手抱着胸坐到了沈文澜身边。      “我,我自己穿不行啊?!”沈文澜目光下垂,心虚地嘴硬着。她偷看了好几眼李念琛的故意赌气的样子,最后还是松了口,“你,不觉得现在穿手工毛衣的人很少了嘛,再说我这种织织拆拆了好几次,效果还是不够好的毛衣你穿得出去吗?”      李念琛搂着沈文澜向后躺倒,“可以在家里穿啊,穿出门的话外面罩一件,谁会看到呢?我自己觉得暖就可以啦。”他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敝扫尚自珍,何况是妻子。      那件毛衣到底够不够暖,当下的李念琛和沈文澜都不知道,不过在夏天的空调房间里静静相拥倒是挺暖的。各自纷扰一天,然后单纯带笑相偎,此刻的爱情真是简单而美好。      第二天早晨全家大小坐在餐桌边的时候,台面上却没有出现前两天那样丰盛的早餐组合,取而代之的是家常版本的一道上海传统小吃:开洋葱油拌面。香葱和热油熬成香气四溢的葱油、剥了壳浸水以去掉过多盐分的开洋(超大版虾米)和筋道的面条拌在一起,单单是闻到香味就令人食指大动。      张阿姨的这道开洋葱油拌面从做法到滋味都正宗得很,所以自信得除了一盆荷包蛋以外再也没准备任何的小菜作浇头。所有人吃得忘形之时,沈文澜悄悄挑出了碗里的开洋,偷偷包在纸巾里,然后伸筷子去夹土鸡蛋煎成的金亮亮的荷包蛋。对她来说,家常版本的葱油拌面该是这样的,不用太大的阵仗,也不用务求正宗,只要合口味就好。      嘬着面条,沈文澜想到了自己无数碗没有半点浇头的葱油拌面,实际又温暖。大概生活也就像是一碗吃得饱的面,本身的滋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喜欢上一碗香喷喷的面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心态,而艺术享受就像是面上的浇头,有即是锦上添花,无论是“洋”或是“土”,徒添精彩罢了。每个人对于艺术的追求各有不同,正如同吃一碗面也会选择不同的浇头佐面,雅俗又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终究是那碗面合不合口味,而选人也是一样。      吃过了早餐,李念琛照常开车去上班,而原本假期基本都围绕着睡觉、上网、写稿三元素的宅女沈文澜不得不充当李家大大小小的导游,外滩、老城隍庙、豫园、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世博园区……上海的景点说多不多,可是一圈跑下来也够累人的了。      上海的夏天闷热得厉害,偏偏李念璇和李念瑞还不停在耳边叫嚣着索要Gelato(意大利冰激凌),惹得沈文澜更加胸闷,愈发觉得李家的小孩真是难以讨好。正如前一天的地陪工作一样,没有李念琛保驾护航的沈文澜陪着李楚惠一行人出游的结果始终只有一个,吃力不讨好!      大概是因为“天不从人愿”,所以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袁显和孙佩佩才会硬要轧一脚进来。当沈文澜听说了这个周末自己不仅要跟李念琛一起参加留学生俱乐部的活动,稍后还必须招待袁显和孙佩佩上门对伯父伯母的拜访,在这番体力和脑力的综合考验下,唯一能给沈文澜补给的张阿姨也表示这个周末家里有事不能加班,这才真叫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拆得一手好台啊~   喜欢暮光的别打我哈,你们不觉得那段虐得莫名其妙吗?如果在别处看到和女主类似的评价,很好,你找了我的另一个网名了。 ☆、咸酸饭(上)   炎炎夏日,恐怕没有什么能比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滑冰更令人感到畅快万分的了。可能是受了爱情滋润的关系,Cindy女王难得地流露出了女性善解人意的一面,而Mike同学简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分辨能力,但凡是Cindy说的即是王法,莫说是滑冰,就算是要凌空720度转体之后才允许落地的极限滑冰,只要Cindy说要试试,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摔断几根肋骨以表痴心。      有些人面对爱情的态度太过虔诚,把自己降到尘埃里,事事围绕着那宇宙的中心转,这种人在爱情里感动了无数看客,他们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只是有好大一部分都只落了个斯人独憔悴的下场,现在眼前有了这么一个夙愿得偿的情种,谁人不在心中祝福他们地久天长呢?      听说了俱乐部要举办如此温馨体贴的活动,自然有更多的成员愿意拖家带口过来了,伴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冰面上的气氛便更加活跃了。沈文澜溜得不好,只好跟着一群初学的孩子们在场边蹒跚学步,为此还受到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洗礼。      在场周绕了一圈,就快接近出口的沈文澜眼看着就要从孩子们鄙视的目光中逃出生天了,又被李念琛这个背上长眼的拉住了,“来都来了,多玩一会吧。”      有人领着前后左右地滑当然比起护具更让沈文澜放心,她和李念琛双手相互抓住彼此的前臂,在冰面上渐渐从行走到滑动,再到旋转……觉得沈文澜基本已经可以独立的李念琛正有意要放手让她自己去玩的时候,广播里开始播起了Mike为Cindy点的情歌,不知道是设备不够好还是现场有太多的吵闹声,乐声几乎是支离破碎的,甚至连这歌是中文的还是英文的都听不真切。饶是如此,Mike和Cindy还是在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曲调中踩着冰刀翩然起舞,围观者无不为这对有情人喝彩,连沈文澜这自顾不暇的也为他们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笑弯了嘴角。      随着俱乐部成员一对对的加入,袁显孙佩佩也招呼着李念琛沈文澜一起感受一把这冰上起舞的滋味。沈文澜作为初学者自然是最怕摔的,却终敌不过李念琛在她耳边细语一句“相信我”。   谁也不是花样滑冰运动员,故而这冰上之舞也只是一种心境配上几步错乱随性的舞步,几对夫妻、情侣都开始相拥而舞,看得李念琛也把沈文澜锁在自己腰上的双手硬是拽到了颈项处,“放轻松点,不会让你摔跤的。”他的语调里带了点笑意,也带了点暖意。      沈文澜从前并不喜欢跳舞,但自此便再难抗拒这种魅力。爱恋的欢喜让人欣然起舞,婚姻的现实让人懂得如何共舞——二人携手,你退我进,你进我退,时退时进,有退有进。在这支长长的舞和这份进进退退的心情中,沈文澜渐渐醉了。      晚上袁显孙佩佩按时带着酒和礼品点心到李家做客,一群人吻面、拥抱、拍肩、击掌,只有沈文澜站在稍远处,跟两位客人大眼瞪小眼之后才憋出一句“快进来吧”。袁显最会做人,赶忙笑着打圆场,“文澜小姐千万盯好Daniel,别让他一个激动要进厨房帮忙,闹得大家都没得吃,最后要饿肚子!”说着跟沈文澜贴面吻了两记,自在地依言进了客厅。      两小时前沈文澜准备晚餐的时候李楚惠就问过了是否要帮忙,作为媳妇的沈文澜当然是拍着胸口说能一个人搞定,然后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抓耳挠腮。而本该在客厅里陪客人说话的李念琛则把一天要喝的八杯水都集中在了这两个小时里,三不五时就要进厨房重新再满上,看得李勰和袁显都心中了然地笑笑。      炉子上煨着汤,冷菜都是前一天托张阿姨做好以后放在冰箱里的,可这么多人吃饭,光是热菜也得不少啊。心急炒菜的沈文澜被油溅了手却不敢大声呼痛,又进来倒水喝的李念琛见了,立刻把她的手拉到水龙头下面对着直冲冷水,“起泡没有?要不要涂点烫伤膏?薄荷膏还有芦荟胶放在哪里?”他早知道沈文澜承受压力的心理素质不佳,生怕她出什么状况,现在担忧变成了现实,口气就更加急切,“都跟你说了,让人帮帮你不要紧的,干什么非要逞强,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呢?烫伤又不是小事,再说要做那么多菜,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啊?!”他越说越是情绪激昂,却又只能替这个固执又多心的女人干着急。      于很多男人而言,婚姻的美妙就在于你会有无数次机会对那个女人说“我说吧”,但问题是,基本上你不该说。沈文澜伸出另一只手关掉水龙头,然后把自己未见任何水泡的手从李念琛大惊小怪的双手里抽出来,擦干之后继续做菜,“厨房里受点伤不是常事嘛,再说了,我要是真找人来帮我,以后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等着我呢。”她用锅铲把锅子里的菜盛出来,耳边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虎口被烫到的地方还是痛,她硬是咬牙,“你去帮忙开饭吧。”      李念琛翻箱倒柜地找着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烫伤膏,好半天才捉住沈文澜的手,小心翼翼地抹着药膏。这一幕落到进厨房来拿饮料的袁显眼里,当然又是一个取笑他们的话题,“感情很好嘛,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不受欢迎的现场观众呢?Daniel,啧,我真的觉得有点肉麻了。”      他不顾李念琛威胁的眼神,过来看沈文澜准备的菜式,“乖乖,我可不知道文澜小姐除了能写文章还烧得一手好菜啊。”他拍拍李念琛的肩膀,“Daniel,你进来都没想过偷吃啊?”说着他仪态全无地用拇指和食指抓了块糖醋小排,仰着头啃起来,“哦,烫……”如此给面子的吃相让沈文澜忍不住笑起来,袁显吐了骨头开始吮手指,“文澜小姐有没有兴趣写个私房菜谱之类的?”      马屁拍得过头的袁显被帮忙开饭的李念琛像是赶野狗一样地赶出了厨房,只见他端着两盆菜,不耐烦地皱眉,还试图踹袁显的小腿,“哪里有客人还没开饭就跑到厨房里来偷吃的?滚滚滚!不然就帮忙端菜!”      考虑到李家餐厅里用的是长桌,所以沈文澜一早就把冷菜分成了一份份拼盘,当成西餐里的前菜一样一盘盘放到每个人面前,热菜和汤在长桌上一桌排开,公筷母勺架在一边,很有中西合璧的感觉。      “这到底算是中式还是西式啊?要分就都分分好算了!这样摆也不方便啊。”李楚惠之前连续几小时一直对孙佩佩露出一种慈母般的光辉,差一点就要当着沈文澜的面,正式认孙佩佩做干女儿了,现在却换上了一副晚niang面孔,这是故意要挑战沈文澜的底线了。      李勰给孩子们打了眼色,在场的几个小辈纷纷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争先恐后地对这桌菜表示了肯定——      “挺好的呀。”      “大家都饿了,这样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我看很好吃啊,大家动筷子吧。”      “没事的,要什么可以让人夹过来嘛。”      “直接递盘子过来也行啊。”      “是啊,吃吧吃吧。”      李勰压轴总结道:“是有点不方便,不过这在长桌上吃中餐业只能这样了。过两天定的那个圆桌送过来就好了,大家别愣着了,动筷子吧。”      一片兵荒马乱中,这顿饭总算是开始了。      李念瑞显然已经因为这顿饭而视沈文澜为他最新的超级英雄了,他舔着嘴边的酱汁,直面心中疑问,“Laura,你为什么不是天天烧菜呢?”      “物以稀为贵嘛,瑞瑞你就当我是自抬身价好了,”沈文澜意有所指,不等任何人出言调和就起身去厨房拿主食过来,“我做了咸酸饭当主食,有人要吗?”      咸酸饭就是着名的上海菜饭,青菜碧绿,咸肉鲜香,伴着猪油用明火炒过之后,米饭颗颗光亮分明,装在小碗里诱人得很。沈文澜这次特意做了两个版本的咸酸饭,就怕李楚惠不嫌这道主食“寒酸”。(沪语咸酸和寒酸谐音)      “咸肉是腌制食品,亚硝酸盐是致癌物,何况买来的咸肉用的盐都不符合标准,这饭还是用的猪油,这是慢性病用药厂家的赠品还是什么?”李楚惠一直是被人宠着的,怎么能接受刚才这种全世界都当她是坏人的场面,现在抓住了科学和健康的刀柄,还不当头劈来?      “咸肉是我朋友家自制拿来送给我的,用猪油炒是正宗的做法,不过要是你觉得应该为了健康选择放弃这种特色和香味的话,我还准备了另一种,是用橄榄油拌好的,庄园级的初榨橄榄油,要试试吗?”沈文澜拿了托盘上的另一碗饭递给李楚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海菜饭很难烧得好的,NB如俺娘也没克服这个难关。 ☆、咸酸饭(下)   袁显扑出来做了“消防队长”,“都挺好的,我吃这个正宗的,佩佩吃一碗健康的好了。现在她的身体情况还是多注意一点的好。”在主人家的婆媳矛盾激化以前,客人先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骤然扭转了饭桌上的话题。      所有人都为袁显孙佩佩如此迅速地完成了生育目标而送上了祝福,李念琛也恍然大悟一样地明白了溜冰场里孙佩佩的不来劲,李楚惠作为生育了四个孩子的前辈贡献了诸多怀孕的注意事项和育儿经验。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气氛重新炒热了起来。      沈文澜在厨房里洗着碗,却还能听到客厅里猖狂的笑声,她跟李楚惠之间的那点小摩擦比起孙佩佩怀孕这样的消息而言简直不值一提,所有人都默契十足地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通房丫头”正擦着盘子,“大少爷”就凑过来跟她解释“太太”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针对性,“其实我妈真的是想为大家的健康考虑的,你真的没有必要想太多了。”他说着拿起一个盘子开始帮忙擦干。      “你要是能说服自己的话,根本不必在一句话里用两次‘真的’,”沈文澜夺过李念琛手上的盘子,“对不起,今晚我不想看到你。”李念琛长得跟早先向她要求想尝尝正宗咸酸饭的那位“太太”实在太像,沈文澜只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咬死他算作母债子还。      “你想让我睡客房?”作为丈夫的李念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是睡客房的话,他们会知道的……”他追在整理厨房的沈文澜身后,希望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知道发配自己去睡客房这个想法的可行性甚微。      沈文澜转过来看他讨饶的神情一眼,狠心地毁掉他的希望,“书房也好,客房也好,这不是我的问题。”      一场拉锯战被过来找他们夫妻回去加入育儿学习探讨小组的袁显打断了,他自然是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刚刚宣布了自己即将成为父亲,脸上的红光几乎要通过刚擦好的盘子反射回去了,“Daniel,”他的两排白牙好像不怕受凉一样持续地暴露在空气中,“什么时候轮到你啊?”      今晚还不知道会睡在哪里的李念琛讨好地给沈文澜按摩着肩膀,干笑两声,“再说吧,反正没那么快。”谁也没有留意到穿一身巧克力色薄棉裙子的沈文澜此刻的垂头丧气,只把这当成是油烟对她从发梢到脚底的小小摧残。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床上的沈文澜背靠着枕头,目光从膝头上的笔记本上移开,“早点睡吧。”她这样说道,然后拍松了一个枕头递给走过来李念琛,凉薄的声调与新婚时李念琛的调子像到十足,“自己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没再挣扎的李念琛抱着枕头,打开房门的一刹却不忘回头给沈文澜一个极度无辜可怜的眼神,可惜忙于赶稿的某人头也不抬,自然是领会不到他这被殃及的池鱼心中的无限苦闷了。免得再自讨没趣,屋子的男主人只好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空客房的门,开始感受每个丈夫都要偶尔经历一下的“无妻徒刑”。      主卧的门一关上,沈文澜也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抱膝窝在大床一角开始预计明天可能面对的未知。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天真,原来你愿意为一个人做得更好是不够的,这就跟勤能补拙是一个道理,再勤也还是拙,这种先天不足是很难改善的,就像是今天她做的咸酸饭,如何的将就,再怎么正宗的做法都改变不了本身的资质,毕竟你无法用一碗“已经很好了”的咸酸饭去代替安格斯牛排,单单是价格也不允许你硬撑一句“各花入各眼”。      沈文澜想到孙佩佩之前说过的关于做李家媳妇如何不易的话,越想越是难以安枕,刚想装作熟睡转身踹枕边人一脚,才想起他此刻不在身边。静谧的黑暗里,手机的光亮和铃声划破安宁,沈文澜接起来放在耳边,是那个有可能认床的人。      “我打来给你讲睡前故事,”他沉稳的声线在黑暗里格外好听,两个人吐纳的声音通过电话重聚了,彼此都终于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李念琛的声音慢慢地说道:“在我爷爷那个年代,一夫一妻制还没落实得那么好,他按照家里的意思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照理说都是留过洋的,应该会更有共同语言才对,可是他们越过越过不下去,也没有孩子,听说天天都会吵架。后来爷爷就娶了奶奶,上海要乱的时候,爷爷说要举家迁到美国,可是那位跟爷爷门当户对的奶奶的哥哥一家人已经先去了香港,所以她也坚持要让全家去香港,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也是吵得最凶的一次,最后那个奶奶独自去了香港,之后爷爷奶奶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爷爷奶奶到了美国以后,等于也是由头来过,跟上海的安逸比起来,总还是吃了不少苦的,所以对家里的小辈都比较严格。奶奶只生了我爸和姑姑李韵,本来爷爷也不是那种坚持家业要传男不传女的老封建,但是姑姑找了个白人未婚夫,爷爷气坏了,改了遗嘱,半毛钱也不留给姑姑。奶奶说,其实姑姑的性格是最像爷爷的了,犟头倔脑,知道了遗嘱的事情之后很快就跟我那个白人姑父结婚了,又很快生了孩子,把爷爷气坏了,不准我们家任何人再跟姑姑一家有来往。      姑姑没了娘家人的帮忙,老公和婆婆又不懂,所以就没有坐月子,奶奶知道以后心疼得直哭,可爷爷还是不改初衷,就是不准家里人跟姑姑一家来往。      奶奶跟爷爷不一样,她不是大小姐出身,虽然嫁给了爷爷,可是又经历了这番动荡,一辈子也等于从没有真正享过福,刚到美国的时候因为害怕可能以后就要过穷日子了,她一直偷偷在自己身上省钱,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过世之前她一直叫着姑姑的名字,可姑姑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见到她老人家的最后一面。      之后爷爷跟姑姑的关系就有了缓和,他也不管用上海话叫出来会不会拗口,给我、小瑜还有姑姑家的孩子们都取了从王字旁的中文名字,大概是想纪念奶奶……      其实根本没有人要求我一定要跟什么出身、什么人种、什么籍贯的人结婚,我也觉得其实结不结婚并不重要,而且要找到一个会一直都爱或者只是一直都喜欢的人,真的太难了。对男人来说专一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随便承诺永远忠于某个人或者某种关系根本没什么意义,我只希望在某个让我快乐的人身边过一段快乐的日子,无论其他人怎么说……”      他听到电话那头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沉默良久之后问了一句“睡了么”,回应他的仍是那个他已经熟悉了的呼吸声,又是了良久,听着熟悉的呼吸声的李念琛也已经迷迷糊糊了,电话那头才有轻轻的一声“嗯”传了过来。      事实证明喜欢吃咸酸饭的不止是李念琛一个,口味非常接近老美的李念瑞已经被那碗比他最喜欢的中餐厅做的扬州炒饭更合口味的咸酸饭收买了,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沈文澜都是两眼放光的,嘴上更是抹了蜜一样客气,“嫂嫂,你是不是每个周末都会做饭?”      想起每个超级英雄似乎都是超级能吃之士的沈文澜喝了口牛奶,对正在发育长身体的正太小叔怕得很,“只是偶尔会做。”      李念瑞操一口很地道的老上海话,眨着大眼睛试图软化沈文澜,“那你还会做些什么别的吗?”      沈文澜被他这幅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到了,咽了咽口水回答道:“不太难的基本都会啊。”      李楚惠对小儿子的狗腿样再也看不下去了,“Laura,我们到上海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安排我们两家人家见个面,好商量一下关于结婚的事情。还有,你跟阿琛找时间把宴客名单写出来,派喜帖的时候可不能少了谁的。婚礼想怎么办?什么时候办?这些都想过吗?打算去什么地方度蜜月?你们的假够用吗?”      除李念瑞以外的所有听众在此刻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人不惊讶于李楚惠居然这么快就松了口,谁会想到她也是在今早看到儿子蹑手蹑脚地从客房抱着枕头窜进主卧才有了这个决定的。      “那我尽快安排,关于婚礼的事情,爸妈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沈文澜又重新披上了乖巧的外衣,重新投入到小媳妇的角色扮演中去了。      “我们就算出机票请美国的亲戚朋友过来,人家也未必有空,干脆以后过去再办一次好了,这次在上海办的就以你们女方为主吧。”李勰笑眯眯地把一早就准备提出的婚礼计划说了出来,从此李家的婚礼问题和婆媳矛盾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出烧咸酸饭是婆婆大人要求的吗?婆婆大都觉得自己儿子值得更好的,一般很难破啊…… ☆、双酿团(上)   曾记得有谁说过:无论女人和丈夫的关系多好,跟婆婆的关系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无论男人和妻子的关系多差,跟丈母娘的关系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为什么都没有人用一句话来归纳婆婆和丈母娘这对亲家之间的关系呢?想必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了吧。      李家大小的口味都可以参照李念琛的口味来加以推测,所以沈文澜去赴曲老的约,看完了白描展以后特意到沈大成买了些糕点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沈大成的糕点里最最出名的还要数双酿团,不及手掌大的薄皮书快团里以八卦图的形式分隔开,一边是豆沙,一边是黑洋酥,外面再裹上一层黄豆粉,拿起来也不会黏手。所谓的“黑洋酥”是猪肚子里的原块“板油”与黑芝麻粉及糖混合而成,滑糯软烫,叫人不忍去计较这种极致口感背后的配方有多么危害健康。      和家人一样喜欢糕团的李念瑞已经有了点走火入魔的趋势,捧着第三个双酿团一阵端详,众人还来不及提醒他书快制品不好消化,他就已经一口咬了下去,“这次先咬到豆沙了,没猜对。”他自言自语地享受着来自双重惊喜带来的双倍乐趣。      一团双酿当然是惊喜,一桌双娘则不然。      沈文澜在打算办酒席的饭店里定了包房让两家大人见面,兼且可以试试这家饭店的菜式是不是合口味。第一次见面的方萍和李楚惠面上客气,但在场的都能感受到各自的强大气场,想来这世上大抵真有所谓“八字不合”一说。      “按我们女方这边来办当然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来弄,这个当中事情就多啦。”方萍大大方方地夹了菜到女儿碗里,“我们女方亲戚朋友啊,什么同学同事啊,街里街坊的,人也是不少的,结婚嘛,很多事情都是年纪轻的不懂的,我们长辈要给他们把关把好,要是哪里做得不合礼数,传出去要给人家笑话的。”      李勰很是接翎子(沪语,听得懂暗示),“亲家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个结婚的事情既然是在上海办,就完完全全按照上海的习俗来弄,什么婚车、酒席的事情我们全包,具体规格可以慢慢谈的。”      李楚惠不比李勰这样温文,“按照美国习惯,婚礼花费都是女方家长出钱,不过我们都是中国人,就不学美国人那套了,两边的婚礼都我们来,这都是小事。我看亲家母问的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她也舀了勺汤到儿子碗里,“我们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规矩,结婚嘛,彩礼和嫁妆都要谈清楚的。”李楚惠这个婆婆第一次让人见识到了中西合璧的真正威力。      搞博弈论的纳什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如果有人能够把亲家对于彩礼数目的这场博弈分析透彻,大概也能得个诺贝尔家庭和平奖。结婚的时候谈彩礼和竞标有点类似,首先要在正式开始之前花费很多心思了解客户的需要,培养与客户之间的感情,然后打着半明半暗的哑谜把最终你好我也好的数字说出来,如此便是皆大欢喜。可惜李沈两家没有这些前期准备,所以场面当然也就相对惊心动魄一些了。      “我又不是卖女儿,彩礼给多少是看你们男方的诚意,至于嫁妆方面,我们小门小户的,虽然不能出什么天价,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比我自己的眼珠子还要宝贝,肯定不是那种有一百给二十的人家,我是能出多少就出多少的,这个我还是可以保证的。”方萍说得坦坦荡荡,却把李家人逼到了十分尴尬的地步。      按照李家的情况,给的多了,显得像是看不起亲家,更有暗示对方靠结亲发财的意思;给的少了,显得看不起媳妇,还有点诬赖人家是贪财攀高枝,所以男家要刻意在彩礼数目上警告一下的意味。究竟怎样一个具体的数目才是既合适李家的能力和诚意,又不会显得不尊重沈家,还能讨个好彩头的正确答案呢?这恐怕真是个没几个月都想不透的问题了,可眼下选的黄道吉日迫在眉睫,哪有这个闲工夫去细想呢?贸然说个数字出来当然省力,但谁也不想看到丈母娘掀桌走人吧。      从钱笑那里辗转知道李楚惠这个婆婆的厉害,方萍当然也是不甘示弱,“这样吧,反正文文也很久没回娘家跟我住了,正好今天说到这个话题,干脆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文文跟我回去住两天,等你们决定好了我们再出来谈,这样子才像是要结婚的样子呀。”她眼角余光扫过所有人的脸色,“不是说他们法律上是夫妻就是夫妻了,如果不是要等到你们男方的家长过来才办酒席的话,婚礼之前是不应该让他们住在一起的。这个事情真是,”她叹一口气,“我们小姑娘清清白白的,有些话别人说出来多难听……”      清楚情况的李念琛虽然没有处女情结,但也可以理解方萍的顾虑和保守的想法,“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过两天再出来谈彩礼。现在先试菜吧,要是觉得这家做得不好就再换,妈你看要不要换成自助餐的那种,上次我跟文文去……”他这一声妈叫出口,回应的可不止一个人,接着台面上又是一阵沉默。      结果这场和气收场的亲家碰头饭真的是除了彼此认个脸以外什么都没干成,而方萍居然会有这样一番惊人的表现,真是李家上下都始料未及的。      这晚沈文澜是跟方萍一起睡的,睡到半夜,方萍被一个诡异的亮光照醒,睁开眼一看是女儿在发信息,心里只能感慨确实是女生外向,于是开灯问她,“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沈文澜深呼吸一记,答案在心底流转过无数次,还是找不到更好的,“我们都不做什么打算,只想过好现在。”      “那他清不清楚,要是你们以后打算要孩子……”方萍有些紧张地把心底最后的担忧也说出来,只希望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沈文澜打断她,“他说他刚刚从家里开车出来,就快到我们家楼下了。”这个“就快”也没那么快,只是及时地充当了沈文澜躲到阳台上去的借口。      另一头李楚惠睡到半夜听到车辆驶过的声响,出了房门又看到主卧的门都没关牢,心里已经有了底。她头一次觉得那个仿佛昨天还可以战战兢兢抱在手上的婴孩真的长大了,可以轻易离开自己的生命,去开始另一段人生旅程了。谁说只有嫁女儿的有这种不舍,娶媳妇的亦然。      这一刻或许婆婆和丈母娘才是最心意相通的两个,明明两家人还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或面子把所有事的界限都划得分明,就好像是八卦图的两边,阴是阴,阳是阳,可偏偏两个孩子像是图中那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两点一样,真不知道这算是和谐稳定还是吃里扒外!      午夜开着车赶到丈母娘家楼下的李念琛踩着油门不断自嘲自己的这种“老夫聊发少年狂”,几乎早已记不起上一次在夜里等在一个女孩窗外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越是靠近目的地,无措的感觉就越是浓烈,而一切却在远远望到沈文澜身影的那刻全都烟消云散,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慢下来,悠长平和,恰似每一次的夜归。      沈文澜穿一身皱皱的油丝睡裙,脸上还带着倦容,虽不致蓬头垢面,但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拉开车门坐进来,李念琛帮着把靠背调低,两个人对视着躺下,她因为他急忙穿上身的衬衫上的某一小片污迹而笑起来,乱发中那张笑脸在月光下柔和得像是一个梦。从初见到如今,沈文澜在李念琛眼里从来没有美得仿佛天仙下凡一样,她只是她,一个算不得太出众的女人,带着别人都没有的那种神采,月夜之中仿若有明星落在她的双眸里,教人自此永难忘怀。      “跟你在一起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那么好,可就是觉得,对。”李念琛毫无美感地把心里的英语版感受直译了出来。      沈文澜把一束头发箍到耳后,看不出是波澜不惊还是睡意浓重,“嗯,没错啊,感觉好的都是‘好像’,感觉对的才是‘对象’嘛。”      车子里没有放任何音乐,只能听到车外蚊虫纷飞,车里彼此呼吸的声响,在车座上安然睡去的两个人终于找到了治疗心慌失眠的良药。    作者有话要说:  双酿团是我最喜欢的糕点了,传统做法外面是裹黄豆粉的,方便拿,现在也有裹椰丝的,都好吃。   欢迎点击列表上方“收藏此文章”或留言调戏作者! ☆、双酿团(下)   翌日一早醒来就毫无责任感地溜回家里刷牙洗脸的沈文澜在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李念琛的电话,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吃饱喝足的沈文澜听来格外有趣,“那我怎么办?你让我就这样再开回去啊?”      梳着头的沈文澜对着镜子无辜地微笑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有时候做人不能要求太多,你明白吗?”第一次说这种含糊不清的话,虽然完全不是最常应用的场合,但沈文澜还是颇为享受能有机会把这番话说出口的。      被人挂了电话的李念琛对着突然暗下去的联系人头像哭笑不得,刚一转头就看到丈母娘站在车外,立刻紧张到手心冒汗。他下了车恭敬地叫人,“妈。”      出门买菜的方萍上下打量了李念琛眼下这个造型好几个来回,微微泄出一些笑意,皱纹里都带了满意,“今天不太方便,就不留你吃早饭了,下次跟亲家吃饭的时候我会让文文跟你回去的。”      李念琛感恩戴德地开了车回去,一到家开门的居然不是照常上班的张阿姨,而是亲自给儿子准备了爱心早餐的李楚惠,“上楼刷牙洗脸换衣服,我帮你把早饭送上去。”她也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儿子的邋遢样,乱发倦容配没扣齐扣子的皱衬衫,若是事出无因那可就真是惨不忍睹了,她心想道,嘴上却是年度最佳母亲的标准反应,“吃完早饭睡一会儿吧,应该……没怎么睡吧。”      乖儿子李念琛听话地上楼,恰好遇到李念瑜下楼吃早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哥的这款新造型,立刻换上一副揶揄的神色,“看看你这苍白的脸色,想不到你这个老婆跟你还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胡子拉碴的李念琛懒得去解释自己是如何被突然出现的丈母娘吓到脸色发白的,抓住了妹妹话里的重点问她,“你怎么就开始看好我们了?”      “能把你折腾成这样的人本来就难得,再说她也没怎么穿错过衣服,我又没有恋兄癖,对嫂子还能要求些什么呢?”他们兄妹间彼此调侃从来不留余地,“我说乞丐王子,您起驾上去刷牙吧。”      十分钟后,躺在床上的李念琛精神奕奕地享用着培根煎双蛋,烤吐司上的黄油也光泽诱人,鲜榨橙汁里带着微酸,窗外阳光灿烂,他的嘴角一直翘着,预计自己会很喜欢这个假期。      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念琛养成了看某女性杂志专栏的习惯,在字里行间找一些属于他或者他们的婚姻生活才有的影子,那些“一个人”,那些“有时候”,虽不过是只言片语,但对于男性自尊而言也是莫大满足了。      言归正传,想结束这场分离,最关键的还是要尽早决定彩礼的数目。李勰作为新翁,严正表示要找到一个两家人都可以一次接受的数字实在是世界级的难题,为今之计只有弄一份股份转让书,把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一过到沈文澜名下,一则体现李家确实当她是自家人,二则好过俗气地直接甩一个金额出来。      丈夫这种过分慷慨的行为当然引起了李楚惠的不快,“把公司股份送给她,是从谁名下拿出来?照理说应该是我们做长辈的来拿,但是现在做这个决定恐怕对小瑜、小璇还有瑞瑞都不是什么公平有益的事情吧。”      李念瑜直接挑破亲妈的别扭,“你不就是想说如果过两年他们离婚了,分公司股份给她对我们家是一件损失挺大的事吗?那你让Daniel自己出不就行了,反正到时候要真是离婚了,打分产官司也是他。”      既然也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楚惠当然也要为自己儿子的利益考虑,“那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有没有签过婚前财产协议呢?要不要打电话给律师咨询一下相关意见呢?”      “不用了!”李念琛听到“婚前财产协议”就如同猫被踩中了尾巴,“妈你说得对,转让股份好像确实要牵扯出太多的问题了,再说彩礼到底还是应该有个比较实质的视觉感受才比较显得出诚意嘛。”      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对李念琛态度的陡然转变都感到惊讶,却在又一波的数字选择中忘记了追究。可惜直到两家妈妈再交锋的时候李家还是拿不准一个合适的数目,李楚惠抿着酒把烫手山芋扔了回去,“亲家母也知道我们常年不在国内,这种事情是不领行情的,不行你看多少合适呢?”      方萍早就因为李念琛在车里睡的那晚而软化了下来,“我来提总归不是太合适吧,多了你觉得我是狮子开大口,少了既是看不起亲家也是看不起我女儿。”她看向李楚惠丝毫未变的脸色,心里直为女儿的未来感到压抑,可既然是孩子的选择,做母亲的又能有什么余地呢。她清清嗓子,夹了菜到李念琛碗里,“说到底这是他们小夫妻的事情,我们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决定吧,多少也不必跟我们说了,你们自己过得去就行了,免得公要馄饨婆要面(沪俚语,众口难调),反而误了黄道吉日。”      见识了丈母娘这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本事之后,李念琛但凡在商业谈判上听说对方是育有适婚年龄的女儿的妈妈级女士就宁可临阵易将也不愿亲自上阵了,美名其曰,“尊重女士”。      婚礼的准备事宜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李家在上海的亲戚朋友屈指可数,但生意上认识的合作伙伴和客户却多如天上繁星,所以男方需要的酒席围数自然不会比女方少。但问题就出在李念琛的这些宾客名单大部分都可以让秘书按照跟公司有过业务来往的记录打印出来,而沈文澜就不得不翻遍以往所有的通讯录、同学录,才能列全女方的宾客名单,工作量相比之下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偏偏又是旁人不得代劳的,更是把沈文澜折腾得心烦异常。      考虑到之前婚纱照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去照,眼下只能借口托辞说是正等着李家人到齐,可以一起拍个全家福,这才把当初闪婚闪得太过简朴的真正原因瞒了过去。正式拍婚纱照的时候,李家上下、丈母娘方萍、伴郎Mike、伴娘钱笑都悉数到场,十个人各种排列组合地照了一轮,好在摄影师经验丰富,看似天翻地覆的表象之下还能算是忙中有序。      帮着新娘换礼服的伴娘思维发散,抓紧时机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题,“现在有D没有?传说中的男人的按摩是真的有效果吗?”      低胸束腰大裙摆的礼服当然效果夸张,沈文澜翻了个白眼,看着钱笑身上的伴娘礼服又有些今夕何夕的感慨,打开她比划的爪子,谢绝了影楼帮忙换装的小姐递上来的胸垫,“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胖,现在更加心宽体胖!”      伴娘整理着新娘的裙摆,故作不经意地提及,“你那天亲自拿喜帖给冯一帆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最近听说也没再出去乱搞了,是不是肾衰竭啊?”      “我现在只管他给多少礼金,他该付给男科多少诊金我可管不着。”沈文澜撩着头发,完全不为所动,看来已经把往事当作有害气体一样放掉了。      “你也太绝情了点吧,”钱笑夸张地捂着胸口退后半步,“真是最毒妇人心!”      “怎么也好过个别人吧,居然为了男朋友掰断了自己卡在窨井盖里的鞋跟就跟人家分手了!”沈文澜自问当初整理对冯一帆的感觉的时候也确实是快刀斩乱麻,但却依旧不比钱笑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风格来得诡异莫名。      “拜托,限量版你懂么?跟我这个‘鞋教’教徒没有共同语言不要紧,你至少应该尊重我的爱好吧?”钱笑自认占了理,口气都响起来,看到误会了的影楼小姐慌张的神色又连忙伸出脚解释道:“鞋子的鞋,我脚上这双好看吧?今年新款!我跟你说……”      “行了行了,我要出去拍照了,友情提示啊,伴郎女朋友很可怕的,你能不跟他说话就别说,免得到时候你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提着裙摆的沈文澜叮嘱道。      “呸呸呸,大吉大利,老沈你不能因为嫁个美籍华人就忘记封建迷信吧?行婚礼的时候你那些老的新的蓝的借的都准备好没有啊?我们走的就是中西合璧疗效好的路子,两边的规矩都要守,月老丘比特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平时神神叨叨的钱笑对老友的婚事还是很重视的,“哎,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这么过下去呗,我看你老公现在眼睛基本就没离开过你,这不就假戏真做了嘛。”      沈文澜嘴角上弯,说了句钱笑都要鄙视她矫情的话,“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说完提着裙子去跟新郎拍照了。      戴着领结的李念瑞英俊可爱,小西装配一张因为怕弄脏衣服而一直没被喂食的扑克脸,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看得工作人员觉得这个花童可算得上是史上最酷花童了,看得钱笑也心痒难耐,拾起自己扔掉了不知多少年的英语,字斟句酌地费了大力气去逗他。可人家全然不顾你花了多大的苦心,冷着脸半句话也不说,一副嫌弃行程无聊、伴娘无趣的模样。      伴郎Mike得了空就立刻给女朋友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情况,一看就是好事将近的样子。钱笑已经对这个转眼间变得如此粉红的世界感到了绝望,打算早日也把自己嫁祸出去,干脆去找影楼的小姐聊天,“我看在你们这里做伴郎伴娘的好像都很快有着落了,不然你帮我看看最近有没有还单身的伴郎?”闺蜜也嫁了,年纪也到了,有时候女人想要结婚,大概只是因为想要安定,想要一份安全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念瑞同学是个小吃货,正如作者当年情愿坐在商店门口看糖葫芦也不愿逛街一样。 ☆、两面黄(上)   拍完了婚纱照,全家大小都累得可以,尤其是换装拍照最多的新郎新娘,更是累到瘫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等举行完婚礼之后,我打算把这间房子过到你名下……”李念琛接近昏睡的声音沙哑低沉,“蜜月之后我们回美国一下,我想把一些私人物业和基金转到你名下,我的律师坚持要见你一面,他这个人疑心病重的很,到时候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就直说他像gay好了,他最受不了这个……”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了过去,而女人则一早就睡死了,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关键词——蜜月、美国、律师、gay,于是便任由潜意识自由组合句意了。      对于即将举行的盛大婚礼,沈文澜其实更加偏好旅行结婚,劳民伤财的繁文缛节不可避免,只好安抚自己既然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也算风光大葬了。      虽说更加偏好旅行结婚,但她对蜜月却也并没有太多的热情,她也曾一度对那些即将消逝的美景充满向往,那个麦兜也为之心心念念的马尔代夫,那里蓝天白云,水清沙幼,椰林树影……是个世外桃源。全世界的人都想在蜜月时找到一个世外桃源,但能够提供一定服务的地方怎么好算是世外,既然不是世外又怎能算桃源?那个时候的沈文澜还没有遇到李念琛,还不知道其实只要身边有对的人在,空气里都满是芬芳,立足之地即是桃源。而这些比起“我爱你”还要更矫情千万倍的话,她又怎么会轻易对他说出口呢?      第二天为了犒劳全家大小,家里两个做妻子各显神通拼凑了一桌的菜,李念瑞快乐得像是一只小鸟,不断在厨房里飞进飞出。母亲和大嫂一起做一餐中西合璧的晚饭,对于十来岁的李念瑞来说,这是今年榜上有名的大好事之一了。      婆媳两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新到的圆桌上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中国人坐圆桌的规矩也大,好在小霸王看得上老哥的长胳膊,硬是要缠着跟他一起坐,好有人夹那远在彼端的菜给他。      上海的夏天总是很闷热,为了防止疰夏,上海人有立夏之日吃茶叶蛋的风俗,当初方萍担心女婿初来乍到未免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出现,所以还特意做好了让女儿带过去,现在看看这一大家子人,果然没一个体虚的。一桌人胃口最好的要数李念瑞,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然后开始低头指挥老哥当自己的机械手臂,源源不断地给自己碗里夹菜。      李念琛手上停不下来,看着低头猛吃的李念瑞又觉得说不出的好玩,又给他夹了点虾,耳语道:“吃啊,等你吃成个小胖子,我就把你卖了。”      李楚惠在一边听了只觉得好笑,孩子始终还是孩子,为娘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夹了块清蒸童子鸡给来自顾不暇的大儿子,“别闹他了,你也乖乖吃。”      饭桌上一派温馨,沈文澜也自然而然地用调羹抄了一勺盐水河虾,“我今天看到河虾很好,个个都有黄有子。”沈文澜的调羹刚放到李念琛的碗里,一片红撞着一片黄,显然时机不对。      被打断了慈母情怀的李楚惠心里不是滋味,低声嘀咕道:“就放了点盐在水里汆一下,搞得像雕了花一样,表什么功啊。”她不给继续装傻的儿子留退路,觉得“先来后到”这四个字就是天道昭昭了,“阿琛,你喜欢吃什么总归是妈妈最清楚了,你吃呀。”      硬生生吃下李楚惠的“雕花表功”的嗔怪,沈文澜怎么好再退一步?李念琛左手边是全然不受打扰的小弟,右边是在台面底下把脚轻轻放在自己脚背上的沈文澜,他只好目视前方,想不清楚方才和和风细雨的气氛怎么突然就电闪雷鸣了起来。      被两个女人的眼神催促地无路可走的李念琛正左右两难,好在李念瑜仗义相救,“天好热,我胃口不是很好,Daniel你夹点冬瓜给我。”      李念琛正好就坡下驴,“是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胃口一直不大好,就想吃点清淡的,”说着他把碗里的菜全部嫁祸给了身边的李念瑞,“你胃口好你吃吧,我也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婆媳大战的结果是三夹板儿子饿了一顿。      家里的两个妻子都很懂事,知道李念琛委曲求全是不想让场面太过难看了,可这两个女人也同样无理取闹,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另一个人丢脸而不给自己面子。这么一来,本来想两全其美的李念琛立刻就体会到了里外不是人是个什么感受。      一顿饭吃完,老的对自己“哼”,小的对自己“哈”,李念琛的美好生活被这二位“哼哈二将”扭曲得面目全非。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这样诡异的僵局,正在小客厅里独自想着破解之道的时候,李勰递了杯咖啡过来,“这种感觉是不是比创业的时候找不到资金还要让人头大?”他了然地看着儿子被两个女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李念琛挠着头,以错乱的行为来回答父亲的问题,忽然间灵光一闪,虔诚地向前辈取经,“爸,你当年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他青春期之后再也没用过这种斑比一样的眼神凝望过父亲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动这样的杀手锏显然是能够触动李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块肉的。      眯起眼看着儿子穷途末路到这个地步才拿出如此久违的眼神来向自己讨教,李勰对于为人父又有了一层全新的理解,“我也不太记得了,”他展开眉眼,拍了拍手捧咖啡杯的儿子已经宽到足以负担这一切的肩头,“那你自己保重吧。”说完便笑嘻嘻地离开了小客厅,打算卷着袖子看戏去了。      李念琛喝了口咖啡,仍是没有想到任何的破解之道,被这种极度甜蜜的折磨整得生不如死的李念琛把咖啡杯放在钢琴上,掀开琴盖,指法娴熟却又像是在发泄情绪一样弹了一支节奏极快的《小狗圆舞曲》,同时也在心中感慨,要是幸福真的是像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奔跑一样简单,那该多好!偏是天不从人愿,他这种至今都保持着高水准的钢琴演奏没有把从小督导自己练琴的母亲引来,反而把之前因为钢琴跟自己闹过脾气的沈文澜引了过来。      她已经把做饭时那身沾了油烟味的衣服换了下来,穿着浅啡色的低胸短袖针织衫和牛仔中裤站在钢琴边,来者不善地跟李念琛算起了新仇旧恨,“琴弹得真不错啊,你这样高的钢琴造诣当初怎么不用来谈情歌追孙佩佩呢?”她的语调抑扬顿挫得近乎诡异,叫李念琛听得背脊发凉,寒毛直竖。      “这种上辈子的事情真的还要计较吗?”他干笑了两声,站起来接着讨饶,“如果我们没有经历这些事情,你怎么会是我老婆呢,你说是吗?”他拿出了自认为最能讨好对方的表情,力图软化沈文澜的铁石心肠。      “你也知道我是你老婆啊?!”沈文澜把长发拨到胸前,把李念琛最后一点福利也剥夺掉,声音语调让他不由想象,如果进来和自己说话的是李楚惠,大概也是一样的一句“你也知道我是你妈啊”。      如果天堂是由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组成的,那么地狱就是由你爱的同时也是爱你的,但却彼此仇恨着的那两个女人组成的。李念琛进退维谷,对于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干站着跟沈文澜扯些别的家长里短,“你看这都夏天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去添置点夏天的衣服了?”      沈文澜双手叉着腰,眯眼看着顾左右而言他的丈夫,一口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可又不能把李念琛往不孝的路子上逼到死,只能扔下他在小客厅里练琴,独自回主卧趴在床上打滚发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不是地域特色太重了?但是美食无地界啊,有谁好奇章节名中的小吃?快来与吃货作者勾搭一番! ☆、两面黄(下)   到了晚上,在李勰的坚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王家沙总店吃两面黄当作晚饭。      两面黄本是苏州的传统小吃,据说蒋委员长的公子蒋经国非常喜欢这道面食小吃,一度被称为“面条中的皇帝”。上海传统的两面黄不是生面条炸熟的,而是把下好的面滤干,按照面饼的形状在油锅里炸到两面金黄,外脆里嫩,浇上带卤汁的浇头在上面,面吸足了汤汁,再带上或肉丝或虾仁之类鲜味十足的浇头一起吃。这道小吃听起来就足够特立独行了,而尝起来就更是风味独到了。      一桌人围坐着,因为中午在饭桌上爆发出的婆媳问题一直没能解决的关系,气氛很是紧张,面一碟碟端上来之后,众人在李勰和沈文澜的示范下学会了吃前翻面的传统吃法。李念琛都一筷子扎进面饼里,却被比肩坐着的李念瑜用手肘撞了一下,转头刚想问询妹妹是不是有事,就看到李念瑜正以极高的频率眨着大眼睛,筷子先是压了压两面黄的第一面,又把面饼翻过来给李念琛看了看同样是金黄色的底面,暗指老哥如今就跟这炸得两面都松脆金黄的面饼一样——两面受煎熬。      李念琛吃瘪之余也只能哑忍,打落牙齿和面吞,同时也知晓了妹妹会接受沈文澜这个嫂子的根本原因——她们女人都是一丘之貉,残暴成性。      李勰对这家老字号怀抱着满满期待,却还是没能尝到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他放下筷子,让人把面前这道小吃撤下去,“都不是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是因为传统老字号一味地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还是李勰记忆中的味道实在太过美好,被他这么一说,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吃下去的兴致,纷纷把这道主食撂在了一边。      这下可好,一大家子人从中午到晚上没一顿吃得称心如意,沈文澜的心情更加低落,只怕再这么下去婆婆就要管自己叫“扫把星”了。她仿佛回到了忘记背单词的学生时代,脑袋越埋越低,就差一头栽到油淋淋的面里去了。      李勰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回忆时特有的缓慢悠长,“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们奶奶会专门给我做这个,还故意不在你们爷爷生日的时候给他做,所以每次我过生日就特别开心,觉得自己是你们奶奶最心疼的那个。那味道我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他的男中音很是好听,让沈文澜对于李念琛的那副好嗓子从何遗传而来这个问题豁然开朗,“长大以后因为你们奶奶身体不好的关系,你们爷爷就不让她下厨房了,我跟你们妈妈结婚以后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她,那时候她自告奋勇说以后由她年年都给我做,结果第一年的时候做得一塌糊涂,淋的还是茄汁肉酱……”他跟着一桌的小辈一起笑起来,李勰的笑容戛然而止,大概是被老婆在桌子底下拧了不知道哪一块肉的关系吧。      李勰的这番话给人以不少启示,一个男人的母亲和妻子对他的爱虽然不同,但是那种关怀却是最相似的,她们之间或许会有人做错,会由于为人处世方式的不同而造成各种摩擦和误解,但是她们为这个她们共同爱着的男人所付出的一切正是她们应该彼此尊重彼此理解的根基所在。在桌的都是聪明人,这番话当然是听得明白,想得透彻了,当然李念琛比起旁人还有多一重的想法——老三夹板果然是经验独到,非同凡响。      除了父亲的一番话让李念琛看到了人生的新一重境界以外,母亲和妻子的反应更让他为女人之间处理关系的方式感到匪夷所思。随着其他的点心一道道上来,说不准是婆婆先给儿媳妇夹了一个蟹粉小笼还是儿媳妇先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牛肉炒面,接着两位非常有国家元首气度风范的女士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曾经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抛诸脑后了,甚至还大有一副“我们本来就贤良淑德,通情达理,是你自己想太多”的样子,联手把问题的矛盾又踢回了李念琛的面前,让他真正领略到女人的不可思议。      虽说这次的危机算是过去了,可是在婚礼结束之前,两位女士若是打算用这种李念琛看来稍嫌激烈的方式来联络感情的话,那他也只能为了过上安乐日子而过五关斩六将才行了。      话分两头,婚庆公司已经把婚礼的步骤列好了,正式的婚礼其实就像是排练许久的话剧终要公开首演一样,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件事都被安排得有条不紊,只要没有重大差错,基本上这场婚礼还是颇有观赏价值的。彩排走场的时候,所有事都可说是井然有序,只是当结婚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沈文澜只能由伯父挽着,在音乐的节奏中一步一步走到红毯的另一头,把她的手交到李念琛手上。      累了一天的沈文澜环着手站在卧室的窗边,李念琛从背后过来抱住她的肩,似玩笑又似安慰地左右晃着,“是不是想你爸爸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有着千里传音一般的穿透力,沈文澜的脑子“嗡”一下变成了一团浆糊。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男人能在你软弱时把他的胸膛抬起来让你倚靠来得更叫人心动了,这一刻沈文澜只觉得自己纵使心似柳絮,身若浮萍,也终于有枝可依,有根可驻。      见沈文澜仍是不言不语,李念琛紧了紧手臂,“冬至的时候跟墓地的工作人员说一声,把我的名字刻到爸爸的墓碑上去吧,”他为自己太过“送上门”的语气皱眉,“嗯,就跟上次几位伯父伯母说的那样。”      夏日的夜空虽然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点缀着,但是那份宁静却令人不忍打破。李念琛抱着沈文澜在窗边看着地上的路灯和天上的远星相映成趣,偶尔偏偏头用自己的脸颊蹭蹭她的发,不觉想到之前说起的新婚蜜月,其实只要是这样安静舒服的二人世界,无论在哪里都足以令人欣喜了。      默然许久的沈文澜突然说话,声音带着因久未开口而造成的沙哑,与李念琛曾经迷恋过的那些出谷黄莺般的声线可说是相差甚远,但她所说的话却是李念琛所听过的所有中最为悦耳的,她说:“哎,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爱你。”      大概是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了,所以那三个老土到极点的字被放大了无数倍,甚至达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他不是第一次听,更曾无数次说过,可就是这一次,三个字一一生生地砸在了他心上,有些钝钝的疼,又有些酥酥的麻。      很多爱情都是死于家庭琐事和婆媳纷争,而李念琛和沈文澜之间,那颗名为“爱情”的种子却正是在这番风雨和战乱里发芽、茁壮的。不管他的前尘往事里曾有过怎样的精彩纷呈,一切都不敌她在家庭和婚姻的磨练考验下发出的如珍珠般的柔光。      妻子,真是一个好美的词,他一路走来,或许一时在路边为其他美景所迷,或许一时被狂风吹乱了思绪,但是最终他还是走到了目的地,看到在那他曾经不愿意相信的婚姻的终点处,有此一人,让他心动、心疼、心安。      他抱着沈文澜的身子大幅度地摇摆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居然也是出奇的沙哑,“有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言情主要是为了长情商,不是为了长姿势啊!同志们,你们说呢? ☆、老虎脚爪(上)   沈文澜堪称粗暴的表白很快就被钱笑通过多角度的察言观色知道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针对沈文澜“如此失策”的长达数小时的洗脑,其中心可以简单概括为“三字箴言你先说,就等于关上房门你先脱,有些时候当然是情趣,但是更多时候这么干是一种非常非常非常掉价的行为”。      钱笑论证沈文澜此举不智的原因立足于三大基本点:其一,沈文澜在情场上属于眼高手低派的大师级人物,出手缺乏技术含量;其二,李念琛在情场上属于见多识广的大师级人物,结合种种背景,对于用“爱老虎油”来表达感情本就应该比沈文澜驾轻就熟得多;其三,下个礼拜就要行婚礼了,丈夫还从来没有说过那三个字,总是令人有些不安吧。      睡眠不足的沈文澜大脑缺氧,被钱笑不停地灌输着“正确思想”,最后也不免产生了类似催眠的效果。女人嘛,你说要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她当然动容,夸她百样好千样好她当然开怀,但再怎么文采欣然妙语连珠的情话都比不上一句“我爱你”来得让她安心。      婚礼之前有一两件烦心事算不得出奇,只要新郎新娘都没患上婚前恐惧症就能算是一切顺利了。对于沈文澜而言,另一件烦心事就是要应付频频致电过来道贺的亲朋好友,每个电话几乎都是从对方的“你怎么突然就有对象了”开始的,当然也是由沈文澜的“到时候早点到,多喝两杯”结束的,平时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沈文澜经过这通疲劳轰炸差点就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信条了。      而新郎这边的客人却大都是生意伙伴,所以接到的电话也就是一些客套的“百年好合”,压根费不了多少口舌,看得沈文澜嫉妒得牙痒。      关于婚礼上家长发言这个部分,李楚惠表示鉴于女方的直系亲属只有方萍一个,为了不显得李家人以多欺少,所以决定只派她代表男方家长上台,一边一个才能谓之公平。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李念琛恐怕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一边旁观的李勰只能再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儿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当初张阿姨收到沈文澜的请帖的时候还颇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把自己代入到娘家人的角色中去了,时不时跟沈文澜躲在厨房里说些悄悄话,“小沈啊,我看你的这个婆婆真是难服侍啊,做媳妇做成你这样真算是不错了,我家的那个姑奶奶才叫一个不懂规矩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家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种种事迹,越说越是情绪激昂,仿佛要数尽自家儿媳妇的那些“斑斑劣迹”,证明她如何如何不孝,如何如何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内才肯罢休。想来真是讽刺,原来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两个女人原本大可以这样平和顺畅地沟通,可就是因为这一层婆媳关系,闹得一个忘记了对方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另一个忘记了对方正是自己男人的亲妈。      此时的李楚惠正在楼上为婚礼上的发言准备着,她翻看着电脑里儿子小时候的照片,不觉渐渐湿了眼眶。原来这么快,他都已经这么大了,自己也已经这么老了。原来这么快,他就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家庭,然后跟身边所有的同年龄的亲友那样,节假日才会带着妻子儿女来看看自己,随着一步步成为丈夫和父亲,他这个儿子,终会渐渐和她这个母亲疏远了,直到她垂垂老矣或者病危临终的时候才会重回到那个最亲近的位置上……然而更快更快的是,婚礼之后,她就要跟家人一起回美国了,自己的头一个儿子却远在上海,不再是洲际航班可以解决的距离了,果真是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吗?      在张阿姨那里得到莫大启迪的沈文澜拿了点心上楼孝敬婆婆,却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李楚惠这样感性的一面,端着咖啡和点心站在门口的沈文澜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发觉了门口的儿媳妇,李楚惠立刻偏过头,抹了抹眼眶边的泪痕,关掉了屏幕上儿子的照片,拿出应有的威仪教训道:“你进别人房间之前难道不知道要先敲门吗?”      “可是,”沈文澜从被婆婆恩准行婚礼起就一直有些晕乎,“门没有关啊。”她的语气比起平时可要温柔多了,“妈你要吃点心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楚惠也放下了架子,把小桌上的东西清了清,招手让沈文澜进来,“拿过来吧。”      撞破过婆婆温情时刻的沈文澜不再把李楚惠看成高不可攀却单调片面的艺术型贵妇名媛了,她也是个普通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刻,也有柔情的一面,外表再怎么耀武扬威都改变不了她作为母亲的温柔,她抛不开对儿子曾经承欢膝下的那段时光的眷恋,又怎么能对媳妇有什么“和颜悦色”呢?有时候婆媳之间大概不止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多时候,还是比之以心来的更加有效,大家都是女人,可真要将心比心,却又好像难于上青天一样。      李楚惠看一大家子人为了筹备婚礼的事忙得日月无光,偷偷买了晚上交响音乐会的票子想着帮大家换换思路,哪知道会被儿子用那种“你不要再闹事了”的眼神招呼了许久。诚然,沈文澜连这次音乐会负责演奏的是哪个爱乐乐团都弄不清楚,可这并不妨碍她通过交响乐团的演奏感受音乐所描述的故事和感情。      自古以来,记录事件、描述风景或传达情感,音乐和文字都是受人青睐的方式之一,而音乐与文字的区别就在于音乐能够跨越更多的限制,但凡是听力正常的人,在这样高水准的演奏中便能感受到乐曲本身想要表达的情感,明快艳丽的,犹豫悲怆的,柳暗花明的……沈文澜孺子可教的样子让李楚惠很是满意,艺术的享受有深浅之分却没有门槛高低之别,她在看画展的时候就晓得沈文澜并不是朽木不可雕的那种粗鄙丫头,她作为长辈,自然喜欢有灵气的小辈,作为婆婆,更该培养媳妇的艺术修养,不是吗?      李勰倒很支持老婆的决定,这世上的夫妇们本就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不同而彼此吸引,因相同而得以长久相处,夫妻之间其实也就是这样了,你试着到我的世界里来看看,我试着到你的世界里去看看。      越来越有儿媳妇样子的沈文澜突然记起,上次他们举家去王家沙吃饭的时候没有买到近些年重新被挖掘,深受老一辈食客欢迎的传统点心,老虎脚爪,当下决定第二天趁早去买一些回来好向刚刚开始接受自己的婆婆献殷勤。      老虎脚爪是上海的一种几乎濒临失传的传统小吃,在面团上切三刀,放在炉子里烘,出炉时六个角脆而不硬,分开的那些“脚趾”呈金黄色,外硬里软,入口微甜,老面发酵带有碱香,这种说是好消化的点心吃起来总有些太过坚实,难以被首次尝试或是小一辈的食客所接受,可吃着倒也有趣。      沈文澜身边排着队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其实不少食物的味道总是在记忆中更好一些,也不知道是人们太过念旧而美化了那些传统小吃呢,还是每一种传统小吃都见证了一代人的勤劳智慧,代表了那段岁月的美味和温暖所以才格外好吃,格外令人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切开吧有点短,不切吧又有点长……   喜欢钱笑同学的欢迎留言讨论,喜欢我的同学们欢迎留言表扬或收藏鼓励下~~~我不要脸我骄傲!!!~\(≧▽≦)/~ ☆、老虎脚爪(下)   想着家里人多的沈文澜一买就是两打,回到家里先躲在厨房里自己吃了一个,令她稍嫌失望的口感叫她立刻就为自己无事献殷勤的计划感到后悔了。二十多个面点,吃不完真是糟蹋东西啊,沈文澜正在抓耳挠腮的时候,到厨房里来寻宝的李念瑞却被这老虎脚爪“可爱”的外表吸引了,“这是什么?吃的吗?”      经过沈文澜的解释,李念瑞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种堪称异曲同工的食品,“Like bear claws(熊爪糕)?”他说着拿起了一个老虎脚爪塞进了嘴里,“I like bear claws!”他尝尝味道似乎并不够称心,于是拿了果酱、蜂蜜、糖霜蘸着换换口味,越吃越觉得口感不错。      沈文澜看着他这个样子真觉得既可爱又可笑,同时也觉得风马牛不相及的世界里,相似相通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多得多,从音乐和文学的欣赏到美食和文化的相融……她笑着,猜测着熊爪和虎爪要是对挠起来会是鹿死谁手。      李念琛习惯性地到厨房里来找老婆,看到自家小弟这个馋嘴的傻样,笑着拿来纸巾给他擦嘴,“吃饭前还吃这么多啊?你是不是把健胃消食片当糖吃的?”说罢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衬衫上已经被这个混世魔王抹了一把半湿不干的糖霜糊,立刻丢掉了长兄为父的假模假式,围着料理台追打起弟弟来了。      厨房里的吵闹声很快引来了家里的其他人,李念璇对老哥这种重新焕发了青春一般的做派既熟悉又陌生,在儿时遥远的记忆中,他也曾是自己的大玩伴,反而是弟弟出世之后,哥哥的这种家长式的老成就变得根深蒂固了。没想到这个假期居然会让她找回了那个跟自己没有代沟的大哥,她也知道,这一切应归功于这道点心,这个地方,还有沈文澜。受青春爱情片熏陶已久的李念璇第一次通过这样的形式看到了现实中的爱情,丝毫不唯美,倒是挺热闹的。      “怎么了吗?”一旁的李念瑜正纠结于要不要加入战局,却被人从身后丢了个老虎爪子拍在背脊上,转过头正好看到自己的亲妹妹居然下手暗算自己。平时“借用”化妆品、护肤品、香水的新仇旧恨一并涌了上来,抄起一个老虎脚爪誓要报仇雪恨。随着战场从厨房扩大到整座屋子,全家老小也都加入了这场打闹。不知道是因为李家的几个孩子之间的年龄跨度比较大,还是因为受了美国的家庭风气影响,沈文澜面对这场“动乱”,只好猜测这或者是他们之间表示亲密的一种方式。      沈文澜因为走神而被李念琛偷袭成功,一把糖霜正中头顶,始作俑者的朗笑声响彻耳内,“Merry Christmas!”      他正得意着,可下一秒就立刻恶有恶报地被亲妈塞了一把冰块到衬衫里,冻得他直跳脚。   李楚惠大笑着,又立即被丈夫抹了一层“蜂蜜面膜”在脸上,没想到丈夫居然不跟自己统一战线,她有些气恼,又觉得眼下的情形跟他们未做父母时的打闹颇为相似。      因李勰的POLO衫不易上色,所以沈文澜用果酱在上面涂了半天才看出点印子来,李勰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印花款,李楚惠和李念琛都笑得忘形,自然也就顾不上沈文澜被李念璇和李念瑞夹击到惨不忍睹了。      其后各人又是没有固定目标的一通混战,笑声响彻整座房子。这晚,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灯光开始变得柔和了,把一切金窝银窝都变作狗窝或者就是把住处变成家的方法之一吧。      经过一场恶战,沈文澜不幸报废了一条全麻的长裙,但也正是这场打闹,让她认识到了婆婆的内在是一个多么可爱且真实的女人。或者李楚惠就跟口感不算太好的老虎脚爪一样,刚听到名字的时候会以为必定是恶形恶状的,看到了之后又觉得倒挺可爱,吃起来味道不怎么好,可入口却多少还有点甜……其实女人布衣荆钗也好,珠环翠绕也好,她的爱恨总归是赤luo的,有人偏好包装得漂亮的肉身,也有人偏好裸奔得豪迈的灵魂。就这个层面上来说,李勰父子的审美情趣倒是十分相像。      这晚沈文澜累得很,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朦胧间感到身后有人在嗅她刚吹干的头发,然后是发鬓处两三个细碎亲昵的吻,朦胧间又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了那句“我爱你”,也弄不清到底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造成的幻觉。      随着婚期临近,李楚惠和沈文澜的婆媳关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她们会一起喝着茶为李念琛小时候的某一张滑稽的照片或一桩童年糗事而断断续续地笑上个把小时;她们会一起去选购相框把那次拍摄的全家福、婚纱照装饰在房子的角角落落;她们也会一起教李念璇和李念瑞包馄饨,把一个个胖得像是小猪一样的馄饨排成一个个方阵,向李念瑞包的各种外星馄饨发起攻势……      婆媳关系得到改善之后,沈文澜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回娘家跟方萍交代一下这段日子以来的进展和婚礼的安排,李念琛表示一直没有机会能正正式式,认认真真地陪老婆回过一次门,于是两个人带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回门的道路。      李念琛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感染到了沈文澜,所以到了门口沈文澜才记起自己事先忘了打电话告诉方萍今天要回来的事,一进门就被方萍教育了一顿,接着又被打发出去买熟食了,这个场景真是叫人万分怀念,仿佛又回到了登记结婚的那天夜里。      沈文澜回到家的时候方萍和李念琛已经开吃了,可问题就在于一桌都没有一道新鲜菜,全部都是残羹冷炙,她见状赶忙去厨房把买来的熟食装好盘端出来,其中一道是李念琛被沈文澜骗着吃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了很久的夫妻肺片,红红火火的,看着就喜庆。      美食当前,可李念琛偏偏不敢先下筷子夹,懂事地招呼丈母娘先用,“妈,这个菜很好吃,你多吃点。”      沈文澜歪过身子,尽可能不动嘴唇低声示警,“我妈不吃辣。”      陷入困境的李念琛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就被丈母娘一句“怎么,剩菜就不想吃了?”打入了无间地狱。      李念琛默默夹着剩菜,看着自己老婆吃香喝辣,这才在丈母娘的举动中明白了这几碟剩菜的意义。对于母亲而言,无论家庭情况怎样,都会竭尽全力给子女最好的,她的孩子未必是豪门名媛,但却是她的掌上明珠,这颗明珠到了别人手上,怎么容许随意轻贱!他看着只在母亲面前才像个孩子一样的妻子那种津津有味的满足吃相,了然地跟丈母娘保证,“都是一家人,吃隔夜菜再正常不过了,以后她不喜欢吃的都给我吃,她不愿意做的事我也不会逼她做……”      这边女婿正在信誓旦旦地立军令状,那边得偿所愿的丈母娘已经夹了夫妻肺片到女婿碗里,“吃个饭也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要说啊,今天怎么傻得有好菜也不晓得吃呢?”      这晚是李念琛和沈文澜第一次在沈文澜娘家过夜,两个大尺寸的人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当然只能像贴面舞一样紧挨着。小房间里的空调徐徐地吹着冷风,沐浴过后涂了润肤凝露的沈文澜肌肤晶莹,撒发着蜂蜜般的香味,她放在娘家的睡衣都比较旧,眼下正穿着一件磨得半旧的纯棉卡通睡裙,多年前的尺寸对如今的沈文澜已经有些嫌小,胸口的哆啦A梦的脸型有一种诡异的立体感,让沈文澜难得地流露出一种纯真的感觉,让李念琛感到有些陌生。      天真是一种纯粹的性感,这话李念琛深以为然,只是前一秒还扮演着天真的人说出“这床旧了,一定吃不消的。”这种话,实在是既解风情又煞风景哪。      李念琛默默地把怀中人搂实,明明这么近,却又好像会在不经意间拉开了距离,然后渐行渐远一样。人就是这样,起初以为不在意的人,谁知道会在心上变得越来越重;起初以为保险而聪明的举动,谁知道会成为今后最大的隐患。    作者有话要说:  熊爪糕是一种形似熊爪的西式糕点,老美配咖啡吃的,看美剧会看到,长得还挺萌。 ☆、鲜肉月饼(上)   主场优势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这晚在沈文澜的旧卧室里,底气此消彼长的两个人多少都有些不习惯,因此直到半夜都一直没有睡意。      沈文澜深思许久,终于还是决定给李念琛一个后悔的机会,“袁显家的孩子几个月了?”她没等到李念琛的回答,又接连发问,“你想要孩子吗?”她的声音微微颤着,又等不到李念琛的回答自顾说下去,“我不想要,跟身体没有关系,就算可以生育,我也不想生。”她伸手摁住李念琛欲发问的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大概也发现了我吃激素的事情了吧,因为内分泌失调的关系,我不能正常排卵,所以闭经不育,看过不少中西医专家,都没有什么结果。其实我这么怕痛的人从来就没想过要生孩子,所以治不好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      李念琛拉开沈文澜堵他嘴的手,“生孩子的事,从来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我不是在安慰你,是我没把握去做这种责任太大,时间太少的事。怕孩子学坏,所以不能教导不严;教导得太严,又怕养成孩子懦弱的性格,甚至还会跟自己疏远。为人父母,想对孩子好是天性,可又怕太好了会让孩子习惯依赖,不够好也怕等自己老了孩子不孝……我们这一辈子其实并不长,为什么一定要活得这么累呢?”      沈文澜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侥幸,当然,也不相信这样的侥幸。      李念琛悠长的呼吸声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蜜月回来再找个医生看看吧,有病怎么可以不治疗呢?健康最重要,知不知道?”他最后一问是摇着沈文澜的肩问的,仿佛在教训一个不肯好好吃饭的孩子一般。      这晚沈文澜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好到第二天陪她逛街的钱笑反而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你家那口子又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啊?好不容易跟我出来逛次街,你要是再这么重色轻友下去,我可要跟你绝交了啊?!”      沈文澜安抚着钱笑,把昨夜李念琛的那些话一一说给她听,钱笑当然也为她高兴,“现在不就好了吗?怎么就这么刚好遇到一个丁克呢?!电影里怎么说来着?骚婆娘遇到脂粉客!”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好得过“刚好”,此时此刻,此人此心,刚好,你在这里,我在这里。      商业区街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周末更是人流如潮,已经快到八月下旬了,今年的中秋又早,不少店家的柜面上,月饼礼盒已经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钱笑推算着今年中秋佳节沈文澜大概正好在度蜜月呢,于是笑吟吟恭喜她道:“老沈你今年真是行大运啊,月圆人更圆!”      月饼节和粽子节不同,节日食品以甜味居多,所以不喜欢吃甜食的沈文澜自然兴致不高,加上没了粽子外面的那层书快,想必李念琛的热情也高涨不到哪里去,沈文澜最终还是压下了买一盒月饼在蜜月里过节的想法。相比之下,钱笑对中秋节可要期待得多了,她指着不远处一条长长的队伍,“是不是在卖鲜肉月饼啊?这么多人!”      说到这鲜肉月饼,其实是苏式月饼的一种,江浙沪一带的人都视为传统特色小吃,馅是纯鲜肉做的,皮脆而粉,咸鲜适口,滋味绝妙。不少人乍听得还有鲜肉的月饼,都无法理解这种仿佛是咖啡里加盐一样的吃法,而事实上,但凡尝过的人无一不为这道小吃的鲜美滋味而倍感惊艳。      随着市场的扩大,不少老字号、新店铺都会在中秋前后推出这种鲜肉月饼,虽然都是肉馅酥皮,但做法却各有不同,烤的有,烘的有,煎的也有。钱笑和沈文澜所排的队伍,正是不少老上海公认做得最为正宗的西区老大房门口,不少人都是熟客,所以常有几十个一买的大生意出现。等了许久,终于买到的两个人在街头就趁热吃起来了,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一个下肚。      吃鲜肉月饼的时候,先是趁热咬开一小口,立刻就能看到里面好大一块的肉馅,肉汁浸润了酥皮,油脂和鲜味让面皮都足以单独成为一种美味了。这时候热气溢出来,带了令人无法拒绝的肉香,闻新鲜的肉香味也是一种享受,馥郁醇厚,妙不可言。再张嘴咬下去,那块厚实的肉馅咬下去极有质感,馅和皮混在一起咀嚼,肉汁的鲜甜和酥皮的粉糯融合成了绝佳的口感。低头看着馅料里的肉汁划过厚实的肉馅,油光水亮,居然给人一种性感的感觉。在街头迎风吃完一只新鲜出炉的鲜肉月饼,这种幸福真是非要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得到的。这一刻,沈文澜也发觉李念琛当初所说婚姻还是要“绝知此事要躬行”果然是所言不虚。      因为老婆很晚都还没回家,所以这晚刚从丈母娘家回来的李念琛胃口并不怎样,晚饭后他独自呆在书房里享受着按摩椅,以期平复心中莫名的烦躁感。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来,“阿琛,”李楚惠看儿子正餐吃得不多,于是拿了水果进来,“最近为了结婚的事,很累吧?”      今天李家上下穷极无聊,所以拿李念琛和沈文澜的蜜月旅行目的地来打赌,李楚惠把宝押在了欧洲,虽然自以为稳操胜券,可当然还是到儿子房间里探听一番来得更保险些。她趁着儿子闭目养神的空,到他习惯放证件的抽屉里去找理应和护照夹在一起的机票。      母亲大都有多看两眼孩子照片的爱好,李楚惠也不例外,所以纵使人就近在咫尺,她还是翻开了儿子的护照去看看他乖乖拍证件照的样子,谁知道这一看却长久地终止了全家的那场赌局,“你的新护照上怎么勾的是‘单身’呢?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是……”      李楚惠的声音带了宠爱的笑意,可在李念琛听来,眼下却全然不是什么体现母亲慈爱的好时机,“法律上我确实还是单身。”他多少有点窘迫,可这件事也确实瞒不了多久。换了新的护照之后,工作人员让他重新办理结婚登记,好在当时沈文澜并不在他身旁,。      “你跟我开玩笑的吧?什么叫你法律上还是单身?你跟Laura没有去领过结婚证吗?马上就要办婚礼了,你可别告诉我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Laura根本不知道她还不是你太太!”李楚惠快步走到门框边,把书房的门关上了,然后小声却急速地发出了这一连串的质疑。      李念琛慢慢站起来,这才解释了关于结婚、护照以及婚前财产登记的一切,“Tim结婚之后我的护照正好过期,那个时候我知道了Tim其实也清楚我跟Samantha的事,当时我心情很差,后来正好遇到沈文澜,我也只是开玩笑说干脆我跟她结婚,这样以后看到Tim和Samantha就不会尴尬了。我怎么会想到她居然就答应了,而且结婚登记的时候他们也没发现我的护照正好过期了,所以法律意义上我们根本没有结婚,也是这个原因,我登记前根本没有想过要做财产公证,因为没有必要。”      “可你现在是喜欢她的吧?”知儿莫若母,李楚惠从上次出差的时候就看得出儿子对这个挂名儿媳妇有多上心,所以如今这种“真相”,如果不是她亲耳听到,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如今这种局面,李楚惠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婚礼以后吗?”      一脸灰暗的李念琛沉默了几秒,不知为什么换了英语来回答,“告诉她,然后呢?结婚证不是我跟她之间唯一的问题,但却是我跟她继续在一起的最大支柱。”这种连枕边人自己都确定不了,把握不住的感觉,他选择用婚内鲜少使用的语言来表述,或者就会少痛一些。      书房的门被打开,沈文澜端着一盘刚热好的鲜肉月饼站在那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呢?等到我六十岁?”她的语调四平八稳,只是语气无力。听壁角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可沈文澜却没料到自己偶一为之居然会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      “你们谈吧,我先下去了。”李楚惠也在考虑该如何向楼下的众人解释。书房的门再度被关上,房间里寂静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铺垫也差不多可以爆发了,鲜肉月饼真心好吃,本来我也接受不了,后来我戒不掉了,好大一块肉,想想就流口水啊。 ☆、鲜肉月饼(下)   “你没什么想说的?”李念琛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谁让我这么不知自重,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我就一头栽进去了。”她永远是这种不给李念琛留面子的女人,有时候让他牙痒,有时候让他心痒,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她的尖锐刺得生疼。      “我们能不能把目光放在眼前呢?为什么一定要追究是怎么开始的,反正我们现在很好啊,”半年夫妻,正好是“因陌生而彼此吸引,因了解而终于分开”的最佳时间,之前有“婚姻”罩着,无论是要追求天长地久还是干干脆脆地享受当下,多少都还有个理由,而今呢?从春天到秋天,足够熟悉一个人的脾性和一切表情,却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李念琛叹一口,仿佛是在安抚一只撒泼的宠物般,“不要多想了,”他走过去牵起沈文澜的手,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最终会选择这个时机,“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好了。”      男人的“我爱你”,更多时候是一种工具,用来让女人听话,“在一起吧”、“跟我睡吧”、“嫁给我吧”、“别闹了”……可女人不喜欢任何没有包装的东西,所以购物或者恋爱才容易被人欺骗,而这世界上最简单而有力的欺骗,莫过于“我爱你”三个字,沈文澜如是想。      “这个‘爱’里难道没有半点的尊重和坦诚吗?”沈文澜的声音带着凉意,心灰意冷,大概也不过如此,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推开李念琛的手,“我们都没有资格用‘爱’这个字,现在看来,我们都只不过是很喜欢很喜欢对方而已。”      沈文澜话已至此,李念琛还有什么别的可说。当初他对孙佩佩有意,如果他真是爱得深爱得重,大概早就娶了孙佩佩吧。说到底,阻拦他脚步的不是自己和袁显的兄弟情,而是他自知只是“很喜欢”孙佩佩,还没到“爱”的地步,更不用谈婚姻了,相比袁显深情到以终身相许的地步,他自知不如,所以退让,所以认输。      “我们之间存在着多少问题,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前是以为已经结了婚,所以只好想方设法去克服,去解决,但是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忍一时,有些事情可以拖一时,反正也只是两年而已。”沈文澜越想越觉得昨晚李念琛的丁克理论十有八*九也是出于补偿心态,半年的事实婚姻,最大问题的没有解决,甚至连“婚姻”两个字都显得虚无缥缈,仿佛是个笑话。      “一张纸,一道手续,威力远远没有你想象的大,”李念琛曾一心想跟眼前的这个女人得过且过,这种感受在以往是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你现在是要跟我谈推迟婚礼还是干脆取消掉,谈分手?”      “我不知道。”沈文澜愈发无力头一低靠在李念琛肩上,她闷闷地笑着,笑声凄凉,“如果我们条件相当,当初也是真的结婚了,我也没有病,你也不会走,唯一的问题只是我们各自出轨了一次的话,你说那该多好。”      他们的事实婚姻虽然最后两个字也是“婚姻”,但是却和传统意义上的婚姻相差得太远了。合适吗?不合适吧。相爱吗?大概吧。真实婚姻的两大流派都不沾边,李念琛和沈文澜这段日子以来,唯一可以称道的是“还算快乐”。沈文澜的婚姻生活简直就像是个鲜肉月饼,在好多人看来都是不伦不类的,她再喜欢,又如何?!      沈文澜拿了点自己的东西,她需要一个安静熟悉的环境来重新考虑自己和李念琛之间的可能?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其实只是痴心妄想,她取下戒指,打开首饰盒放回去,本想挥一挥衣袖,一片云彩也不要带走,却还是在看到首饰盒里的那条耳朵项链而犹豫了。半年夫妻,留个纪念也好吧,她这么想着,取出这条项链装在了口袋里,想给自己的千头万绪找一个听众。      李念琛站在门口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她收拾完才开口问她,“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决定婚礼还要不要,”他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如果他们要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是不是从此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他也同样恐惧,同样不知所措,“如果不结婚,我们从恋人做起,好不好?我们重头来一次,一步一步,认识,然后约会,慢慢发展,到时候再看好不好?”他揉着沈文澜的肩,一字一句都是诱惑,“你请的每一个宾客都由我去跟他们解释,就说我们想晚一点再办,好不好?”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喜欢”远没有这样的力量,让一个女人执意要假装坚强,让一个男人愿意向某个女人这样地认输服软。      沈文澜这一刻才终于落泪,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捧着李念琛的脸胡乱地吻着,“不好。”她拥着的男人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如果再来一次,谁也没有信心可以抽身而退了。沈文澜嗅着李念琛的味道,仿佛是想深深刻进脑海中供以想念一辈子一样,“你不用送我,如果别人问起,就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沈文澜越是和李念琛的朋友家人接触,越是了解到自己和李念琛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异,所以也越是了解他的不舒心。他看不到他喜欢的球队的现场比赛,买不到合心意的牌子,不能适应所谓“家乡”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不说,只因为不希望沈文澜受到压力。他的亲友同事都不敢相信他娶了沈文澜这样老婆,他尽可能不让人在她面前表露出来,怕的是她受不了……其实冯一帆没有说错,李念琛和沈文澜根本不是一路人。      原本因为眷恋一丝温柔而苟安于为期两年的婚姻,两个人都有到时候就分手的默契,怎知道越来越往戏假情真的路子上去了,但就算是真要假戏真做,等到两年之后感觉淡去,还有什么能抵挡得了这莫大的差异呢?如今既然没有婚姻的束缚,就没有必要冒险走到泥足深陷的地步了,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不想因为日子太长太琐碎,到最后只能相看两厌。      “不要太快去找别的男人,找了也不要让我知道,如果一定要让我知道,那就亲自来告诉我。”李念琛深呼吸一记,把人锁在怀里,纹丝合缝,“不要找太矮的男人,你太高了;不要找好看的男人,你会累;不要找情史丰富的男人,你会多想;不要找工作太忙的男人,他会没时间对你好;不要找没有上进心的男人,他会没本事对你好;不要找差异太大的男人,他会不习惯你;不要找母亲太强势的男人,你再好也赢不了的;不要找说你不够好的男人,你是很好很好的;不要找一心就想传宗接代的男人,你根本不喜欢孩子……”      沈文澜打断他,“好。那等你找到了合适的人,记得千万不要来告诉我。”      你说,世界上有比这更加和平的分手吗?      之后的一个星期,素来效率极高的李念琛果然把关于婚礼的所有事宜都解决完了,沈文澜只是接到了Amanda的一个电话,说李先生已经把所有事都已经办好,让她打电话支会沈小姐一声,末了还是忍不住说了点不该说的,“昨晚美国那边来电话,说李先生的爷爷心脏病突发,入院抢救了,所以他们全家都连夜飞回美国去了,今天听公司里的人说,老人好像情况很危急,所以李先生搞不好不会再回上海了……”      后来她说了什么,沈文澜已经不知道了。      而夜机回到美国的李念琛则和家人一起一心扑在了爷爷的病情上,一个月之后,爷爷终于出院,为了照顾老人家的感受,李念琛正式回美国工作,过去的一段上海之行仿佛是一场旧梦,那个常想起的人,更像是一场艳遇,每每这样想,总会听到她没皮没脸的声音在耳边问“艳吗?”      家里所有人都闭口不提他之前的那场“婚姻”,美国这边的同事朋友都不知道他还有过这样一段人生插曲,所以沈文澜这个人就变得好不真实,像是个幻想出来的人物,只是被幻想得很是生动罢了。他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过去三十几年的固定节奏,本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才对的,可是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落寞呢?他想,他大概是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这分手写的,如果走后妈路线必然很不错啊。   不要跟我说大家补办一个手续不就完了嘛,目前来说,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好吧? ☆、梨膏糖(上)   相传魏征侍母至孝,母亲身患气喘病,服药时怕苦只喝一口,魏征百般劝慰也无法顺利让母亲服药。次日母亲想吃梨,却因年纪老迈不便咀嚼,魏征用梨和糖熬成梨汁得到了母亲的喜欢后,想到将药剂加入梨汁,魏征熬制时却太过疲惫,以致于梨汁熬过了火候,成了糖块,可味道很是香甜可口,老夫人很是喜欢,连服半月竟得以病愈,太医得知便以此方治病,称为梨膏糖。      上海老城隍庙的梨膏糖为本帮,由清代起,至今日,也是历史悠久了。旧时卖唱梨膏糖更是成为一道风景,而如今的梨膏糖则研发了许多新品种,多达二三十种的口味里不乏加了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的,吃糖更兼保健,也算糖果中的一个异数了。然而沈文澜对这种糖非糖药非药的东西并不怎么喜欢,世情已经复杂多变,东西还是纯粹一些的好。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当初李念琛和沈文澜要派喜糖的时候,李勰就决定了要用这种最有地域特色的糖果,顺带给家里的孩子们说了梨膏糖的起源故事,沈文澜在一旁听着,对李家的印象又多了“孝义传家”这一条。说起孝义,眼下不少女孩的择偶标准中就有孝顺这一条,都说“百善孝为先”,有此品格的自然鲜有恶人,但若是遇上过分愚孝的,岂非作茧自缚?      当初沈文澜与李楚惠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李念琛两不相帮,她就曾向钱笑抱怨过这个男人的心思比起被海蓝之谜的创始人麦克斯贺伯博士带进棺材里的配方还要难以揣测,谁说女人心是海底针,照她看来,男人的心思才叫难猜得很哪。      沈文澜销假上班的第一天,久未挤地铁导致功力大减,上班险些迟到,打卡之后却和早晨起晚了的钱笑狭路相逢,两个小女人得以大难不死,急冲冲赶到女厕解决问题去了。而写字楼里的女厕却正是流言蜚语的集中营,绯闻八卦的发祥地,一坐一起之间就足以叫乾坤倒转,日月变色。      左边某一格里传出一个尖细的女声,“我就说嘛,高富帅怎么可能就从了那个千年备胎呢?他是持有米其林股份还是怎么的?切,所以说,我们做女人的什么都可以没有,自知之明是一定要有的,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冲上去想要嫁豪门,简直是痴人说梦好吧?”      头上一格的则一听就是内向怯懦的人,连这种背后嚼舌根的活动都只能唯唯诺诺地附和,“是啊是啊,听说她今天回来上班了,我看她也不会再提结婚的事情了吧?”      右边一格里一个女声清清淡淡,反而一句切中要害,“这种事有什么好提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被人家甩了,这种事还拿出来说,不是自取其辱吗?”女人讨厌一个女人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何况她还是嫁豪门未遂,让人如何能看得起她沈文澜?      厕格的门列二连三地打开了,钱笑一脸嗔怒,“一帮三八没事情做,成天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变态的老姑婆心理!”      出来的几个OL里身着浅灰色千鸟格套装的那个正是一把尖细的嗓音,“哟,怎么啦?个别人以为套住个富二代就能算投第二次胎啦?结果呢?人家还不是幡然醒悟走人了,结婚?我看是发昏还差不多哦!那个男人悔婚就跟往她脸上抽了一耳光一样,我们只不过就是说说,又怎么了?”      这时候沈文澜也出来了,身上是一袭绛红色真丝乔其长裙,高挑大气的样子比起任何时候都更淡定自若。她丝毫未见憔悴,反倒是比以前多了一份女人的韵味,仔仔细细按进手术室的要求洗干净了双手之后招呼钱笑快走,“不用上班啦?”      钱笑一看正主都不跟人计较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话,跟了沈文澜赶回办公室里去挨老谢的思想教育去了。      回到办公室里,老谢考虑到沈文澜这个小姑娘刚刚遭逢巨变,他若是再加以刺激,小姑娘万一要是恼羞成怒发作起来,他这把年纪还真是架不住这么大个子的泼妇的。顾虑到沈文澜的体格和际遇,老谢只好随便说了两句“以后注意,年纪轻轻早一点来嘛”教训一下,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沈文澜接连几天饱受失眠之苦,只能靠安眠药获得最基本的睡眠,结果今天上班的时候还险些迟到了,没开始正式做事之前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办公桌边的抽屉里还有不少原本发喜糖剩下的梨膏糖,她原想摄取糖分提神的,怎么知道吃进嘴里却甜到化不开,吐掉之后还是有一股子过分的甜味萦绕舌尖,喝多少水都冲不淡一般,叫人愈发心烦。      沈文澜强打精神,一如既往地跟钱笑用MSN摸鱼打混,“我要是以后不在这里做了,你还是会跟我一起玩的吧?”      钱笑心中已有不祥之感,赶忙一行字敲过去,“你干嘛要听刚才那帮女人胡说八道啊,你要不这里做了,那我可要无聊死了!”      沈文澜刻意用了大而化之的语气,“那可怎么办啊?我之前攒着的假都放完了,脸也差不多丢尽了,不走也没办法啊。”她拿出包里一早就准备好的辞呈,向钱笑晃了晃。      不知道算不算否极泰来,这件事沈文澜办得很顺,老谢想着小姑娘经历了这番波折,心里肯定不好过,要是再让她天天都要面对着这群知情人,日子肯定更不好过,干脆就同意了。至于老友钱笑,就更不是问题了,真正的死党闺蜜未必要时刻亲近,偶尔一餐饭,一壶茶,只要臭味相投,志趣相近,也可以天涯若比邻。      钱笑本有意留沈文澜,但又转念一想,眼下正是人言可畏,何况让沈文澜接受老谢等人同情的目光,对她来说才真算是一种折磨,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换个环境,慢慢摆脱旧日的阴影。      总经理日理万机,怎么会有人胆敢用一个小职员的去留来烦他,可这个小职员刚刚好是冯一帆公开罩的,自然就非同一般了。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冯一帆立刻让人把沈文澜叫到自己办公室里,看来是打算亲自留她。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阵敲门声,冯一帆应了句“进来吧”,一抬头所见的景象却几乎让他以为李念琛的离开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眼前这个女人面带微笑,神采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他不得不承认,沈文澜这半年来的变化极大,女人经历过爱情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她本就是偶尔神采飞扬的时候才算得上美的,如今更添一些些不自觉的妩媚妖娆,难得流露的女人味让她的这种特色更加有味道。      冯一帆正出神,却被沈文澜的敬称唤了回来,“冯总找我有事?”      “咳咳,”冯一帆定了定神,“一定要走?”他明知自己是多此一问,心虚得只能看向别处。      “对。”沈文澜如今是要离职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再拍什么马屁。      “我听人说你已经找好了下家。”冯一帆十指交错,撑在自己的下巴处,“听起来像是你的风格,我不奇怪。你要走我也明白,作为上司,我希望你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他的话老套且虚伪,懒得应对的沈文澜整了整自己的裙子,“那就谢谢冯总了,这些年承蒙您照顾了。”      冯一帆抬头与沈文澜对视,一双是永远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另一双是依旧灵动明亮的目,这一刻,冯一帆不再想躲避了,“其实我是爱过你的。”      这是不是叫作“世事弄人”呢?沈文澜想到曾经为冯一帆虚度青春的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其实我们都爱得太浅了。”在冯一帆的震惊里,沈文澜起身退了出去。了却这段无始无终的情*事,这个地方已没有任何事值得留恋了,沈文澜关上经理室门的那一刻最后看了冯一帆一眼,并不是不能把一帆打落作沉舟,只是你想要过尽千帆的时候,我走快了两步,已经错过。      冯一帆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看着她进来,看着她出去,心里的那种惆怅竟是从未感受过的,原来有一些东西错过了,真的会叫人这样遗憾的。对他冯某人来说,沈文澜像是一件很合心意的家具,总想着以后放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看到的时候暖心,想到的时候欢喜。但外面还有太多太多的选择,所以老是将她“暂时搁置”,想着终有哪天得了闲暇,可以先去付个定金,可等到想回头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被别人买了去,以后每每想起,总是怅然若失。      有人说暧昧是场战争,先受不了的人是输家,因为用情深,动心早,可这所谓的“输家”却因为认了输而较早地抽了身,说到底,究竟是谁人更加幸运,更加高段?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搞暧昧是还差一步路,闪婚之后从磨合中彼此欣赏又多了一步,一个是恋人未满,一个是老夫老妻,始终没有爱恋的状态,男女主的婚姻模式一直在过五关斩六将的状态里,并不是健康坦率的成熟关系,多少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即使有人觉得我无理取闹胡说八道我也要推翻重来,分开冷静一下未尝不是好事。 ☆、梨膏糖(下)   沈文澜的淡定让方萍看不懂,她的女儿明明是个为了高考失利就会郁闷多年的死心眼,如今李念琛回了美国,而且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她何以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呢?可方萍不敢问,唯恐会把女儿这种面上的正常也毁了。      所有人都把那句“你还好吗”埋在了心里,就连因为李念琛而和沈文澜熟悉起来的袁显、Mike等人也都在沈文澜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从此离开李念琛那个圈子的沈文澜又回到了原本白天做打工仔晚上做打稿仔的生活。日子一天天照旧过着,仿佛李念琛从来都不过是沈文澜的黄粱一梦而已,她的婚姻生活也仿佛真的是当初所说的实践出真知,仿佛是佛语所谓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给了她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      天性里的倔强或许可以支撑沈文澜过一段时日,可到了原定举行婚礼的那天,纵使只不过是看到报纸上的日期,也足以叫人犹如万箭穿心了。那天正是《珈人》出刊的日子,袁显和孙佩佩特意买了一本去找文澜专栏里有没有一些“天下男儿皆薄幸”之类的句子,可惜他们找到的只是一句太过拿得起放得下的话——动情终不可免,无缘亦无须怨。      在所有人眼中,李念琛和沈文澜的分手是一桩无头悬案,虽然平时他们也有过争吵摩擦,可是明明都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那又何必要分手呢?留学生俱乐部里的人们都会忍不住讨论,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如果有,为什么爱情会有如此这样令人不快的面目呢?      潇洒的背影总是留给外人看的,在该举行婚礼的那天,沈文澜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喝到酩酊大醉,这是她头一次喝醉,顿时感到身轻如燕,几乎要驾云而去。恍惚间看到方萍着急的面容出现,额头上烫烫的,她思考了好久,觉得大概是热毛巾,一把扯下来,然后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不要!今天我结婚,本来就应该喝醉的!”      女儿的眼泪不自觉地不停流淌着,方萍看着,心里更酸了,“乖,我们不想了,我们好好睡一觉,把不好的事情都忘记,然后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沈文澜在窗口做出诗人对月吟咏的姿势,“我发现我命里是注定没有男人的,父丧、夫离、子宫内膜太薄……”她皱起眉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笑着为一切总结了一个结论,“要怪只怪做爱太快,相爱太慢。”说完她忽然腿软,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方萍半拖半拽地把沈文澜扶起来,顾不得女儿还有没有思考的能力就扔出了选择,“你现在要是放得下,我们过了今天就不去想了;你现在要是还放不下,那我们再缓缓,但总要放手的。”旧日情深深几许,今天或明天,终有一刻你要放下。      沈文澜的失控仅仅发生了这么一次,从此之后,她好像完全走出了过去的阴影,照常用力地生活着。老早找好了下家的沈文澜在工作上过度得很顺利,因为冯一帆的关系,拿到了金额不小的遣散费当作饯别礼物,正式告别了旧东家。      新的单位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适应,好在树挪死人挪活,虽然处处都有欺负新人的传统,但沈文澜这只菜鸟开始大鹏展翅的时候,不少人都向她围拢过来了,她虽没有太漂亮的学历,可是她的办事能力和效率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逐渐打开局面的沈文澜发现自己虽然多年不得志,但是积攒下来的工作经验对如今的工作多少也算有所助益。过不多久又想通了自以为最最屈辱的那四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堪,当时百般煎熬,后来才知道,边走路边看书也不必担心被车撞的时日,其实也只有那四年。      大概是吃亏倒霉得久了,人就会渐渐开朗通透了,沈文澜自嘲地想着,别人是时运不济,她是时时运不济,还好,吃一堑长一智,日子长了留下点感悟好卖了挣钱。经历一段情事之后,文澜的专栏文章被《珈人》的编辑赞许为“饱含深意,娓娓道来”,其实也只是为了稳住沈文澜,为防她心血来潮想要求增加稿酬。后来沈文澜跟袁显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半开玩笑半叹息地表示,有些句子是从她心底里挖出来的,虽不见得字字血句句泪,可最后当成猪心一样论斤卖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惋惜的。      十一国庆的时候钱笑邀沈文澜出去旅游,后者久不见日光,已经灰暗得如同梅干菜一样了。宅得要命的沈文澜只愿在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好风光里与老友把臂同游一番,这个节气里还有点秋老虎的意思,带了遮阳伞和防晒霜都避免不了被晒黑的命运,可路边已经有菱角卖了,在季节和温度上有点错乱的意味。      钱笑嫌这东西剥起来麻烦,嘴硬说是不喜欢吃,可沈文澜剥好以后又忍不住伸手去拿,白白嫩嫩的元宝似的一块,咬一口脆甜粉糯,秋天最是合适吃这种东西,好像能通过这种清甜把夏天的余热从身上逼出去一样,越吃越开怀。      沈文澜随手记下一句——人道江南好,非因花开早,皆为红菱老。钱笑看了大笑,说她是以吃货之胃度文人之心,好不容易到苏杭一游,不写苏杭美景,却写这些,真是叫人绝倒。沈文澜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认为卖字糊口本应如是,把一碗老菱肉揽回自己怀里,左右护着不再让钱笑拿了。      黄金周是旺季,酒店房间紧张,何况苏杭又是旅游胜地,沈文澜钱笑只能挤在一张床上。钱笑不知道菱角有镇静男女之欲的效果,只是觉得沈文澜能写出吃菱角的句子来,大概也开始看淡了吧。晚上钱笑睡在沈文澜身边,问她一句一直以来谁也没敢问的话,“你在等他回来吗?”都不是无知少女的年纪了,大概也只有死党闺蜜才会把心里的那个小女孩放出来质问你心底的那个小女孩,“你还相信或者还有可能吗?”      “不知道。”沈文澜闭着眼睛回答,“我没想过。”她敏感地意识到钱笑的这种感性脆弱必然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压低声音问她,“有人了?”      钱笑不做任何回答,却已经是一种回答了。恋情开始的时候,总是希望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但又为了保护爱情的萌芽而不得不向全世界保密,正是这种矛盾的诗意令每段感情开始的时候都格外美丽且刻骨。      钱笑一味扯开话题,“前段时间你好像总穿一些特别有女人味的衣服,怎么现在好像又恢复到本来的风格了?”      沈文澜翻了个身回答说:“以前认为别人说合适我的就一定合适我,现在发现自己喜欢,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小时候听童话故事的时候,以为小美人鱼为了得到一双腿,可以跟王子在一起,每一步路都像走在刀尖上,也愿意忍受这种痛苦,真是爱得伟大,爱得壮烈,现在才知道,这也就是一双跟太高又不合脚的高跟鞋而已!女人从来都只是为了自己,所以让自己称心如意才是正途,其余的都是歪门邪道。”      钱笑对沈文澜这种有感而发倒是颇有微词,“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好,高跟鞋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是令女人美丽加分的法宝,你怎么能轻易亵渎现代女性人生路上的良师益友呢?”      沈文澜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鞋”教圣女,只能扯过被子盖住脑袋,“怪不得你次次闹洞房都要逼新郎用高跟鞋喝酒,你是灰姑娘的小姑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女主装豁达装放下很拿手,但是灵感男神走了以后,遣词造句开始矫情这一点还是很明显的。 ☆、定胜糕(上)   市场销售的工作与原来的人事工作相比,节奏更快,工作压力也更大,虽是如此,可沈文澜做得却很是称心。为了节省些花费在堵车路上的时间,沈文澜在单位附近的小区里租了间小公寓,多年来头一次搬家的沈文澜不想麻烦别人帮忙,干脆请了搬家公司过来,惹得帮她搬家的那位大哥都嫌她不够无时俱进,“就这点东西,又没有什么大件的家具,你打个包让人家快递公司给你送一送不就完了,还让我开这么大个车来,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而沈文澜正忙着拒绝方萍带上“这些”和“那些”的建议,“妈!我又不是去插队落户,我就是为了上班方便点,周末有时间我会回来的呀。”      她租的地方不大,房东一家在下面一层,房东老夫妻买下这个小一室户是为了将来儿子结婚以后老两口能空出房子和空间来,还可以方便就近照顾,以后儿子媳妇可以过来吃饭,再以后还可以搭把手带带孙子之类的。在房东一家眼里,像沈文澜这种年近三十都不着急结婚的,就属于脑子不太正常,拖慢人类繁衍后代的脚步。      为庆祝沈文澜乔迁之喜兼冲淡之前因为种种事情而造成的低落情绪,钱笑组织了大批旧同事和任晓东等一众损友给她办周末惊喜Party,结果惊大于喜——地方太小,客人太吵,最后不得不移师到外面继续。      任晓东看到冯一帆带了新人来出席这个聚会,心里真为这两个冤家着急,可冷眼旁观一番又觉得连当事人都已经把这一页掀过去了,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呢,举着杯子敬了沈文澜一杯,“先找好合心意的工作,别的再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实在不行,过两年妹妹你都三十了,干脆跟哥哥我凑合凑合就完了。人这一辈子,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沈文澜不知道任晓东的这种毛遂自荐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一段辛酸往事,只当他在开玩笑,但也不得不感谢任晓东的抬爱,“我只知道自己脸大,怎么原来面子也不小。我看再过两年弄不好你孩子都抱上了,哪里还能轮得上我啊。”      钱笑带了男伴过来介绍给他们,此人正是之前跟钱笑在网上讨论《金*瓶*梅》的文学历史艺术性的那位,两个人不止是讨论的时候一拍即合,聊起天来也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见面,居然是十几年前发乎情止乎礼的纯爱初恋,真有些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味道。在场不少人听说了这么曲折离奇、兜兜转转的爱情故事,都不停感叹缘分的奇妙,起哄让他们早日有情人终成家属。      沈文澜故意起哄让他们对唱情歌,以此惩罚钱笑组织的这个恭贺她新居入伙的Party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知道在中国,李姓是不是真的算个大姓,钱笑的那位居然也姓李,也难怪小妮子如此扭捏,没在第一时间把人介绍给闺蜜沈文澜认识。      耳边是有情人浓情蜜意的歌声,俱乐部包房里灯光昏暗,冯一帆看不清沈文澜脸上的神色,只能推断她必然不好过。手臂上一阵摩擦,回过头看到自己搂着的女伴刚刚转身去拿包里的粉盒补妆,他深呼吸一记,重新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去了。他们这群玩得起的男男女女里其实也有一两个情种,或者有些时候就是欢场有真心,情场无真爱。      任晓东本想开玩笑说由自己负责今天全部的活动经费当成是给沈文澜的聘礼,如今钱笑带着她的那位李先生跳出来,就好比是鱼肉仰面躺倒在砧板上,谁不宰谁是傻子,他磨刀霍霍地跟钱笑的那位暗示,“李先生,我们钱笑妹妹可是头一次介绍男朋友给我们大家认识啊,你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今天会过了这么多朋友,你难道不该向照顾了钱笑这么多年的我们表示一下谢意?!”      那位一看就是精英人士的标准样板,一推眼镜,笑得温暖,“应该的,那诸位不要跟我客气,务必尽兴。”他看着有点沉默寡言,大概是那种在熟人面前才会打开话匣子的类型吧,皮肤白白的,永远带着客气的笑容,沈文澜发觉自己很难想象着这人跟钱笑一起探讨个别文学作品时的模样,于是衷心地为老友能够找到心中所爱的衣冠禽兽而感到高兴。      把一家一当都搬进新居也不过用了一个上午,沈文澜按照方萍的嘱咐,订了几打定胜糕和豆沙馒头分发给街坊四邻,这是上海人的老规矩了,祖宗传下来的,不可不做。逐一敲开了几乎整幢楼里的邻居,除了几家年纪大的欣然接受沈文澜的“懂规矩”以外,不少年轻的本地小夫妻也对于这种“复古”很是看不懂,起初觉得不该无功受禄最后还是被沈文澜劝服的也不在少数。一圈发下来,沈文澜丝毫没有感受到小时候那种街坊邻里的近亲和热络,枚红色的喜庆糕点也不能让她觉得暖一些,城市的发展把人和人的能力结合了起来,却把人与人的距离拉开了,这个空隙好大,大到让人无法感受到从前的温暖。      定胜糕颜色鲜艳,乔迁相赠取其“步步高”的意头,成双成对地卖,成双成对地送,吉利得很。粳米、书快、高粱米磨碎成粗粒,混起来的面团包着豆沙放在模具里定好型再蒸,吃起来甜蜜实在,实在甜蜜。有词写道,“玫瑰加沙小蒸糕,雪白粉嫩滋味好,状如定枡两头阔,中间挤出馅一包,定枡两字明目好,昔日做成糕真巧,儿童欲将线板呼,买得糕来要将布线绕”就是描写此物状如线板,滋味绝好。      小时候沈文澜顶喜欢吃豆沙,甜而不腻,芳香馥郁,大了反而嫌太甜,足见口味是最不懂“从一而终”的了,吃食是这样,不知道其他又当如何。吃着这香甜的糕点,沈文澜就想起了自己曾记下过地址的张阿姨,找了个时间专程去拜访了她。      张阿姨住在上海近郊,家里有楼有地,明明本地人光是靠收取房租也足够过日子的了,可她偏偏不愿赋闲在家,出去找了份帮忙烧饭打扫的工作,这才有了跟沈文澜的一段缘分。沈文澜怎么会想到乡绅土豪会居然会有到别人家帮忙做家务的爱好,问过了她才知道是不想成天跟媳妇呆在一起诸多摩擦,干脆大家都上班,回到家里一个两个都累到吵不动,这才叫恰到好处。      再见到对自己诸多照顾的张阿姨,沈文澜多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张阿姨倒很是热情客气,又酒又菜的,她如果是少数民族的,恐怕还要载歌载舞呢。自李念琛走后,沈文澜也许久没见过张阿姨了,这次来只为感谢她长久以来的照顾,话刚开头,张阿姨就先拉过沈文澜的手,“小姑娘真的是蛮好的,怎么就是命苦啦?!”她这一句话说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合时宜,又改了口捧道,“要不是我儿子老早结婚了,我肯定要你做我媳妇的呀!”这一说就真的开始开动脑筋了,“我倒是有个侄子,就是好像配你不够高……”她嘴里念念有词,想到前雇主的高大身材,声音又弱下来了。      “阿姨,”沈文澜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又不是来找地方卖我这压仓底的存货的。”她笑语嫣然,丝毫没有难堪的样子。      “好好好,不急不急,总归会有识货的。”张阿姨拍拍沈文澜的手背,又捏着她大而厚实的耳垂批注道:“看小姑娘的样子就是有福气的,会好的。”谁说迷信都该破除,这可比科学令人心安多了。      命里有福的沈文澜继续过她的太平日子,可别人偏不给她太平。刚跟初恋重逢兼确定了关系的钱笑谈起恋爱来也是作女一枚,还没好几天就跟人家大吵一架,下了班把正在加班的沈文澜挖出来坐在咖啡厅里一通诉苦,开口闭口就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比起经历特殊的沈文澜更有失婚妇女的感觉。      “忘了你们以前的纪念日,然后呢?”沈文澜等着听钱笑数男友的罪状。      “还不够啊?”钱笑气愤难平,“说忘不了的是他吧?忘记了的又是他!怎么骗女人的时候就什么都说得出口呢?!”她的怒意达到了全新的高度,“哼!他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啊?!”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沈文澜想起某个收在抽屉里的耳朵吊坠,心中附和着钱笑,觉得男人的一切甜言蜜语皆是谎言,可嘴里当然是劝和不劝分啦,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让他加倍补偿你不就行了,男人嘛,粗心一点也很正常啊,要是他细心到连你的穿衣配色都要指导一下,那只能说明他在英国这种高危地区开发了一项重口味的新爱好。”      钱笑气恼沈文澜的这张破嘴里果然没什么好话,“你别胡说啊!不会的……”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的问题比起沈文澜说的这个有些小巫见大巫了,怒意被担忧取代,“那,那你说他会不会出于好奇,就是,尝试过一些超出我接受范围以外的东西啊?!!”      “这就要你亲自问他啦。”沈文澜指向窗外的一个疾步匆匆的身影,“盯得这么紧,什么时候办啊?”她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可以拿钱笑打趣,怎么可以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搬家是要送邻居定胜糕和豆沙馒头的,我小时候因为把豆沙抠出来吃掉就走的习惯被外婆骂得那叫一个惨……   我觉得换个合适自己的工作以及搬出来住对于女主都是比嫁个金龟更好更重要的事,对于完善她这个人有很大助益。求留言,求收藏啊! ☆、定胜糕(下)   秋高气爽的时候知道自己关心的人过得幸福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在万里无云一地落叶的时候,沈文澜走在街上,时不时会为这种快乐而笑起来。她近来一心往铁血女强人的路子上发展,干脆把长发也剪短,齐耳短发衬得人凌厉干脆,也少了伤春悲秋的味道。      新公司里的同事中也有热心人士,不知道沈文澜的那些前尘往事,只是看她一把年纪都还是孤身一人,想着要把自己认识的单身男士介绍给她,要能撮合成功也算是解决了两家的问题了。给剩女安排相亲,最重要就是要顾及人家的面子,这个诀窍,城市里的男男女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无师自通了,所以当沈文澜赴约去跟同事聚会吃饭却只看到一位陌生男士等在预定地点的时候,她就已然心中有数了。      不知道是哪位同事热心提供的相亲对象,外貌气度皆是清冷脱俗,看起来三十五六的样子,待人处事礼貌周到,一开口更是讨人喜欢,“反正大家都是被骗来的,干脆坐下来一起吃一顿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吧。”一顿饭下来,傅东水除了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之外几乎都没说过什么话,买了单之后丢下一句“有缘再见”就先走了一步。      联系方式也没留一个,当然也就只能“有缘再见”了,沈文澜这样想着,同时也清楚了人家根本没拿正眼看过自己一眼,虽然她也是无心于此,但基于女性自尊,心里也未免有些不舒服。后来同事说起,沈文澜才知道现年三十九岁的傅东水是个鳏夫,还带着个儿子,联想到他清俊寡淡的神仙样子,大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才有了这种看破红尘的姿态吧。      这番经历让沈文澜感触良多,其一是原来每一个处在一段安定的两性关系中的男女都会有做媒人的冲动,好像是自己身上的幸福快乐实在太过沉重,一定要多找一些人来了解体会一番才行一般;其二是对于所有意图做媒的人来说,他们冷眼旁观的“合适”是拉郎配的最佳理由,当事人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介绍人如何的“用心良苦”;其三是最奇怪的一桩,明明男人的平均寿命比女人短,可男人即使到了四十都还持续单身的却可以继续挑挑拣拣,而女人奔向三十大关的时候就理应仿佛火烧眉毛一样立刻马上解决好自己的终身问题,对比女人们做剩女和寡居老太的时间,不免有些讽刺意味。      沈文澜把这些乱糟糟的思路整理成文字后写了专栏发给编辑,不想那边也正好是做媒失败,随意扔了一句“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里的‘太监’咯?”,活生生把沈文澜堵死了。      过了个把礼拜,陆陆续续收到邻居们洗干净还回来的碗,沈文澜发觉“双其实”是一种习惯,在中国人的传统意识中,独、寡、单好像都有一种悲哀的感觉,而双双对对的东西却都带了喜庆,就好比她送出去的定胜糕,连买都是成对买来的,足见中国人对“成双成对”的习惯和追求。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由此看来那些闲来无事牵线搭桥的媒人们也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又何足怪欤?      这两个月沈文澜跑业务、陪客户不觉已经创出了一点名号,同事小章性情耿直,每每跟着沈文澜出去见客户回来都要忍不住说她“太能装孙子”。沈文澜只怕长此以往办公室里的几个新来的应届毕业生不清楚情况,哪天张嘴管自己叫一声“孙姐”,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于是故作高深地传授小章关于“装孙子”的心法口诀——人在江湖飘,低头不挨刀。      小章立刻戳穿她说:“你现编来蒙我的吧?我前两天陪客户的时候就差一点就吸二手烟致死了,你还过来劝我不顾健康地跟着他们抽烟呢,说什么‘都在江湖走,谁不抽两口’,我要是信你,还不被你给卖了啊?!”办公室里顿时哄笑声四起,好像把沈文澜小章两人当成了相声演员一样捧场。      新的工作环境对于沈文澜来说没有什么适应不良的地方,她如今经常要见客户,所以三教九流都须得一会。但小小白领的交际也实在有限,大多数时候不须优雅如女王,只需勇冠众流氓。这份工作对于像沈文澜这样满嘴跑火车但嘴上也不缺看门的女流氓而言是最合适不过了,跟她一起跑过业务的都喜欢这个女同事,玩得起也讲义气,所以才会把她个人的事放在心上。女人嘛,丝萝终须托乔木。      一过了中秋,那只秋老虎就像是吃饱了武松一顿老拳一样后继无力了,路上行人纷纷换上了稍微厚实一些的秋装,大概是如今衣服款式的缘故,秋天不再是“自古逢秋悲寂寥”了,反而显得喜庆丰饶,别有风情。俗语说“秋风起,膏蟹肥”,正是一年食蟹的好时候,秋蟹食腐而生,鉴于先前沈文澜曾有一段婚事沉塘,所以她对于这年的螃蟹产量期望颇高也就成了情理中事。      大闸蟹起源于崇明岛附近的水域,不知是不是日本人称其为“上海蟹”的原因,当然也不排除日本人最早是在上海吃到此物便以为上海就是产地故而歪打正着的可能。吴语中“大闸蟹”的叫法很有趣,“大”是说块头,“闸”(音同水煮的烹调方法)是说做法,“蟹”才是说的货物,三个字可谓信息量丰富。食蟹配黄酒、姜蓉等可驱寒,配菊花可增加秋意……食蟹有很多巧妙和禁忌,其中沈文澜最喜欢的是自己小时候总结的“蟹横着走,所以横着吃”的这条,童稚的趣味里带了点鲜味,所以一直记到如今。      沈文澜跟编辑喝咖啡时闲聊,刚好说起吃蟹,后者立刻跟她邀了一篇关于大闸蟹的美食专稿,说这个话题刚好契合时令,再说螃蟹属于高蛋白低脂肪食品,写在女性杂志里再合适不过。      沈文澜为《珈人》撰稿多时,却是头一次跟编辑出来喝咖啡,本就料到这杯咖啡不单纯,可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天上掉馅饼式的赚钱时机。想来是袁显知道自己刚换了工作,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其他原因,嘱咐过下面人多跟自己邀稿。这种打了弯的善意总是很难拒绝的,沈文澜唯有顺水推舟,在这个秋天被动地打了一回秋风。      真要把稿子写出来的时候,沈文澜也不知道是灵机一动还是职业习惯使然,居然还是写回了男女之间,很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吃蟹的都知道一句“九雌十雄”,即农历九月吃母蟹,十月吃公蟹,九、十月份分别是雌雄蟹最为成熟肥美的时候,而这种两性先后成熟的时差情况在自然界更是屡见不鲜。很多人会在婚嫁面前提到“最对的时候”,却只在爱情面前提到“最好的时候”,男人和女人身心的差异让我们很难同步去感受和接受一种情绪或责任,凤凰于飞到底也只是个美好的祝愿,现实则是当时多爱你天真烂漫,此刻就多恨你蠢钝如猪。      从来没有什么刚刚好,就像十月的尖脐遇不到九月的团脐,爱情和婚姻的区别往往只在于“喜欢、接受、不计较”的最后一步,都说人生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们要错过多少次才能和另一个颜色的棋子纠缠到最终的和局?或者我们放弃“完美”和“刚好”,继而接受“还好”的那天也是这样好的秋日,用棉线扎好双双对对的大闸蟹丢进水里煮,持蟹把酒菊花天,心中该是如何的畅快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到群众心理和现实状况对大龄未婚青年是十分重要的。 ☆、擂沙圆(上)   交了稿子,想当然尔,只得了原来的那份两*性专栏的稿费,沈文澜这边才宽慰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边钱笑就空投了红色炸弹下来,对于沈文澜那近来没什么大笔资金进账的荷包而言,真可谓雪上加霜。      之前沈文澜问过他们几时敲定,其中三分是戏言,万万没想到这位李先生这样的当机立断,说是既然玛雅人说的世界末日都要到了,那么就该学学我们老祖宗那种“生同衾死同穴”的浪漫。钱笑即使不被钻戒打动,也被名分打动。谁说过的,给一个女人最高的赞美就是妻子的身份。      按照钱笑和沈文澜的感情来说,她结婚当然是找沈文澜当伴娘的,可是她亲眼见证了沈文澜那场半吊子的婚事,这个口便不那么好开了。新娘开口请好姐妹做伴娘居然比新郎当初求婚还要煞费苦心,这让作为新郎的李浩鹏不免有些自尊受伤,于是出了馊主意让沈文澜陪他们试菜订酒席,边吃边谈才不容易伤感情。      钱笑也认为知心朋友同样也离不开酒肉,当然同意丈夫的意见,三个人吃一桌菜还得不停品评哪一道合适婚宴,哪一道要换烹调方法,从冷盘到热菜,钱笑一直没能找到开口的时机,眼看着连点心都上来了,心里更是着急。      这家本帮菜饭店的点心倒是别具一格,是上海的一大传统小吃——擂沙圆,即是各式馅心的书快汤圆煮熟之后沥干水分,滚上一层豆沙粉,冷热皆宜。相传是清末一位雷姓老太为了让顾客把汤圆带回家并且延长汤圆的存放期限而创出的吃法,后来经过改良而成为了如今的擂沙圆。这道点心着实应景,甜蜜圆满,更不用提其为了延长保质期的用心与每对踏入婚姻的新人们是如何的心意相通了。      可怜李浩鹏还没有机会多吃两口这香甜软糯的点心,就被老婆大人一个眼色指使去了洗手间。钱笑穿了件玫红色的羊毛裙子,衬得她红粉菲菲,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这多少有些俗气的包厢里居然把整个包间都点亮了。此刻这个艳光慑人的新娘子用一种中气不足的声音向自己的好友提出请求,“老沈,你来不来当我的伴娘啊?”      沈文澜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先抢白道:“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的!之前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谁都知道你挺过来了,可是谁也没敢问你是不是放下了,李念琛走得这么突然,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也不管你会怎么想,也管管别人会怎么看你……”      “好了好了,扯这么多来证明你关心我是吧?”沈文澜放下筷子,“本来嘛,是男人听说我不孕不育就该望风而逃了,不联系也很正常吧。你以为谁都有你们这样的缘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她故作夸张地拉过钱笑的手,“就冲着你们这对壁人十几年不见都能跨越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重新团聚,我也该给缘分一个面子来做这个伴娘啊!”她眼神坚定,像是在鼓励自己不要怕那些早先收过她喜帖,却将在钱笑的婚礼上看到她还在做伴娘的一众旧同事一样。      钱笑向来知道沈文澜的通透完全来自于旁观者清,她会在专栏里写一些例如“单身的时候不自以为矜贵,与人相恋的时候须把对方看得珍贵”的句子来指点万千剩女,可自己却好像打定了做一辈子单身贵族的主意,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一个人回头呢?!钱笑吃不准,更加没有劝她放弃的立场,如果钱笑自己一早放下了那段多年前的感情,那么重遇之后她和李浩鹏也不会这么快就结婚。      沈文澜整了整色彩灰暗的羊毛流苏披肩,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你家大鸟先生这个洗手间去得可够久的啊,你也知道穷人叫‘富’,矮子姓‘高’这些事情,所以我常说婚前体检的钱真的不能省……”她习惯性地以大尺度的玩笑来调节气氛,得到的当然是钱笑的一对白眼和一声清脆的“滚”。      好不容易终于从洗手间得到老婆大赦回来的李浩鹏立刻把沈文澜定位成伴娘,开始跟她约时间去准备其他关于结婚的一切事宜,果然是讲效率的行动派。听着新郎的种种计划,沈文澜忍不住想,感情的事大概真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像她这种没头没脑的,心痛心酸有时尽,可那无边惆怅却不知何时灭。她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记起经常让自己失神的某个快捷键所链接的号码,只能推测,或许有时留着一个不再拨打的号码,并不是为了守候一个人,而是为了提醒自己该忘记他。      每个女人都善于说谎,但是绝顶的好骗子却不多,沈文澜夜里失眠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可算是个出类拔萃的骗子了,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放下。      这天她下了班去图书馆借书,捧着一本书就站在书架边读起来了,与其他电子产品白痴不同,她不是喜欢有分量的书,她是喜欢油墨的味道。      “是沈小姐吗?”一个声音轻轻地问,沈文澜抬头看去,是傅东水堪称温暖的笑容,聊了两句才知道这个电子产品白痴喜欢的,是纸张的质感。      “那你好好看吧,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傅东水哑声向沈文澜道了别,然后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沈文澜顾不得去想傅东水是不是以为自己故意制造了一场不巧的巧遇,干脆埋头看书,把这当成一场萍水相逢。      十二月的上海,天气阴冷刺骨,寒风像是妖怪一样穿过单薄的墙壁袭击着屋子里的人们,沈文澜始终不明白钱笑怎么就会听她男人的鬼话,取“一爱一生”的谐音在十二月十三号这种新娘伴娘都美丽“冻”人的日子结婚。      沈文澜作为伴娘,身负挡酒重任,菜当然吃不了两口了,等到一圈酒敬下来,沈文澜也只能坐回主席赶着吃两颗擂沙愿垫垫肚子了。去新娘同事那几桌敬酒的时候,钱笑故意让沈文澜去新娘休息室替她拿某支她根本都描述不清的唇膏,所以沈文澜也没能跟一群旧同事有任何短兵相接的机会,直到婚礼尾声的时候冯一帆才举了酒杯过来,“怎么,我们不该单独喝一杯吗?”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粉色衬衫配灰色西装,不怎么高明的配色,却被他这种连气质都带着风流花心的人穿得格外好看。难得冯一帆今天没带女伴,就冲着这种天上下红雨的架势,沈文澜也该给面子喝着一杯。      她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喝酒很上脸,往往是脸上红热得像是火烧,可神智却很清醒,所以经常可以借此扮醉装疯。她今天的伴娘礼服是酒红色的低胸礼裙,抹胸设计已经受过今晚不少男士的注目礼,新郎选的这条裙子真是把新娘保护得太好了,沈文澜笑笑伸手往上拉了拉抹胸的部分,另一手搭在冯一帆肩上,“楼上开好房间了没?”      冯一帆没想到她直接到了这个地步,反而陷入了一种矛盾,男人妄图征服的欲望是生理性的,可以说是不可抗力,但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当成一晚的消遣又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侮辱,霎时间左右为难。      沈文澜的手划过他的肩头,手指在他胸口的衬衫上滑动,猛地拽过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面前,力道之大差点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要被拉离了席位。她晶亮的双眸里不带任何醉意,语气是叫人分不清的嘲讽或惋惜,“早干嘛去了?!”说罢反手把他推回座位,踩着高跟鞋送新人入洞房去了。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还留着婚礼的装饰和陈设,即使不少人都已经离席,但是婚礼的喜气却还在,坐在主席上的冯一帆环顾四周,渐渐有些恍惚。方才发生的事情,与其在一片凌乱的酒店房间里,他宁可是在眼前这个地方,至少可以说明,他那一长串数不清的情史里头还曾经有过一个没能打败的对手。情场上没有人真的愿意做独孤求败,每个薄情到骇人的人都曾经或者将会被另一个更薄情的人伤害。爱情只是一种刚好,好的时候,好的对手,如果注定终有一败,那“两败俱伤”才是人间乐事。冯一帆一仰头喝完了杯中酒,拿过一边的酒瓶又倒,“要是那小子回来,这戏才有看头。”      可能沈文澜与冯一帆从来都不曾同步过,这晚沈文澜所想的,是新郎新娘在婚礼上分享的他们的爱情故事。他们少年相识便相恋,新郎出国求学后因为缺少沟通,这段感情才无疾而终,两人分别了许多年,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居然成了网友,缘分来了,大概真的是躲也躲不掉吧。如今他们走入婚姻的殿堂,多年来分过合过,好过吵过,但最后还是决定要一起过。我们要擦肩过多少人,才能和一个人一起走进一扇门?沈文澜也见过马拉松式的恋爱最后依旧告吹的,大概有时候岁月磨掉了最初的喜欢,我们难免忘记了自己还爱着那个人,那个越看越不好但久看还不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要潇洒地面对过去的暧昧对象和身边所有人慢慢步入婚姻殿堂的事实。 ☆、擂沙圆(下)   一月下旬仍旧在度蜜月的钱笑千里送鹅毛寄来了给沈文澜买的生日礼物,本该是寒冬里的一份暖意,却生生因为一个数字使生日变成了在喉之哽。如果之前说的婚姻的有效期是要靠夫妻双方来用心经营维持才会长久的话,那女人的青春便正恰恰相反。      女人到了二十八*九,身边的同龄人不是结了婚就是已经离过一回了,抓得紧的也已经当了父母,这时候无论单身的女人再怎么注重保养,有着怎样的心态和前程,她都是失去青春且从未开花结果过的可怜虫。改变自身或许容易,但要改变别人看待你的目光却并不容易,沈文澜年近三十,单身独居,活得好,人们偷偷猜测她有什么秘密情人;活得不好,谁让她没个情人!三十岁对于女人简直就是和氏璧,因之获罪的同时还须面对可能比自己大十岁且早死十年的男人们闲庭漫步般在花丛里挑选,你若真觉得不公,大可以把经期延长到六七十岁再与他们一较高下。      吃过了方萍做的长寿面,正式迈入二十九岁却打死不承认虚岁已经三十的沈文澜一如既往地在专栏稿件里抒发着自己不知打从何来的闲气。方萍看她近来心情还算稳定,只是仿佛脾气见长,自然是要提点一二了,“都快三十的人了,平时说话做事注意一点,没有谁会一直让着你的。”      沈文澜稍有愠色的脸庞立刻僵住,她从来不是被旁人宠着让着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有了这么大的脾气?她想起自己在公交车上讥讽那些怀抱孩童当作让座金牌的人们比刷老人卡的更加肆无忌惮。想起如今自己出口伤人的频率和范围均是与日俱增,她才恍然大悟,到头来她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宠辱不惊”,小看了几个月的“婚姻生活”。她习惯了有人在风雨里派车接她,习惯了有人纵容她说话百无禁忌,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宠她依她,不会不要她。      先前的避而不谈似乎没能抹煞李念琛在她的生活里留下的种种痕迹,她竭尽所能地去忽略曾经发生的一切,更不敢学那些尤其敢爱敢恨的女主人公那样由爱生恨。恨本就是爱的另一种面目,且恨爱之间,恨意如此绵长,然时光浅,岁月薄,她一个路人甲的平淡人生里,何时才能冲得淡?      夹着尾巴做人的时日久了,沈文澜自省没能招架住这样跌宕起伏的感情生活,她把之前指天骂地的专栏文章全数删掉,以一句“红尘多少梦,尽付一笑中”开始新一轮的写作。如果忘不掉,那至少要放得下,如果放不下,那至少要看得开。      显然这次她这种超然物外的写作风格得到了《珈人》杂志高层的青睐,袁显约她周末喝下午茶,约的正是之前沈文澜和孙佩佩去过的那家,想来人家现在必定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了。      沈文澜如期赴约,等着她的除了大老板袁显之外还有大腹便便的孙佩佩,两个人浓情蜜意,正是最标准的恩爱夫妻的摸样,然而这一次,连沈文澜也看得出,孙佩佩是真的幸福快乐,了无遗憾。      穿粉紫色孕妇装的孙佩佩虽然不似平时那样娇艳灵动,但却有另一番韵味,难怪人们常说女人做母亲的时候才是最美。袁显坐在一旁伺候老婆孩子喝牛奶吃蛋糕,细致周到得叫在场不少女性都发出了磨牙的声响。      这对鸳鸯直到沈文澜走近才看到她这么大个人,孙佩佩因怀孕而总是偏离问题的重点,“沈文澜你这个头发剪得倒是蛮清爽的,”她靠在丈夫的臂弯中扭头问他,“坐月子不能洗头好麻烦啊,不行我也剪剪短吧,看着很有减龄的效果,走出去不会像是已经做了妈妈的女人……”      “咳咳,”沈文澜在袁显的眼神示意下入座,打断了孙佩佩的同时也招来了一直在一旁待命的侍应,“就要杯摩卡行了。”袁显看她穿一件宽松的宝蓝色针织衫,腰上是一条细细的编织皮带,整个人看上去也算精神,跟另一个过得一塌糊涂的人相比似乎要好得多。      “文澜小姐,我们好久没见了。”袁显说话轻柔客气,确实许久没见他的沈文澜不知道这是他一贯的圆滑还是他因即将为人父而满泄的温柔。      “的确好久了,”从李念琛离开以后,沈文澜就自动断了跟他相关的所有社交关系,倒不是她故作清高,而是实在没有高攀的必要。“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文澜在来之前做了无数种假设,其中最为惨烈的一种,是李念琛借袁显孙佩佩之口来传达婚讯。说不清是怕他结婚还是怕他一离开自己就结婚,沈文澜像无数没能走出失恋阴影的人们一样,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因为爱这个前任还是因为爱自己。      “大家就不能有时间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吗?非要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好吧。”袁显继续客套,“文澜小姐没有什么事要跟我打听吗?我刚从美国出差回来,过段时间还要陪佩佩去美国生产,所以今天才得空来跟文澜小姐你叙叙旧。”      侍应把沈文澜点的咖啡送上来,可可和咖啡这两类种子的酸苦兑出一种极致的芳香馥郁,她满足地喝了一口,懒得再跟袁显兜圈子,“我一个业余卖字的可没这个精力和本事陪您二位玩这种游戏,如果是有关于专栏的事,大家大可以有话直说。”      袁显不动如山,挖了一勺慕斯喂给孙佩佩,接着跟沈文澜聊天,“说起写专栏的事,我好像记得<珈人>的编辑刚好提过把文澜小姐的专栏文章集结成册出版的建议,或者我们可以抽时间聊聊这个。如果问我的意见的话,我倒是偏向于让文澜小姐专门为自己几个月的婚姻生活写一篇专稿作为这本文集的卖点。”他社会精英的外表下泄露出全世界人民都不能免俗的窥探欲和恶趣味,反而使得他整个人真实了不少,“说到我的伴郎嘛,这几个月来据我观察,大概是要孤独终老了,整天的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门当户对了,又嫌挑战性不够。”他夸张地叹气,“哎,我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还是流行无论是分是合都要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的,怎么现在世道变得这么快?还是其实这根本就只是你们在闹别扭呢?”      作为旁观者的孙佩佩又忽然加入了讨论,“你们是不是在玩那种谁先联系对方就说明谁比较在乎,谁就是输家的游戏啊?会不会太幼稚了点?而且按照进度表来看你们完全属于逆向操作好吧?!”      不少旁观者对于李念琛沈文澜之间这段不了了之的婚姻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鉴于婚姻关系并不存在的前提下,沈文澜自问不能生育如何为人*妻子,李念琛则自问分不清自己对沈文澜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十分之喜欢,大家没了婚姻这块遮羞布,便自卑迷茫得不知何去何从了。旁人按照夫妇的标准来看待他们,以为婚姻里发生的事大可以“难得糊涂”,怎知论其实他们正是在临门一脚之前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对婚姻的恐惧才各自却步的,又偏偏这个中原委,实在难以向外人道。      自李念琛走后,沈文澜赖以吃饭的一技之长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从前她笔下的文章虽然称不上清新可读但也可算作刁钻古怪,作为厕所读物总还算可以胜任,可李念琛离开之后却一度显得无比的矫情造作,自己看着都觉得味同嚼蜡。这样质量的文章居然还能被集结成册出版本来就惹人怀疑,可目光锐利的袁显却一语中的,邀的特稿正是沈文澜文思枯竭的症结所在,难怪他在竞争激烈的传媒业也能做得如此有声有色。      “那佩佩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呢?”沈文澜转了话题委婉地讨饶,人家两夫妻本就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当然也不想逼得太急,就顺着她谈起了即将出世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岁前后,无论是关心你的还是看热闹的,都会不约而同地提及EX。 ☆、南翔小笼(上)   沈文澜新居附近的弄堂深处有一家店面不大的小笼包子铺,滋味正宗,一点不输给南翔镇和城隍庙的老铺,而真正的妙处则在于不必大排长龙就可以尝到美食,自然大受周围居民的喜爱。钱笑一回到上海就被沈文澜拉到了这里来重温这一“家乡味道”,小小的铺子里总是坐满了客人,温馨简单的布置出自于老板娘之手,而老板则在不大的空间里放下了尽可能多的桌椅。夫妻老婆店,是小本经营里最浪漫的一种。      南翔小笼是上海最知名的小吃之一,本来是南翔大馒头,以皮薄、肉嫩、汁多、味鲜、形美着称,因大受欢迎,客人络绎不绝而招致行家模仿,后来原发明者以大改小,才有了这小巧玲珑,形似宝塔,晶莹剔透,汁鲜味美的汤包。足见行事为人都该如此,穷则变,变则通。      正逢双休日,等位的客人比平时多了整整一倍,钱笑和沈文澜坐在店里,鲜肉、虾仁、蟹粉的小笼各要了二两。店里的客人太多,厨房根本是疲于应付,所以她们四周的催促声不绝于耳,丰满和善的老板娘被人催得脸色都白了。在厨房里掌控大局的老板被外堂的喧闹声逼了出来,沾了满手面粉的老板怒冲冲朝整间店的客人喊一声,“一共就这么几双手,能做得多快啊?!催催催!就赚这么一点钱还要受气啊?!”他瘦小的身躯里居然能发出这样雄壮的声音,真叫人匪夷所思。      原本打算加入催促队伍的钱笑和沈文澜缩了缩脖子,老板娘客气地把他们点的小笼包和小馄饨送了上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们解释,“他脾气不大好,我们都在尽量抓紧了。”      沈文澜接过老板娘送上来的汤碗,“能找到这么关心自己的老公,是老板娘好福气啊,还开了夫妻老婆店这么恩爱,我们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她笑嘻嘻地接话,言语间奉承的味道十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捧客户养成了习惯。      其实沈文澜的羡慕也并不假,往往人们做得到“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就能白头到老,但要如何才能恩爱始终?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得到之后呢?沈文澜不免想到了自己曾拥有过的短暂婚姻和自己曾经写过的那句“夫妻夫妻,相扶相欺,微时相扶,达时相欺”,须知道平凡感动和细水长流比起一段稍纵即逝的激烈感情来,可要宝贵得多。她羡慕,羡慕小笼包子铺的老板娘,也羡慕兜兜转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钱笑。      钱笑说着欧洲蜜月游的所见所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只不过和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如何心跳都比较快,所以什么都更刺激一点。然而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就是在找那么一点刺激,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好。      “沈小姐?”谁料得到刺激来的这样快,傅东水笑得这样温柔,“这么巧啊?和朋友一起过来的?”他身边十五六岁的男孩看上去倒是很机灵,嘴甜得立刻跟钱笑和沈文澜打起了招呼,“阿姨好。”      钱笑刚和初恋成婚,自然全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其实我还想在‘姐姐’这个阶段多停留一段时间的。”      沈文澜忽略傅东水眼中的“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神色,为大家做介绍,“这位是钱笑小姐,这位是傅东水先生。”      两人握了握手,然后傅东水才向两位女士介绍了方才那个嘴甜的少年,“这是我儿子,傅半夏。小夏,我们到旁边等吧,不要打扰两位阿姨了。”      钱笑看老板娘也向他们父子二人点头致意,估摸着他们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熟客,老板娘和沈文澜都没有提到“傅太太”,当然也就无言地揭示了傅东水单身爸爸的身份。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介于熟人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叫做“相过亲”,钱笑一眼就看出这位傅先生理应是哪个慧眼识珠的人介绍给沈文澜的,只是似乎流水无情,落花也无意,两个人坦坦荡荡却又因为相过亲的这层关系,多少有点束手束脚,她当下便自作主张,跑到桌子对面跟沈文澜挤在了一处,“今天人这么多,看来有的好等了,傅先生干脆跟我们挤挤,我们两个女孩子能占多大地方,你们一大一小刚好也可以挤一下,再说人多点也热闹嘛。”      沈文澜看着钱笑八面玲珑的样子,怎好当面驳她面子,只能收拢四肢身躯,尽可能不让人高马大的自己占太多地方。      钱笑自然是本着好意出发的,你看这傅东水,一表人才不说,成熟稳重就是不少适婚年纪的男人们所没有的,再者别人害怕做后妈,沈文澜这样的情况岂不是正好是“两好合一好”吗?同桌吃饭当然少不了要谈两句话,沈文澜这才知道傅东水是祖传的中医世家,眼下做的也是药材生意,他一个下了海的医师居然还有这身清气真是难能可贵。      傅半夏全程乖巧,不言不语地专心吃着小笼包,明明是该叛逆的年纪,却能这样懂规矩,不在大人说话的时候随便插嘴,想来平日里家教还是很严的。他与傅东水长得只有三分相似,大概是应了传说中的“女儿像爸,儿子像妈”的DNA潜规则,长得比较像他母亲吧。      钱笑很会抓为人家长的傅东水的心思,“傅先生到底是搞药材的,你看把儿子的名字也起成一味药了,是不是想让儿子也继承你的衣钵,让家传的医术啊、偏方啊都一代代传下去啊?!”这话当然是三分客气七分捧,可是听在少年的耳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既然话题都已经说到了自己身上,傅半夏自然是憋不住了,“不是的,我爸说我要不想学,他也不逼我。我叫半夏是因为我妈姓夏……”后半句的语调刚刚变成一种炫耀,就已经被父亲叫停。      “半夏!大人在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傅东水的声音清清淡淡,如之前的每一句一样平缓,他这句话没有半点怪儿子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守规矩而已。      钱笑刚才还高昂的情绪已经泄了一半,看来又遇到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劝一个琵琶别抱已经不易,又遇到一个故剑情深的,想必定是死路一条了。      “子女是父精母血所成,母亲怀胎、生产都是十分凶险的事,我把妻子的姓用到孩子的名字里也是为了让孩子对母亲的恩德心存感激而已。”傅东水说道,神情却是十足的怀念,正是“取次花丛懒回顾”,看来是打算专心致志父兼母职把孩子养大过一辈子了。      这次的偶遇让傅东水沈文澜两人终于得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又意外地发现其实他们住得还算近,沈文澜日后能得到一位亦师亦友的知己良朋,也实属情理之中了。      钱笑为这次无功而返的做媒经历感到惋惜,逛街的时候都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沈文澜见老友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上心,说不感动是假的,“傅东水是好,可他最好的就是一心记挂着早逝的亡妻,现在的男人有几个能像他这样情深意重呢?可我要是跟他好,一来我跟他之间就永远隔着这么个刻骨铭心的,他喜新忘旧是错,不惜取眼前人也是错;二来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要想赢过一个死人,更何况再加上一个青春期的儿子,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她拿过一件衣服在钱笑身前比了比,“这件好不好?”      钱笑哪能看不出沈文澜的用意,推开她送过来的衣服,“老沈,别人都不问,我可问了啊,”她等到沈文澜默许之后才继续,“你根本放不下,还在等李念琛回头,是不是?”她见沈文澜不回答,举例力证自己的观点,“我看你最近老在家宅着,连任晓东组织的短途旅行都不去,更不要说你换工作的时候明明可以出去散散心的……你是不是担心他回来找你的时候找不到,然后又回美国去啊?”钱笑的声音有些打颤,怕一再提及沈文澜的伤心事会让她支持不住表面上的坚强。      哪个女人愿意坚强,谁不愿在心爱的男人的庇护下软如棉,柔如水,但往往这个人不爱你,这个人不出现,可女人总还是要活下去,所以她们渐渐收起柔和,把自己的脆弱敏感武装起来。表面上再如何刚强的女人背地里大都在等待一个人的怜惜,等待一个人的温柔,让她可以像最软弱的女人一样去依靠,去撒娇。女人是猫,可以狂野凶残地活着,也可以被肆无忌惮地宠着。    作者有话要说:  被人叫“阿姨”真的是一件伤心的事…… ☆、南翔小笼(下)   “你放心,我还没傻到以为他会回来,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就好比是刚才的小笼包,而且还是没有那包汤的残次品,人家是地道的美国汉堡,不管怎么搭配也不会在一顿里吃到这两样吧。”沈文澜说着,又重新给钱笑选了一件。      大概每个人失恋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症状,有些人暴饮暴食,有些人买醉,有些人寄情工作,有些人纵情山水,而沈文澜,或者只是另一种类别的失恋者吧。钱笑看着没有上述任何一种失恋症状的沈文澜,担心她真像曾经说过的那样,再不闯情关了。      其实沈文澜也没有什么特别,握笔杆子的人还能有多少发泄的方法呢?无非也就只能在文字的堆砌里偶尔快意恩仇一番,此后,沈文澜把所有的失恋情绪都放到那本文集中去了。对于曾经有机会与王子同处一马车的女性车夫,她倒是很明白自己不是公主抑或灰姑娘的事实,她把自己与李念琛的一段情以案例分析的角度写出来,对于自己也有念念不忘的执着的这一点,倒是供认不讳的——      一个好听且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必定夹杂着爱情事故,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化蝶双飞而去,继而成为一段传奇的,更多的人只不过化作了灯蛾,却也终逃不过扑火之运。   ——《小笼包与汉堡包的故事》题记      很久以后,当这本文集出版之后,也有人很较真地纠正了沈文澜这个不怎么合适的比喻,“就算是汉堡包,里面夹的也是本帮红烧肉啊!”      这时候已经将近年关了,天气愈发冷,几个到上海好多年的同事都纷纷抱怨起来,“这真的是南方吗?怎么比我们北方还冷啊?我现在没有空调真的是活不下去啊!!!老沈你是怎么过冬的啊?”      沈文澜窝在桌子前,热茶捂着那双一直都捂不暖的手,“你们不习惯吗?”她哀怨地说道,“我快三十年了都还没习惯呢。”她本来就比一般南方女子身形高大,加上裹得严实,更加给人一种“雄壮厚实”的视觉效果。      临近年关的时候,公司的客情维护压力更大,沈文澜粗看起来挺老实,说话又算得上风趣得体,个头体力更可以顶个把男人用,当然是主管最喜欢带出去的兵了。沈文澜的顶头上司是个小巧娇嗲的台湾人,台湾国语似乎永远没有凶狠的语气,比起吴侬软语还要软糯,听得人一阵酥麻。      朱经理年过三十五却很注重保养,穿着打扮都是日系风尚,换言之就是耐寒抗冻,和沈文澜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走在前头优雅贵气如皇妃出巡,而在后面护送礼物的沈文澜就有些嬷嬷、大内高手二合一的味道了。      跟客户吃饭的时候,为了买对方的面子,朱经理正对着一个算不上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沈文澜也只能跟着上行下效,她没心没肺地笑着,配合笨重的冬装,引得同桌这位向来直白的大客亲切地点评道:“小朱啊,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招进来这么个傻大个啊?我还以为你们部门个个都是跟你一样的美女呢!”      酒桌上的好话从来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朱经理当然也是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行事的,老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沪语,会互相吹捧),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晚沈文澜软性加班到十一点多,朱经理打了电话让公司的司机过来接她们,没等多久,一辆别克停到了她们面前,朱经理一脸的甜蜜和得意,“我刚刚跟我老公说我这边差不多要结束了,他说正好也在附近,所以就过来接我了。小沈,那我就先走一步,我看没过多久小赵就会过来接你了,你一个单身的女孩子不要一个人打车回家,不安全的。”她的表情实在丰富,强调完了“单身”二字之后还给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不清楚内情还以为她眼前的这个傻大个活活吃了两三个对象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文澜太过多心,像朱经理这样有人宠有人捧有人哄的女人对她这种三无人士说起话来,多少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听在耳朵里着实不太顺耳,可人在屋檐下,哪里有什么顺耳不顺耳,只有顺势不顺势,沈文澜笑得“真心”,“好的,谢谢领导关心。没事的,我看上去很安全的。”她对衣食父母向来很有彩衣娱亲的良好态度。      小赵开着公司的车出现在沈文澜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了,他大概是早就睡下了,临时赶过来也不容易,车子一停他就跳下车四处找寻朱经理的踪迹,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也不算矮小,偏偏气势上低人一等,含胸驼背地显得跟沈文澜差不多高,在穿着保暖的沈文澜身边更加显得瘦弱。      他认出沈文澜是下午跟朱经理一起坐他车过来的同事,抓住她就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朱经理呢?哎哟,我还以为你们饭局老早结束都回去了呢。我一接电话就赶过来了,最近不是用车勤嘛,我总不能明天疲劳驾驶吧,就想着早点睡,没想到你们这个时候打过来,你看我也尽量快了,要不你跟经理说说……马上要发年终奖了……这种时候让领导在外面吹风总归是不对的,但是我也不是成心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看来真是很担心年终奖金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先停一停!朱经理老早让她老公接回去了,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只好在这里等你。现在都这么晚了,你抓紧把我送回去,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她听到小赵谈起年终奖就悲从中来,谁让她深秋跳槽,试用期刚过,今年的年终奖看来是岌岌可危了,而过年走亲访友的那些礼品和压岁钱却随着通货膨胀而水涨船高,真是双重打击哪。      沈文澜正因为年终奖泡汤的事而郁郁寡欢,另一头身为半个资深员工的钱笑就开始盘算今年的年终奖了,她甚至还无限甜蜜地告诉沈文澜,“我老公说了,我没当妈之前他都给我压岁钱,等我当妈了,他就给我钱,包红包给孩子。你知道最关键是什么吗?是这些都是他主动提出的,真是太懂事了!”      其实沈文澜没有说错,女人就像是小笼包,一定要轻拿轻放,有技巧有耐心,这样才吃到其中美味。世上没有不会发嗲撒娇的女人,只有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周末方萍打了电话过来让沈文澜跟她一起去办年货,母女俩推着购物车在大卖场里被人群挤着,每辆车里都满满当当地装载着一大堆根本算不上打折的商品,方萍扶着老花眼镜看着往来的购物车里堆满的东西,“这不是两个月前搞活动也卖不动的东西吗?乖乖,趁着过年也不能这么宰人法啊!”      沈文澜还沉湎在痛失年终奖的打击中,不耐烦地评价道:“都一样啦,厂家买掉货才能发得出奖金,消费者拿了奖金才来买年货,钱这东西一手来一手去,最后都变成了GDP。”      方萍最清楚沈文澜的情绪特征,“是不是写文章又遇到瓶颈啦?这么大火气,过年嘛,谁不是洗了一整年的脖子,这时候正好伸出来给人狠宰一刀!”她说着,还比了个斩头的动作,“不过我们倒还好,两个人在家里弄弄,年夜饭也不用准备太多,走完亲戚要是想歇一段的话还可以出去吃,干净方便。”她边说边挑着干货,“最近怎么没看你出去玩玩,是不是换了个单位,工作比较忙啊?”      沈文澜知道方萍所想,这些问题钱笑不久前才刚跟她做了演习,“不是刚过试用期嘛,想好好表现一下,所以没什么机会出去放松,等到手边的稿子写完之后再出去吧。”她向自己这样解释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应该赚得到,花得了,有一点经济头脑。   GDP就是这么来的,同意的快点击“收藏此文章”肯定我一下~~~ ☆、崇明糕(上)   年终奖是成年人的压岁钱,所以纵使沈文澜每个月的全部收入合计起来还总算看得过去,可这个没有年终奖金的春节假期还是会因为四周的同事亲友都忍不住大谈年终奖金额而过得格外不舒心。      发年终奖的日子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沈文澜想不到自己也有一份不大不小的年终奖,这对公司的盈利能力和她沈某人的工作能力都可算是一种坚实的肯定。新年的喜庆气氛让平时不讲情面的朱经理也格外和颜悦色,她皇恩浩荡般走到沈文澜桌边叩了叩桌面,“怎么样,咱们公司不小气吧?!好好过个年吧。”      春节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正好足够沈文澜咳着血吟完“独在家乡还单身,每逢佳节好相亲”。      事情的起因是在年夜饭上,方萍端了盘崇明糕上来,关照沈文澜道:“书快东西不好消化,就吃一点意思一下,讨个‘年年高’的彩头,多下来的明后天还可以吃早饭嘛。”      “今年二伯母怎么不做水磨汤圆了?这个崇明糕你从哪里买回来的啊?看起来很舍得放材料嘛。”沈文澜兴冲冲地伸筷子去夹这一层枣泥一层书快的蒸糕,上面还洒满了红枣、核桃和松仁,撇开其甜蜜团圆的喻意不谈,滋味真要比切糕要好得多了。      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方萍看女儿吃得一脸幸福,正好在这档口跟她提关于这糕的事,“好吃吧?二伯母有个远房亲戚是崇明本地人,正好过年去看她,人家送的,而且送了好多,那多出来了么,就分给大家尝尝呀。”她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说到这个糕,正好你二伯母在崇明那边有个……算是侄子吧,今年也三十出头……”      沈文澜这才晓得什么叫喜极生悲,“用不着这么客气吧,吃点糕倒无所谓,相亲就算了吧。”被长辈安排相亲的感受就好比是一个爱好文艺的青少年被父母以“为你好”的名义送到奥数辅导班里一样难以言喻,然而成人的世界当然更加复杂,拒绝一个相亲机会或是一个相亲对象都不算什么大事,但拒绝一个苦心经营为你安排相亲的长辈可远非小事。      “你拎拎清(沪语,识相,会做人)哦,人家本地人个个都有好几套房子,一般都是自产自销、强强联合的,你二伯母这个面子算得大了,去总是要去的,你要是不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啊。”方萍苦口婆心地劝,男方有多少资产倒不重要,只是希望可以借此打开局面,让女儿出去扩展一下社交面。      第二天穿着鹅绒服的沈文澜犹如冬眠中途被吵醒的母熊一样,无精打采又气闷狂躁地出了家门。昨天除夕一整晚小区里都在放烟火爆竹,吵得她根本没睡多久,一大早就被方萍从温暖的被窝里叫了起来,走在寒风中的沈文澜愈发郁闷。      长辈们提议约在星巴克里见面,这在无形中加大了见面第一句话的难度,大过年的,开口到底是说“新年好”还是问“喝什么”,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比起开场白,更让沈文澜不自在的是,眼前这位宋先生身高也就在一米七上下,而且纤瘦如弱柳,跟虎背熊腰的沈文澜站在一起就好比中杯和超大杯放在一处般不搭调。      家住崇明,工作也在崇明的宋先生也嫌沈文澜个头太大,只是长辈们这样尽心尽力,他也不好扭头就走,干脆提出先一起看一场电影再说。这实在是个太聪明的提议了,大家不用多言语,又可以打发时间,还是经典传统的约会项目,沈文澜欣然允之,跟着宋先生过马路到对面的影院去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比黄花还瘦的已经不再是女人了,像宋先生这种骨架纤细又没有太多脂肪含量的男士们由于肩膀太窄,走路的时候往往是靠胯带动身体的,行进如弱风扶柳,很有戏文里婷婷袅袅的感觉。沈文澜羞愧难当,觉得宋先生身上一小时散发出的雌激素比自己一个月的都多,于是只能临时抱佛脚,有样学样地“莲步姗姗”了起来。      进了影院大厅,穿衣打扮都很有日韩潮流气息的宋先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现一下绅士风度,于是客气问沈文澜,“沈小姐想看什么呢?”      沈文澜还没从自己的女人味含量低于一个男性的事实中缓过劲来,懒洋洋地回答:“宋先生做主吧,我也不太看电影,大过年的,热热闹闹的就行了。”      宋先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胶眼镜框,认为这是一个展示自己大男人特质的好时机,“那就由我来拍板了,”他说完就转身走向售票处前的队伍,突然想了起什么又一个急转弯转了回来,“哦,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相亲还跟小姑娘玩AA制的人,”他说到“小姑娘”的“小”字时,刻意看了看堪称“五大三粗”的沈文澜,“你要是觉得电影票是我买的,你不好意思的话,可以去那边买点零食饮料,过会儿我们看电影的时候不至于太单调嘛。”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卖部,交代完了之后就抖搂了一下他的韩版薄风衣扭着去排队了。      沈文澜对于他的这个举措还是很有好感的,比起那些“不在没可能发展的女人身上浪费一毛钱”的男人们,宋先生至少还算大方。男方买电影票,女方买零食,不管成功与否,至少说出来大家都觉得挺公平合适的。      等到沈文澜提着一个大袋子重新和宋先生集合的时候,宋先生正挥着两张电影票蹙眉嗔怒,“我说沈小姐,你看个电影要吃这么多啊?”他露出一副“怪不得”的表情,然后为自己多舛的命途叹一口气,“好了好了,马上要开场了,我们走快两步吧。”      有些电影会让你愿意为之憋尿直到膀胱爆裂,而有些电影则让你恨不能立刻患上肾亏,其实人也一样。沈文澜坐定之后才发现原来宋先生买的是不知第几部的喜羊羊大电影,周围坐的全是低龄观影者和陪同孩子来看的家长。沈文澜只能埋头啃爆米花,大口喝可乐,以期待自己的膀胱在不久后就能“不堪重负”。      宋先生显然认为沈文澜跟自己不在同一档次,“沈小姐,你知道吗?做人呢,应该保持童真,如果一个人一直有一颗童心的话,那么无论这个人的年纪如何,他都是很年轻的。”说完这一句他都觉得浪费口水,大口喝着沈文澜递上来的可乐补充着水分。      二十九岁因为奔三而被逼出来相亲的沈文澜本想极有童真地提示他一句“听说可乐杀精”,又恐防他发觉自己是在嫉妒他身上那股文艺女青年才有的独特荷尔蒙,只好跟着灌了几口可乐,然后摸出一卷曼妥思,仔细考虑要不要化身喷泉,给童真先生一个终生难忘的“洗礼”。      念及“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沈文澜这样一个行动上的矮人当然做不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是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狼忍饥挨饿地扮演着反角,教育着祖国的花朵们,依照本能努力生存是一件多么不正义的事。沈文澜无法想象当这部动画片的发烧友成为消费主力的时候,涮羊肉产业到底会萧条到什么地步。      沈文澜开始思考这座城市里曾经相过亲的男男女女们最后究竟和谁走到了一起?是一直没有太多交集的同事?是蓦然回首还在身边的同学?是兜兜转转曾经深爱过的旧人?还是扮作热心人为你做媒的某个有心人?      英语里的“相亲”叫“blind date”,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其成功率与瞎眼老太太穿针有的一拼。这个城市里有太多人相见不相亲,这样的“相亲”与配种又有多少分别?两个人条件相当,彼此又都能够接受对方的经济环境和教育背景,然后觉得年纪到了,于是一拍即合,结婚,生育,背叛,忍受,爆发,离异或继续忍下去。在这样的生活里寻找快乐,比起在生命里寻找鬼魂一样的真爱,真不知道哪一个更有胜算。      “那么今天就这样吧,再见了,沈小姐。”宋先生对于神情呆滞、尤胜男儿的沈文澜自然是敬谢不敏,客客气气地道了别之后就打定了永不再见的主意。      由于见面之前,长辈们已经替他们交换过了手机号码,沈文澜在本次相亲的尾声阶段唯有礼貌性地再客套一句,“到了家里给我发个短信报平安啊。”成功地毁灭了今后每一年过年吃到崇明糕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女汉子和男妹子的组合一般都很亮瞎。   相亲就像实习,单身大学毕业前基本都要经历,无论结果如何。 ☆、崇明糕(下)   这场中性时代的相亲活动宣告失败,沈文澜偷得浮生半日闲,买了张地铁日票四处转转,感受一下新春的节日气氛。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路上的女孩们无论天气如何寒冷,无论上衣如何臃肿,永远永远都只穿一条裤子,用以暗示“只是穿得厚,其实我很瘦”。沈文澜走在人群中,看着往来的各色棒冰下的那两根棍子,再看看商铺橱窗上自己的影像,发觉好像少了一个一起看冰棒腿的伴侣。她自然而然地想起李念琛,连带着想起自己有些想念他。      李念琛曾经问她:“你是真的不介意我们出去的时候我看其他女人吗?”      她从理性高度回答:“我只介意你跟谁一起回去,”又从事实角度出发,“再说大家都是一起看的嘛”,最后抑制不住自己的惯性思路,“你是男人啊,我怎么可能让你压抑自己的天性呢?这就跟出门遛狗不带报纸一样好吧?!”      后来李念琛把她当作打过来的肉包子,叼到角落里啃了又啃,试图让她感染上狂犬病的险恶用心十分明显。彼时他也没有坦白护照过期结婚无效的事,她也没有交代多囊卵巢综合症生育几率低下的病,虽然面上的和谐不真,但当时的快乐却不假。      和一个人发展一段亲密关系,是不是总要有一些隐瞒,是不是不该坦诚到赤×裸的地步,是不是带了些秘密的人才能保持那种具有诱惑力的神秘感?沈文澜不知道,她原以为一段关系里大家都该坦诚相待,好比崇明糕上的那些果仁,有什么都袒露在面上,看起来也会安心一些。但事实似乎恰恰相反,有些人认为爱情里容不得半点欺骗,可偏偏有许多爱情都是从欺骗开始的。      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年前沈文澜刚刚过了二十九岁生日,接着过了年,又再长了一岁。沈文澜虚岁三十高龄了,居然还相亲失败,错过了小宋这个如此世间难求的好对象,当然理应归入压仓货的范畴。于是乎,热心的业余红娘们都撤退了,大家有志一同地决定把沈文澜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更加专业的机构来处理。      “老沈,这家说车轮大战一年,如果搞不定你,到时候会退百分之五十的会费,听起来是不是保险很多?”已婚妇女钱笑也在不久前加入了这个七大姑八大姨的行列,可能是女人一旦婚姻幸福就希望爱满人间吧。      “听起来就像是保险,欺负群众不知道资金的时间价值,他们集资,还款,到最后是我损失利息。”沈文澜头也不抬地织着手上的毛衣,对于职业配对机构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老沈,你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难道就没有半点正能量吗?”钱笑对着视频窗口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去撒娇,“老公我要吃苹果!”某些穿着居家服也光彩照人的人×妻大概在假期注射了过多的正能量,“老沈,我觉得我最近好像胖了……”      女人嘛,就是通过节食、锻炼、化妆等等自虐又欺骗大众的方式,花光前半辈子的时间,把自己打扮得精致漂亮,找到一个可以慢慢习惯自己邋遢、贪吃、懒惰、自私的“真面目”的傻子。触动沈文澜的不是一年后能退回的那一半会费,而是钱笑可以肆意自在的幸福。      在如今的婚恋市场上,不少二十出头的青春少艾都一早加入了战圈,期望早日寻得如意郎君,以免最好都被别人早早挑去了。因而年近三十的沈文澜并没有任何的优势,但相亲的要义便是这种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奥运精神。      有了上次的经验,方萍当然不忍心再把跟自家女儿单独相亲的男士暴露在前任光芒万丈的对比辐射下了,于是她旁敲侧击地鼓舞沈文澜去参加那些计时换人的大型相亲会,一来多些选择就是多些机会,二来免得对着她几个小时的那位受不住身心煎熬做出一些对自身或他人有害的行为。      沈文澜没想到钱笑所说的“车轮大战”会这么快就兑现,这类相亲大会根本就是个特卖会,大龄女青年属于换季折扣,长相欠奉的则是包装破损,像她这种功能不全的女人,简直就该回厂返修!沈文澜想到之前有读者寄了邮件来问关于相亲的建议,她还昧着良心回了一些“真诚有礼”之类的内容,现在想来,当时应该坦白告诉那位读者,此乃问道于盲。      钱笑对这件事的关注程度显然超出了沈文澜的预计,按照她的说法,沈文澜其实长得相当贤良淑德,有一种传说中的正室原配的大气,一看就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相伴相随的好老婆。但是要找到一个慧眼识英雄的还是需要一些包装的,于是钱笑拿着老公给的压岁钱,快乐地踏上了与闺蜜的又一次血拼之旅。      沈文澜“出征”前一晚,钱笑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过“千万别吓着人民群众”,这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窝在床上考虑着明天是不是该打电话过去关心一下沈文澜再战江湖的战况。      李浩鹏掀开被子睡到床上,“你这个朋友不是写两×性专栏的吗?不至于沦落到要参加这种大型相亲会吧?”他想到沈文澜做他们婚礼伴娘时那副“内有恶犬,生人勿近”的样子,只好改口说,“就算是她明天要相亲,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钱笑扯过被子盖上,“你们这些男人当然觉得女人都是发了疯一样恨嫁的没有原则的动物啦!”她大力翻身背向丈夫,悉悉索索的声响彻底击碎了李浩鹏申辩的欲望,“我知道沈文澜心底里还是在等他。”她幽幽地说道:“李念琛走了之后,沈文澜从来没有回过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有些事,我们都知道是事实,只是如果不去承认的话,至少还可以骗骗自己。”她想到自己本身的经历,更是感慨万千,“其实真爱过的,大都痛过,但不是每个痛过的都会痊愈,都会圆满。你走以后我爸也说过要送我去美国读商科,我说不喜欢,说人离乡贱,其实是想留在这里就可以随时去走一遍我们一起上学的那条路……”说着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我当时都不知道我是在等你,还想过相亲找个人嫁了算了,遇到好多极品……问题是,你他妈还让我等了这么久……”她抽泣起来,“你死回来也就算了,老沈那个都不知道死不死得回来!你们姓李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钱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李浩鹏也没有任何解释的立场,他在黑暗中搂住窝在床边赌气的妻子,“乖,不要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嘛,不哭了不哭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出差也带着你去,你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哄起人来虽然简单粗糙,但至少还算真心,钱笑当下就决定原谅他,虽然爱情里不分输赢,但婚姻可就要另作他论了,“明天陪我去买鞋?”她想到几个春季新款,还算是蛮符合她新婚少妇的气质。      李浩鹏还在诧异女人迅速流泪和迅速停止的功能,就被等他回答等得不耐烦的老婆肘击了一下,“哎哟!咳,哦好好好,去买去买。”他总觉得把婚姻比作鞋子的那句话一定出自女人之手,不过也幸得她们把婚姻当做鞋子,就算磨得满脚血泡也坚持认为“新鞋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新鞋适应了没多久,钱笑的体检报告就指出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可以穿着高跟鞋了,算算日子,他们的孩子是个十足的蜜月宝宝。这样算来。他们比一般人稍长一些的蜜月旅行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钱笑比沈文澜小一届,所以无论如何计算年龄,钱笑都完成了三十以前嫁人当妈的时代女性第一要务,其效率和运气都成为了同龄人中的表表者,因而在整个怀孕阶段都算心情愉悦。沿袭数百年来闺蜜的默契和传统,沈文澜当然该是孩子的干妈,只是考虑到沈文澜本身的情况,一路春风得意的准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沈文澜提起关于孩子的事。      但结果沈文澜的反应却是异乎寻常的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可以做个有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定期来访的孤老了?”      钱笑不愿听她这样胡说八道,重重打了她的手背一记,“瞎说!你先当我孩子的干妈,然后我再当你孩子的干妈,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沈文澜爽朗地笑,拉着钱笑的手凝望着她,“你天真乐观得我都快爱上你了!哎,告诉你家男人,我要跟他竞聘上岗了!”沈文澜这种不入流的笑话钱笑一早听腻了,可还是分不出沈文澜掩饰的是无法生育的遗憾还是久病不治的失落,或者,她只是觉得自己找不到那个愿意和他一起孕育生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单身久了,除了乐观以外,凡事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们不觉得这样的女主出去相亲很有爆点吗?有一种报复社会的感觉呢~~~请点击章节列表上方“收藏此文章”,参与作者报复社会的脚步! ☆、八宝饭(上)   话说沈文澜参加相亲大会的那天,一早方萍就把她叫醒了,督促她穿衣、化妆,然后是引诱女儿起床的最大功臣——八宝饭。      说起这八宝饭,其实也不是上海独有,只是上海的八宝饭最为精致,拌了猪油的书快蒸过之后晶莹剔透,一筷子挑开,里面拌了素油的豆沙带着浓郁的甜蜜香气冲了出来,面上铺排得如花一般的蜜枣、黑枣、核桃、瓜子仁、松子、葡萄干,象征着平安吉祥。或许今时今日的人们对过年这件事已经没了从前的热情,但是沈文澜眼前这道传统点心却带着足够的“年味”,让她也感受到了童年之后久违了的这种热闹和喜庆。      方萍考虑周到地说:“早饭吃书快的东西比较耐饥,过会儿就算要到下午才有时间吃午饭也不要紧了,”她像是怕女儿的吃相见不得人一样,先行控制她的食欲,“第一次跟人家吃饭不要太随便,吃饭、说话、做事……反正文雅一点总不会错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担心女儿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多些还是担心那些将要被女儿荼毒的男人们多些。      从被动接受长辈安排的相亲到主动报名参加大型相亲会,沈文澜的转变让她身边所有人都颇感意外,但却都有默契不去说破。事实上,沈文澜也确实没有做好再闯情关的准备,只是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在婚恋大潮中只能选择随波逐流的沈文澜也还没有这么大的勇气或魄力去做一个新时代的楷模。      沈文澜自动报名去相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不少之前为她的终身大事闹心的人们都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她的眼神也带了点“你总算开窍了”的意味,仿佛她之前还算快乐充实的单身生活一直都需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似的。      相亲特卖会本着开源节流的经营理念,如期在公园的某片广场上举行,沈文澜畏寒,不像其他前来参加相亲的女士们一般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临时在室外搭的棚子,无论多好看都不能挡风啊,沈文澜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如是想着。      这片临时被征用来举办相亲会的广场靠停车场很近,可能是想方便来参加的男女嘉宾找到具体地址,但同时也提供了“我有车”“什么车”等问题出现的合理性,也可算一举两得了。沈文澜经过停车场,从公园的一个偏门进去了,花坛里的绿化不顾季节地绿着,棚子下方的长桌上也不乏盛放的鲜花,俨然给这场相亲会增添了不少春意。      按照大会司仪的指使,陆续到来的男女嘉宾分别坐到了长桌两侧,依次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可以坐下和自己面前的异性展开交流,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司仪会敲锣提示男士们按序换到下一个座位去和另一位女嘉宾加深认识。      参加这场相亲会的不少人都有过一定的相亲经验,所以一开始就坐到了自己比较合眼缘的对象面前,争取一个相对有利的第一印象。沈文澜缺乏作战经验,被几个老资格的女嘉宾巧妙地挤到了一位“聪明绝顶”的男士对面。      锣声一响,沈文澜唯有倾身向前,欲与那位男士谈天,怎知人家第一眼就没看上“不像个女人”的沈文澜。他看了看沈文澜身上的姓名贴纸,极为客气地说:“沈小姐是吧?”他伸手顺了顺自己在风中狂舞的刘海,“你看哦,我的个子不大的呀,倒不是我这个人没有自信,但是哦,我觉得女人就是应该温柔可人,小鸟依人的,你懂吗?”他大概是头一次拒绝别人,显得有些局促,双手在他不长的双腿上磨蹭个不停,“我们两个要是一起走在路上,人家看看也奇怪的呀,你说是吧?”他比之前那位宋先生可要直白坦率多了。      沈文澜看看他胸前贴的姓名贴纸,然后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高先生,你说的我都能够理解,那么我们就当是记错了时间,早来了十五分钟吧。”      高先生对沈文澜的善解人意还是欣赏的,如此一来就有了话说,“没想到沈小姐你这么好说话的哦,那我也就不跟你见外了。你看你人长得高吧,这个事情是没办法的,但是你不好自己放弃自己的呀,你看现在这些出来相亲找对象的女的,有哪一个像你这么大吨位的啊?”      女人嘛,说什么都不能说她胖,沈文澜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纸片人,但还不至于要用到“吨位”一词。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这场相亲会是锅好粥,也被一颗老鼠屎毁了沈文澜的心情,她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却被高先生指责,“沈小姐你也太没涵养了,我还在说话呢!”      沈文澜头也不抬,“我这不是正看书增加涵养,期望能达到高先生的高标准嘛,”她把一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递到高先生面前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最近在看<倚天屠龙记>,”她看到高先生眼中的蔑视更甚,遂挑眉浅笑道:“这不刚看到围攻光明顶呢嘛。”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反之亦然。经过高先生长达十分钟的瞪视之后,沈文澜已经将这场相亲大会当成了自己报复社会的开始,气势上很有种“佛挡杀佛,魔挡诛魔”的架势,让高先生之后的几乎每一位男嘉宾都心有戚戚。      三十好几还带着大红色粗边眼镜框的齐先生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我是个淡淡的男子,来寻找一个淡淡的女子作为我的另一半。”      沈文澜作为一个同样伪文艺的女青年,只好据实做答,“对不起,我口重。”      奔三的潮人周先生穿着突破沈文澜审美极限的服饰,有可能是个习惯性仰头到四十五度的落枕小清新,“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一个明媚的女子。”      沈文澜自问配不上“明媚”二字,“我听我身边的朋友评价说,我一般属于闷骚,个别时候是暗贱。”      三十六岁的公务员孙先生则是个相亲老手,刚上来就交代了自己的收入和房子的地理位置,说话间频频瞥向一边的停车场,看来是想要找个有车陪嫁的,又没好意思问得太过明显,最后只是极为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呢,能找到一位有气质的女性作为我的结婚对象。”      沈文澜即使买得起代步车也舍不得上“沪”字头的牌照,只能把残酷的真相告知对方,“气质真的比不上气囊好使,何况我还两个都没有。”      沈文澜这种踢馆般的捣乱行为当然引起在场所有人的不快,司仪走到她身边请她守规矩,“沈小姐,你这样会影响到其他来参加相亲的嘉宾的,如果你没有诚意来相亲,为什么还要报名呢?你这样浪费大家的时间精力有意思吗?”      沈文澜素来是欺软怕硬,被人这样教训了一顿也就消停了,她此行的本意是想向自己证明她沈文澜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却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从来以为不过是心动一场,原来已经无法想象与他人成双。现在才发觉,会不会晚了点?      她苦笑一记,又听到换人的锣声想起,随即是一句“沈小姐?”是坐在斜对面的傅东水带着惊喜的声音,他向身边那位男士商量能否换一下,对方自然乐得逃过母夜叉的魔爪。      沈文澜向他点头致意,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熟人是最尴尬不过了,“这么巧啊。”      傅东水永远笑得客气,“是啊,”他也尽可能找些话题说,看来也不是急于物色对象的样子,“我几次见到沈小姐,虽然你多多少少都化了点妆,但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忙,休息得不好?”他丝毫不去回应之前谈过天的几位女嘉宾投来的殷切目光,“要是沈小姐不嫌弃,我给你把个脉?”      沈文澜伸出手让他切脉,心里却偷偷感叹相亲相成治病的大概也只有他们这两个活在过去的人了。      傅东水从前说自己因为家学渊源,对中医略懂皮毛,想必也是谦逊之辞,号完脉又看了舌苔,他照脉象直言道:“沈小姐肝气郁结,气滞血瘀,如果我推断不错,西医大概认为你患有不孕症吧?”      沈文澜没料到这场八宝饭一样宝货颇多,精彩纷呈的相亲大会居然会在最后让她挖到傅东水这位直白得叫旁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宝贝大夫。她还在惊叹傅东水诊断得如此准确,傅东水就已经先一步向她建议,“反正我们都无心于此,干脆换个地方聊吧。我多年不看诊了,你大概也一早就放弃治疗了吧?要是你想调理一下,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不勉强自己,最好还是不要。 ☆、八宝饭(下)   从十四岁到二十六岁,沈文澜那位远比她更有个性更有格调的大姨妈从来就不曾低过头,中医西医都试过之后,沈文澜干脆放任自流。她想的是,与其天天过着“问姨归期未有期”的日子,干脆带着高水平的雄激素去追求人生的缺憾美,不去期望,便不会失望,她不愿意再回到天天神经兮兮地等着自己有机会用卫生巾的日子,比起“活在裆下”,她选择“活在当下”,“不管治不治得好,反正我都不想要孩子的。”她如是说。      “我只管你健康正常,之后你想怎么样都是你的事。”傅东水解释道:“你是个聪明有趣的女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吃这种不必要的苦呢?”      “你要真把治成女人了,我可能就不再聪明有趣了。”沈文澜的语气已经放软,她原以为有些事情盼得久了,过了最急切的时候,就变得不太重要了,其实在心里某个角落里,她依旧在等,此刻她却以为这份心情只指宿疾,无关故人。      傅沈二人离开相亲大会,另找了个清静的茶舍,品茗详谈。傅东水一身呢大衣,可看上去却比穿长褂的更有一份仙风鹤骨的感觉,这个真正衬得上“淡然”二字的男人正对沈文澜循循善诱,“人生有八宝——结交良师、益友;注重运动、营养;做人让人感动,说话讨人喜欢;肯吃亏,肯吃苦;看好书,听演讲;事业关乎兴趣,婚姻关乎爱情;健康在于晨,成功在于夜;把潜力发挥到极致,把生命延续到极致。你看健康占得比例是不是很高?父母子女是缘分,兄弟姐妹是缘分,夫妻情侣是缘分,你我,也算是缘分。我想你好,算不上居心不良吧?”      沈文澜是一个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所以一贯计较,一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算是益友还算是你肯吃亏?”      傅东水终于笑到了眼睛里,人类大概还是逃不过“雄性比雌性美丽”的动物规律,眼光毒辣如沈文澜也不得不承认傅东水这一笑堪称动人,清风过竹林,大抵也不过如此。      傅东水没有急着给沈文澜制定治疗计划,只是东拉西扯地跟她聊着,他并不像是个大夫,她更不像是个病人。大概所有难忘过去的人都可以凭借人群中的一眼认出同道中人,傅东水问道:“家里人说半夏该有个母亲照顾,所以我才去相亲的,那你呢?”      “我也不知道,想让身边的人安心?我就要三十岁了,想找个五十岁以后生了病还愿意照顾我的人。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没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那种不离不弃,连带着就不想麻烦同事朋友……”沈文澜思维混乱地回答着。      傅东水提笔开了几味便宜得不得了的药材给沈文澜煎来喝,他浅浅笑着,“别多熬夜,别多喝酒,药随便吃吃,哪天你从心里放下了,哪天你就不药而愈了。”他喝了口茶,“我以前也觉得有些事是过两年就会放下的,谁知道就再也没放下来过,哪天你承认自己拿起来过,再承认自己放不下就不会太难了。”      沈文澜对这种长期处于下风的形势很不习惯,又是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然我去给你儿子当后妈吧!”这一回,傅东水笑得更欢了,仿佛是沈文澜说了个笑话一样。      春节长假过后的周末,踩着新的平底鞋的钱笑听到沈文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没了搜罗好看的平底鞋的兴趣,“知己情人当然也是一种选择,可是去做后妈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她已经是个准妈妈,自认对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血脉相连最有发言权,所以一改当初撮合傅东水和沈文澜的想法,反而规劝沈文澜不要轻举妄动,“要赢过一个‘亡妻’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何况还是一个‘先母’?!他以后是叫你‘妈’好还是不叫你‘妈’好啊?叫,对不起亲妈;不叫,当你是老妈子吗?”      反倒是沈文澜不改购物的心情,“你的顾虑我都知道,这些我也都想过。如果是女孩子,我肯定是不干的,哪个少女没个公主梦啊,我还不至于上赶着去做恶毒的王后吧。可是那是个男孩子啊,应该不会太难伺候吧?如果孩子还小,我当然也会考虑你说的称呼问题,可他都这么大了,我当然不会让他叫我‘妈’,我受不起的。”      话至此处,钱笑再说什么也已经无用,“老沈,无论你是要抓紧找人结婚还是急着去做人家的后妈,你先要对自己诚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病就不能爱人了,所以也不承认自己爱过?”她把穿在脚上不好看的鞋子拔下来,“我也是在等到以后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你不要急着为自己找好后路,再说了,为什么偏要做后妈啊?做干妈不好吗?”      节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假日综合症的余韵里,小章八卦的质量倒是一点也没有下降,“听说了没有?朱经理要跳槽!我看公司里面平调的几率不大,我们部门里这帮子人也还不成气候,照我看,对外招聘的机会更大一点,”他的年资没比沈文澜长多少,眼下也是苦大仇深,“哎哟,我的命真是苦啊!这才刚刚拍好了上司的马屁,马就跑了,新来的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到时候万一拍到马蹄子上,还不踹到我向后翻腾两周半啊?”      这种消息在办公室里又能保密得了多久,不多时,换领导的消息就在同事间传开了,一时间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从前跟朱经理走得近的担心自己再无庇护,而跟朱经理有过嫌隙的则暗自庆幸自己熬到了时来运转的日子。      午休之前,朱经理召见沈文澜,她穿一身的桃红色的春装,人娇小,所以穿艳色也给人娇俏的感觉,“小沈啊,这段时间经我观察下来,你不管是工作还是为人处事都算是有两把刷子吧,就是呢,我们的工作要涉及到很多人际交往的,工作性质上也需要我们多多少少展露一些女性气息和女性特质。”她对于沈文澜过分爽朗乃至于男性化的不拘小节很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要是听我说,不出几年啊,你肯定能走得比我远。”      朱经理离职之前的建议对沈文澜确实有着莫大的助益,因为无论你承不承认,性别优势发挥得好,有时候也是一种软实力。      如今的形势也不知是算触底反弹还是算否极泰来,沈文澜主业蒸蒸日上,副业则出书在望,就连困扰了十几年宿疾都开始看到了好转的曙光。从春节到元宵,两个假期间距得实在太近,如此一来,更没有人专心工作了,一心都是凡事过了汤圆节再说。      这几天傅东水会时不时会打电话来确定沈文澜是否按照他要求的规范作息,经年累月的习惯怎会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呢?沈文澜多年来没有一个父亲式的人物督促管教,所以傅东水只消在电话那头沉默叹气,根本不必说什么重话,她就乱作一团,“这么多年的习惯实在有点难改,我顶多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多做运动,饮食也多注意。”      傅东水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听从医嘱的病患,也不想增加她的紧张情绪,便在电话那头安抚她道:“没事没事,调理身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起效没有这么快的,可是如果没有朝朝暮暮的调理,又怎么会好呢?”他在家要对付青春期的儿子,语气上带了慈父般的宽容和耐性,“等过了十五,你要慢慢适应早睡早起啊。”      沈文澜在电话里连声答应,可挂了电话之后又困在电脑前写了一整晚,早晨方萍看到她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心疼到懒得去说她。沈文澜每次都是仗着后一天是假期才会如此有恃无恐,被框死的叛逆像是毒素一样侵蚀着她,她少年丧父,顿失安全感、信任感和精神依靠,于是把一切都压在前途上,决意做个女强人,怎知高考失利,母亲又以她是女孩而不赞成复读,那年起,熬夜,变成一种安静的发泄,一种没有人能阻止的自我惩罚,如今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了副业,终于算是出师有名。       作者有话要说:  多囊卵巢综合症在西方是没有成功治疗的方法的,一般采用激素治疗,使患者成功怀孕,但是不治本,还是会有无法排卵和闭经的症状,所以目前这类疾病还是以中医治疗为主。壮哉,我大中医!但是中医院欺世盗名的实在太多了……悲哉,我大中医! ☆、鲜肉汤圆(上)   洗漱完准备补眠,沈文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女人一过二十五,会有一种无论如何自欺欺人都难以掩饰的老态。梳妆台上排列得整齐的护肤品是最尖锐的嘲讽,须知道女人最先开始老的不是皮肤,而是眼神。全世界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打败衰老,但事实是,衰老只是一瞬间的事,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发生了。而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一个被人宠着的傻婆娘更叫人羡慕的了。      通常熬夜的结果就是补眠到下午,之后夜幕迅速降临,仿佛生活中的白天越来越少,黑夜越来越多,由此推测,那永葆青春的老不死吸血鬼必然也是个夜猫子想出来的。沈文澜站在阳台上看着渐渐沉下去的落日,伴着归鸟的呼唤声收着晾干了的衣物。      很多人都以为沈文澜如何通透,其实也只是把自己研究得比较好而已,但是人,即使是面对自己,总还是诚实得有限。人看自己,犹如看玻璃器皿里的酒,无论用多沉澈透明的玻璃装载,终究只是看了一个多少有些扭曲变形的象,所以我们常常通过别人的眼睛来认识自己,自我价值也始终在于“实现”而非“发掘”。      沈文澜少年失怙,对于一个早慧的少女而言,一刹那的成长并不是太难适应的事情。为了应对失去父亲宠爱的失落,沈文澜用老师和同学的关注和赞扬带来的满足感代替,同时也可以回报方萍对自己的养育,一举两得。在应试教育的培养下,她也曾一路过关斩将,一些规模不大的科目比赛中也曾有过当年关公温酒斩华雄一般又快又好的战绩。然而彼时她还不太了解一条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定律——越是看重,越是失常。数以万计的考生备战高考,对于出身普通的孩子们来说,这是唯一的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就像是在跳高比赛里跳得很远一样,总有人用尽全力却得到了不同的结果,而沈文澜正是其中之一。      上大学以后有人问过她,难道她连半点坎坷也承受不起吗?其实她也没有如此娇气,人也不会承受不起坎坷,真正令人承受不起的,是期望。每个孩子都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我要出人头地,赚大钱,让父母享福”之类的话,沈文澜也不理例外,而唯一例外的部分是,她会因为做不到而感到愧疚。      元宵佳节,看灯猜谜吃汤圆缺一不可,但随着人们对传统节日的热情渐渐淡去,那些拖着兔子灯满世界跑的孩子们也渐渐隐于记忆中了。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把霓虹灯当作应节的灯,诗中的“灯树千光照”不知有没有如今的满城灯火来得美。这世上以夜景着称的城市有许多,可每个人心中最美的灯光却只有一盏,未曾找到的仍在人海沉浮,曾匆匆一遇过的,今安在?      心态决定了人的老少和悲喜,像是沈文澜这种从“少年老成”一路老到现在的,自然很难有那种没心没肺的快乐。饶是如此,沈文澜也不曾像这样长久地低落过,她只觉得有些东西被什么压制住了,闷在心口,呼吸吐纳间都是沉重,她意识到了什么,就像孩童贪玩去偷看猛兽的巢穴一般,只是微有骚动,她就警铃大作,立刻躲回到安全的世界中去了。      这晚是元宵佳节,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沈文澜还是和方萍两个人在家过节。养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儿有一点好,就是过节的时候不用担心烧了一桌好菜两个人吃不完,方萍往女儿碗里夹着菜,叮嘱她留点胃口吃汤圆。      她们吃的当然是本地做法的鲜肉汤圆,皮薄馅大一包汤,咸鲜口味的汤圆之所以能成为特色,一则是因为其他地方少见这种做法,二则是并不是那么容易为人所接受。沈文澜就从来不怎么喜欢肉汤圆,总觉得软糯的皮子咬开之后应该像广告里那样,有芳香馥郁的芝麻、枣泥、花生之类的柔和浑厚的甜馅慢悠悠地溢出来才对,怎么会是一包肉汤伴着酥而不散的肉丸子呢?然而人们根据表面做出的猜测与事实真相截然相反的情况却比比皆是,小到一颗汤圆,大到一个人,一种思想,足见“出乎意料”往往是因为“固步自封”。      元宵节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傅东水打电话过来让沈文澜去他的药铺里拿药,说是市面上的中药材质量良莠不齐,干脆由他送佛送到西,把上次开的药方帮忙一并抓好,给沈文澜带回去煎了喝。沈文澜觉得无功不受禄,在药铺里跟傅东水磨了良久,他还是不肯收钱,沈文澜暗骂自己糊涂,人家药材生意做得这么大,又怎么会要几个小钱,千恩万谢地拿了药走了。      没走出来多久,沈文澜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是刚才还在药铺里打过招呼的傅半夏,“沈阿姨,你手机忘了拿,我爸在忙,我就出来找你了。”他说话很注意自己小辈的辈分,可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乖小孩”的感觉。      “哦,麻烦你了,谢谢啊。”沈文澜笑着接过手机并向他道谢,十五六岁的少年与她已经差不多高了,清爽白净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我不喜欢你做我后妈。”目测追出来的这段距离足以保证自己的话不会传到父亲耳里,傅半夏终于找到了一个跟沈文澜摊牌的机会,“我奶奶他们觉得我爸应该再找一个,可是我看得出,我爸不想找。再说了,你好像比我爸小蛮多的吧?”他已经是个少年人,对身边事物的看法正处在孩童和成×人×之间,总被人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让他倍感烦躁。      换了别的女人或者会觉得这样的对话多少有点尴尬,可沈文澜和傅半夏却同是天涯沦落人,当年若是方萍带着十来岁的沈文澜再嫁,今时今日的沈文澜或许就是另一个模样了。她看了看自认为已经是个小男子汉的少年,“你想要个新妈妈照顾你吗?”      穿卫衣的少年一脸的鄙夷,“我有我自己的妈妈,而且我也可以照顾我自己!”      “那不行,等你爸爸老了呢?”她循循善诱。      “我也能照顾好我爸!”傅半夏执拗地逞强,这是少年人的特质,也曾说过这种话的沈文澜看着傅半夏青涩的面庞,想到自己如今还是没有能力让方萍享上清福,更觉自惭形秽。      傅半夏看沈文澜不回答,以为她在质疑自己,接连强调,“我爸不会跟其他女人结婚的!他说过的,等他死了就跟我妈合葬!”      “你都拿这种话出来压我了,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很有希望来做你的后妈呀?”沈文澜逗着眼前急得脸上微微泛红的少年,“要我不当你后妈也可以,”她提出要求,“我死之后你也帮忙埋一下吧,坟地我自己买,保证不跟你爸妈离得太近!”      傅半夏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让我埋啊?”      沈文澜笑得和煦如春风,“阿姨我不想生孩子,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烧纸上香,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就跟你保证我不做你的后妈。”      少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要求,于是他咬咬牙,“行吧,你管死我管埋!”      人生百年,黄土白骨,最后不过是个肉汤圆。得到了这个保证,沈文澜笑得更开了,从包里拿了个红包出来,“晚是晚了点,干妈从今年开始年年都给你压岁钱,以后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啊!”这件事有了着落之后,沈文澜顿感已无后顾之忧,心安理得地继续做着她认为称心如意的工作,违背着傅东水说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和“规范作息”。然而生老病死,其实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人生却是这几个瞬间以外的部分,所以说为人生大事也只是小事,日常小事如果关乎生活质量,那也是大事。      如今少年人的心性已经不是逐渐步入中年的沈文澜可以猜测的了,但是想必傅东水对付起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还是游刃有余的,后来沈文澜出于女人对一切好奇的天性向傅东水讨教秘诀的时候,他只是说“口是心非和指东打西的,除了女人,还有孩子”,真是一言道破。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就是说后来沈文澜和傅东水成为知己良朋的事了。      男女之间不存在纯友谊几乎是人所皆知的一个常识了,但是沈文澜猜想,或者男女之间还是有纯欣赏的,比如她跟傅东水。然而欣赏又与臭味相投不同,欣赏是有距离的,所以她在傅东水面前从来都是“大气端庄”的,如果这种德性让钱笑看到了,她一定会批注成为“装大尾巴狼”和“老端着你累不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做后妈或后爹都要考虑仔细,这不是有信心就能做好的事。 ☆、鲜肉汤圆(下)   钱笑正处于荷尔蒙波动阶段,任何无理取闹的感性都可以被原谅,何况是这种看似是吃醋的小别扭。沈文澜约了钱笑出去吃饭,顺带着向她赔罪,她正在害喜,一会儿吃一会儿吐的,很不给面子的样子,第三次漱完口,她才正眼看向一脸讨好的沈文澜,“你最近不是跟那个什么老中医混得挺开心嘛,终于想起我来啦?!”      沈文澜想到之前跟钱笑闹别扭的时候,只需要陪她把甜品店里的各种口味的绵绵冰都吃个遍就能够平复她的心情,如今她有孕在身,怎么能吃生冷的东西呢?被钱笑鄙视“喜新忘旧”的沈文澜只能从娱乐八卦里找回自己跟钱笑的默契,“你最近不大好上网吧,听说没,大导演背着他小三上位的老婆找小四了……”      没有女人会无视这种话题,更何况是孕期情绪波动极大的钱笑,她立刻兴奋起来,“本来他现在的老婆年纪一大就很像他之前同居过的那个女朋友,看来这次找的还是这个款式,就是又该更新换代了!”      这话倒是不假,不少男人都是在寻找一个又一个彼此相似的伴侣,有些女人打败了前任,就沾沾自喜,等到自己老了又被下一任打败。每个人都将打败年华老去的自己,同时也被风华正茂的自己所打败,这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你去问问那个男人,他在心里那你当成某某第几?      话匣子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钱笑和沈文澜在这种关于明星花边新闻的见解上从来是一拍即合的,聊着聊着也就忘记了沈文澜最近总找傅东水而不是自己谈天的事。其实钱笑不晓得损友比知己更加难得,只因后者或许可以跟你引经据典地说些平常人不懂的典故,但却只有前者曾经与你一起创造过属于你们自己的典故,也许是乡下公厕门口举着的手电筒,也许是不高兴的时候一大桶冰激凌,也许是断在窨井盖上的一截鞋跟……      这种熟悉的话题让钱笑越谈越兴奋,旁征博引地扯出许多名人轶事来证明她的眼光如何独到狠辣,“所以我说,男人没有不花心的,有些是本来就有条件花的,有些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花的。什么叫‘专一’?有条件花心但是忍住了,这就叫‘专一’!你要是没条件花心所以才没出轨的,那叫‘形势所逼’!”她现在是正处于老公出轨的高危阶段,所以动不动就是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      “没事这么大感慨,该不会是在担心你家大鸟先生的鸟笼锁得不牢吧?要真的担心的话,每天上班前让他做一百个俯卧撑嘛,这样在家就能得到形神兼备的补偿,出去了也能让他有心无力,岂不是一举两得?”沈文澜何许人也?在知己面前没人味,在老友面前没人性,在至亲面前没人样的一代女流氓是也。      把孕妇安全送回家之后,累极的沈文澜拖着自己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里,一开门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就倒头扑在了床上,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听到方萍的声音在卧室外面响起来,“你一个人住就这么邋遢啊?怪不得要搬出来,要是在家里的话,看我不骂死你!”      沈文澜嘟着嘴,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揉乱一头短发,还是觉得全身无力,重新趴回床上,打滚撒泼耍赖道:“我累呀!过会儿再理房间可不可以啊?”      方萍一边整理一边教训女儿,“出去人五人六的,家里乱成这样也不管,传出去给人家笑话!”她看着凌乱的房间,忍不住叹气摇头,“我才多久没过来啊?都多大了,穿过的丝袜还乱扔……”她开始了连续半小时的批斗会,沈文澜不敢睡着却又爬不起来,拿了个枕头捂着脑袋消极反抗着。      傅东水那边的情况也十分类似,建筑模型的部件散落了一地,让人不知该在何处下脚,他看看在床上划拉着平板电脑的儿子,“你是想让我帮你全部扫起来扔掉吗?”      知道老爸不是在开玩笑的傅半夏心知不妙,赶忙转移话题,“那个怪怪的沈阿姨还蛮好玩的,我打算认她当干妈。”      傅东水倒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你是打算打个电话让你干妈过来替你收拾房间吗?”      说起沈文澜,傅东水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凡事看得透的女人看不透自己的情事也是一件叫人伤脑筋的事,他们作为看客的,挑得太明也不好。前些日子他送了几本佛经给她,希望她能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执念,她还是维持着面上的潇洒,像极了当初自己心底里不愿承认小夏母亲已经离去的事实那般。      人避免受伤害的方式有许多,他也曾和沈文澜一样,选择否认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人是没有将来的,而他的这位知己还太年轻,不该像他这样沉沦在过去里。      《珈人》新一期的杂志销量平平,文澜的专栏文章当然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沈文澜被杂志编辑问候了一个上午,就差自尽以谢天下了。      “不是我要说你,”沈文澜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这种“我不是要……”的开场白次次都多一个“不”字,她还没抱怨完,编辑大人就絮絮叨叨地数起了沈文澜的罪状,“你以前做事不都是很有交代的吗?次次都有备用稿。这次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啊?你是不是看死我不敢在你的专栏上开天窗啊?你知不知道我顶了多大的压力才把你这次的稿子放上去啊?!”那头狮子吼功力深厚,沈文澜瑟缩如秋风中的落叶,连连道歉,编辑却还是不依不饶,“大姐,我们这是女性杂志,写点女人想讨论又不敢直说的话题就好了,不是让你畅谈人生的!你要写散文你可以投给其他杂志嘛,我们杂志的市场定位你要搞清楚啊,文章的营养太高了,我们的读者会怕胖的!”      天晓得沈文澜只是写了几句近来的感悟,说每个人都是一颗肥肥白白的汤圆,旁人认识这个人都是通过不同侧面的接触,横看成岭侧成峰,可之后就有了固定的思维,好比一颗不知道口味的汤圆由一角咬开,接着一整个都是第一口的味道了,只是我们每一颗汤圆都会在不同人嘴里吃出不同的味道来,这倒也不是带着面具做人,这只是我们的一个侧面。在千人一面的书快皮子下面,你是谁?      奇葩的如同鲜肉汤圆的一样沈文澜写出这种奇葩的比喻,以往存着的备用稿也不愿意让编辑拿去顶数,如此这般的鬼迷心窍让编辑不得不怀疑沈文澜近期荷尔蒙失调内分泌失败心理失衡脑髓失踪……      沈文澜后来想想确实也有其他可以用以作为喻体的东西,光是食物也有不少,可是哪一样有汤圆这样的雪白粉嫩又立体圆润呢?她面上当然不能把这种死不认错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是习惯性地装孙子,被编辑喷了个狗血淋头。      新春刚过,不少博物馆和美术馆的迎新春展览都到了尾声,曲老打了电话来约沈文澜去看一场专门的明清画展,谁知道居然又是一场变相的相亲。      曲老带着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说是世侄,看着很是安静木讷的样子,看画的时候倒是如痴如醉的,让他介绍一些名家的时候也是滔滔不绝,看来确实是曲老的世侄无误。比起吴先生的享受,沈文澜全程都是沉默乖巧的样子,谁晓得曲老传话回来说吴先生认为她心思太活络,跟自己不甚相配。      沈文澜怎么会料到吴先生看画有一手,看人也准得离谱。从过年开始相亲直到现在,沈文澜都已经不忍心细数自己被多少位男士嫌弃过了,莫非像她这样的齐天大剩真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是否结束单身,与闺蜜的感情都该雷打不动。 ☆、肉丝汤年糕(上)   有一位智者曾说过,分手之后要忘掉一个人并不困难,不要见,不要贱。但是要忘掉一个人的前提是你必须承认这个人在你的心底留下过痕迹,在沈文澜的案例中,真正关键的却在于此。      沈文澜像是一条紧绷的弦,每天极力表演着“云淡风轻”,却只能让自己越来越接近崩溃。又一个寻常的周末,沈文澜独自在家宅着,中午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给自己做了一锅肉丝汤年糕。年糕的吃法有很多,但是上海人最喜欢也是最家常的一种就是肉丝汤年糕,买一条长条的年糕切开了放在水里泡软,配上黄芽菜和肉丝一起烧,直到年糕变成羊脂白玉一样的凝脂白色。      从前周末张阿姨休息的时候,沈文澜也曾做过这道白嫩鲜美的年糕给李念琛吃,他从来喜欢这种简单方便的本地小吃,想起来也差不多是一年之前的事了。沈文澜大概是连续写稿所以用眼疲劳了,吃着年糕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随手抹掉,又好像怎么都抹不完一样……      一个在社交网络上不存在的人是最容易消失不见的,她只需要关上手机就可以独自庆祝自己原本的纸婚纪念日。纸婚,多确切妥帖的名字,第一年的婚姻往往是靠一纸婚书联系着的,夫妻感情还远远称不上深厚,三百六十五天换一点薄薄的情分……偏偏,她的婚姻连一张纸都没有,没有真实的名分,甚至连一年都没满,她伴着泪水笑起来。似水流年如风逝,一眨眼已经一年,纸婚纪念,她也曾心比天高,终究还是命比纸薄。      离开李念琛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失恋,因为李念琛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恋爱对象,他是一个让她有点怕的男人,一个让她能用眼睛笑出来的男人,一个给过她自信和安全感的男人。她终于承认她曾经爱过,深爱过,短暂灿烂如烟花,留下烟雾迷蒙的背景和刺鼻的火药味,然后回想的时候却只有那抹黑夜里最美的绚丽颜色。      她独自窝在房间一角,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她“放下”和“忘记”的表现早已是在苦苦硬撑了,如今被一个特别的日期如针尖一样刺破,她压抑已久的情绪从心底冲出来,如同要冲刷掉过去半年的强硬一样。      如果爱情有生命,那么沈文澜想,她办了一场不错的葬礼。放下?又何必?一个承认自己痴情的女人远比一个打死不认的女人要可爱得多,她虽然说不清楚如此念念不忘一个不可能的人,究竟是无能抑或坚强?但却可以写出“无情苦,不知其苦;痴情苦,不畏其苦”这样的句子,不好吗?      她开始看傅东水送给她的佛经,因为天资有限,所以不可能豁然开朗,但是渐渐看开却还是做得到的。随后,她的读者也在慢慢增加——      做了正确选择的孙佩佩是因为一句“人世皆有定数,或在一人心上停驻,或把一人在身边留住”。      作为“正确选择”的袁显则是因为一句“真的深爱一个人,你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的;而如此不争气的自己,你也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苦苦单恋过的Mike是因为一句“你不能责怪你爱的人不爱你,就如同你不能责怪自己即使如此你也不改痴情一样”。      同样苦苦单恋过又转头找到了真爱的Cindy却是因为一句“最好的爱情是把人和心都留住,次好的则把时光和感觉留住”。      曾经险些失之交臂,最终还是得以把握住的李浩鹏是因为一句“谁都回不到当初,所以要好好活在当下”。      没有一天放下过去的傅东水是因为一句“有一种难忘,是无需记起”。      持续单身的任晓东是因为一句“爱情是种宗教信仰,相信只为获得幸福,但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身在地狱,仰望天堂,你必须相信有朝一日能得以快乐,才能继续忍受无边寂寞”。      依旧醉卧花丛,牵出无数孽缘的冯一帆是因为一句“世间有万种人,千般爱,百样婚姻,十类牵挂,却只有一式不甘,自此放不下,忘不掉,种种孽缘皆从此而起”。      ……      杂志的编辑因为沈文澜这种懂事的矫情而开始重新捧她,却不知道能说的爱情大都不真,小部分则不对,总之是怎样都说不透的,这东西很多时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真的遇见过的,大都连再提一句的气力都未必有。      沈文澜的邮箱里有不少读者寄了邮件过来,评价她文章中的不少句子有正中人心的感觉,她很较真地想回复说“能有擦过心房的感觉就已经很难得了”,想想还是算了,自己把这些邮件保存了起来偷偷得意。      情场失意的人在其他方面自然会时来运转,就想失明的人都会有更好的听觉和嗅觉一样,如今沈文澜正业蒸蒸日上,副业风生水起,仿佛是上天想要补偿她当初因为宿疾不能承受太大压力所以没能好好打拼事业的遗憾一般,总的来说,人生的运势和机缘真是妙不可言。      傅东水对沈文澜这几个月的蜕变刮目相看,所以特意把人约出来郑重地回复她当初主动提出要给傅半夏当后妈的提议,“不选别人,是不愿意委屈自己;不选你,是不愿意委屈知己。”他们都是曾经沧海难再觅,纵与旁人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他也惊叹于沈文澜如今看似越来越高深的修为,却被她不知是不是过分谦逊的话弄得无话可说,她说:“犹有好高骛胜之心,未能放下,也不肯以愚妇自命,何谈修为?人家是‘朝闻道,夕可死也’,我是‘朝得道,夕沉沦,周而往复,永堕红尘’。”      认栽和认命之后,人往往就会变得豁达,消耗生命起来也会格外大方,沈文澜过着快乐而没心没肺的生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是个凡人了……只是连电视机也会放着《上海滩》的主题曲提醒沈文澜,“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你有没有为了一个人坐困愁城过?在沈文澜的世界里,偌大的上海变成一棵相思树,思郎恨郎郎不知。      不甘心、放不下和思念之间有一种很玄妙的关系,类似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大光明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里的李念琛对她置若罔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一位大美人打得火热,不但如此,他选来约会的咖啡店连她最喜欢的摩卡也没有,气得她当即醒了过来。      约稿一多,沈文澜就养成了在床边留纸笔的习惯,这次她从黑暗中醒来,打开床头灯,气鼓鼓地刻下一句颇为诗意的话,“相思锁不住,犹恨梦里人”。      清明扫墓的时候,沈文澜不想再给堂嫂和伯母等职业家庭妇女再提供什么闲聊的话题,干脆早了大部队一天先去。不是正清明,去墓地扫墓的人并不多,沈文澜带了金漆去给爸爸墓碑上褪了色的字补漆,不和亲戚一起去也好,补完了金漆还可以坐着跟爸爸说说话。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沈文澜坐在以后方萍将要安置骨灰的空处,头倚着墓碑指责道:“老爸你走得这么早,你是不是多少也该补偿我一下?”微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难得地露出一种可以称为任性的表情,“你要是再投胎,能不能不要生女儿?如果生了女儿,能不能不要对她太好?”她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实在无理,“那能不能比对我稍微差一点?”      墓边焦黑的灰被风吹得在地上不停打转,沈文澜笑得像孩子一样,“爸爸,我是不是要开始老了?以前我开碰碰车可好了,可以一直不被撞到,也可以在三分钟里把场上每一辆都不多不少地撞一次,昨天再去游乐园,已经找不到碰碰车了,最后只好开卡丁车,擦边撞了一路……”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话,说着说着便难免想到上次扫墓时原定要刻上去的那个名字,“爸爸,我给你找的女婿你喜欢吗?他很喜欢你教我煮的肉丝汤年糕呢,不过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我们分开了……今年大伯父说要把你的两个侄孙的名字刻上来……”她的思维越来越发散,东拉西扯得没一句重点又好像句句都是重点,“老爸你要是还在,会不会催我结婚生孩子啊?你不会的吧?我这么怕疼……”      十几年没撒过娇的沈文澜像是找回了旧时的感觉,“老爸,要不然你给我找一个好不好?”大概是沈文澜阳气太旺的关系,接下来几个月,她遍寻不到老爸指引的Mr. Right,以致于要在老爸生祭的时候去抱怨他的失信。    作者有话要说:  正视问题,承认放不下要比装作放得下轻松。 ☆、肉丝汤年糕(下)   沈文澜现在的公司里没有人知道她还暗中兼职写专栏,只知道她近来心情不错,工作也格外卖力。新上任的部门主管是个本地名校高材生,也就三十出头,行事风格和朱经理的迂回婉转大不相同,热血拼搏,劲头十足。想当然尔,在这位立志三十五岁之前自行创业的领导的带领下,沈文澜与小章不得不一改以往装疯卖傻的风格,转而走起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路线。      陈经理奉行的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信条,所以即使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站在沈文澜身边就更不容易显高了,也还是会把沈文澜带出去见客户,这种气度举止让他立刻高大了起来,这份男子气概在日益阴盛阳衰的祖国大地上更是难能可贵。      本来一个女职员长期负责见客户多少都会惹来一定的闲话,再加上沈文澜能够有所表现的机会都是陈经理一手提携的,这样一来二往,沈文澜还能留下多少好名声?沈文澜谈了外企的单子回来,那是因为“老外都喜欢人高马大丰乳肥臀型的女人”;沈文澜和老客户建立起了酒桌上的坚固友谊,那是因为“她揣着风骚装豪迈,跟人家做什么兄弟”;沈文澜老是被陈经理带出去,那是因为“猴子骑大象,感觉非常爽”……      好像所有人对于无背景无学历的女人能够成功都有一套相应的理论——漂亮女人成功是卖弄姿色所得,不漂亮的,只能卖弄风骚了。关于这些刺耳的说法,沈文澜也有所耳闻,不过她还没有清高到说出一些“清者自清”的话,只是觉得性魅力也算是一种魅力,对于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来说,有总好过没有。      相比之下,一直跟沈文澜一起出去跑业务的小章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倒是比沈文澜本人还要义愤填膺,他的思想一贯保守老派,觉得有污未婚女子清白声誉的行为都非君子所为。小章的这种愤慨让沈文澜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但真正使沈文澜惊讶的是,“好名声”不胫而走之后,她多了个别慕名而来的追求者。      在“从朋友做起”的开场白之后,一系列的送花、做饭、谈艺术、学中文、欣赏中国文化等等老梗纷至沓来,按照如此老套的步骤,沈文澜可以预计自己已经距离成为这位仁兄口中的限制级谈资越来越近了。因此,在他又一次暗示“今晚有什么安排”之后,沈文澜决定带他去领略一下传统中医文化。      随着中医的国际化,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开始意识到中国人之所以能够熬死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另三个并非是运气。Charles对于参观一家正经中药铺多少感到有些紧张,他对中医既有对巫医的敬畏也有对医学的尊敬,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让他参观完博物馆再选去谁家又算不上什么难事。      然而纵使是“上帝的骄子”也需要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沈文澜把Charles带到傅东水的药铺里的时候,傅东水正在切红参,Charles为了表现得更有兴趣,特意以发音滑稽的中文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沈文澜在傅东水之前以清脆跳跃的声音抢白道:“Penis!”无论任何文化背景,能直面此刻药材切片机的起落声的男人实在是少之又少,Charles的脸色愈显苍白。      沈文澜“好心”安慰道:“开玩笑呢,”她遥指药铺角落里的一排泡酒的玻璃罐子继续,“那些才是真货!完整的、切片的……‘吃什么补什么’的思想在中医理论里一直占有一定的地位。”      Charles也陪过将要生产的朋友看过孕妇顺产的纪录片,更别提无数经典的恐怖悬疑片了,但是同时兼具真实、惊悚以及有可能使人心因性性无能的,大概也只有他眼前的这些“标本”了。Charles还没想到传闻中什么都吃的中国人居然连这种器官都不放过,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灰白,自觉短期内不管任何女人玉体横陈在自己面前都会让他忍不住想起此情此景,尚不知道这种心理阴影会持续到几时的Charles却听到始作俑者毫不留情地批注道:“别以为你是USA来的就是USB了,想插哪里就插哪里的话很容易中毒的。”      这段“插曲”的结果当然是沈文澜大获全胜,Charles夺路而逃了,可旁观了这一切的傅东水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切了红参切鹿茸,嘴角挂着揶揄的笑意,磨刀不误砍柴工地调侃沈文澜道:“一般男人谁会娶你啊?不要你的是傻子,敢要你的是疯子。”      沈文澜又回到了从前,辛辣挑剔,词锋犀利,男人们因此退避三舍。      盛夏的时候,钱笑已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她对于高跟鞋的痴迷不得不转移到母婴用品上,她还是很喜欢鞋子,那些袖珍可爱的小鞋子仿佛踏在人心上,沈文澜陪着钱笑扫货,明明不喜欢孩子,却也忍不住想为这些鞋子养只猫咪。      钱笑一手扶腰,一手指点李浩鹏去拿小裙子,“要梦幻一点的,粉色,粉色比较有公主的感觉!”      李浩鹏现在正是“双拳难敌四手”,唯有从命,可还是要考虑到另一种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呢,万一是男孩子呢?”      沈文澜不顾孩子父母的情绪,捣蛋道:“那就把裙子中间缝一点起来,当成连体裙裤穿嘛。”      作为干妈的沈文澜提出这样祸害孩子终身的建议之后就不再被邀请一起去挑选婴幼儿服饰了,钱笑看过了沈文澜写的小笼包和汉堡包的故事之后,打算让老公把这个故事以童趣漫画的方式诠释出来,好在日后作为儿子的睡前故事,之所以如此的原因,除了故事的主人公比较可口之外,当然还有消耗老公的精力和时间的因素在,“最毒妇人心”这一句,真是一点不假。      沈文澜觉得今年的夏天过得挺快,不像是上一年。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人们总说快乐的时光飞快,可是回忆起来却有许许多多足以回味的时分,而度日如年的许多天过去之后,回头却发现过得好快。其实时光无分长短和快慢,只问有无意义,只问可曾从心所欲,只问今后是否愿意忆起。      七月底的时候,任晓东结婚,伴郎当然是冯一帆,婚礼时坐镇签到处,笑得招摇。算起来,从上次钱笑婚礼到现在,沈文澜跟他也差不多有半年没见了,接过礼金的任晓东心明眼亮,把沈文澜拉到一边,小声问她:“怎么样?还有可能吗?”任晓东自己的那位本就是分分合合了五六次才终于修成正果的,自然相信好事多磨。      爱情是一种情绪病,病好以后就对病原体有了抵抗力,也就没了情绪。沈文澜对冯一帆孩子气的魅力早就免疫了,“还是免了吧,我哪有你这么好的福气啊?!”      任晓东自问也是尽了人事,想起自己终成正果,更觉理应惜福,拍拍沈文澜的肩关照道:“那过会儿多喝两杯,沾点喜气。”      婚礼参加的多了,反而对婚姻越来越没有期待,那些羡慕美丽新娘的女孩们渐渐被暗暗评论新娘是下嫁还是高攀的女人们取代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迷信幸福,而开始迷信般配。作为新郎的任晓东在婚礼过程中鲜见笑容,让不少宾客猜测教师世家出身,相貌也平平无奇的新娘是耍了例如挟儿子以令诸侯的手段才得以和富贵机敏的任晓东结婚的,沈文澜无心推测新人的情史,却不得不为新娘特意的敬酒而感到受宠若惊。      在沈文澜看来,新娘生得斯文大方,虽然不是什么大美女,却也是清新佳人,趁着一大班狐群狗党缠着新郎和伴郎的时候过来向自己敬酒,“如果不是沈小姐的事情,晓东也不会放下一些早该放下的事情,希望对他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伴郎注意到了两个女人的窃窃私语,走过来跟新娘换了个走位,“嫂子不务正业是吧?那边   几个兄弟还没跟你打过招呼呢,快点把我这个虾兵蟹将换下来歇一歇吧。”      沈文澜的这一桌几乎都知道冯一帆的备胎事迹,迅速以各种理由给这两位留出了私人空间。无边漫长的沉默之后,两个人颇有默契地看着一对新人,冯一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浪子回头,“以前觉得让人等着是本事,现在看看那小子才知道让人等自己是一种福气,用完了就不知道还没有没了。”      沈文澜抿了一口酒,对过去的事也全然放下了,“人各有命吧,看你也不像是福薄的人,你我虽分道扬镳,我心仍望君随缘珍重啊。”她又是以往和冯一帆调笑时的口吻,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半点心动或怨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条切片的何止年糕啊,喜欢黄暴的同学快点“收藏此文章”!   大龄单身女流氓就不必强装小清新了。 ☆、咸豆浆(上)   任晓东的婚礼让沈文澜收获颇丰,爱情是一种信仰,所以许多人相信可一不可再,然而事实却往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谓“备胎”,没有好感的不会要,不合适的不会要,谈不来的不会要……也许到最后你才发现一直留着备用的才是最合用的,人海茫茫找一个对的人正如找寻一件突然蒸发的心头好,不仅是越急越找不到,而且永远是在你最后一个想到地方才会找到。      然而爱情在人生中只不过是个二线的角色,沈文澜的生活远比为情生为爱死的小说人物要丰富得多。夏末秋初,沈文澜把自己的中长发烫卷,加上合适的妆容,令她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虽然称不上妩媚,却至少可以变得柔和一些。正如朱经理曾说过的,职业女性不该完全抹杀自己的女性特质,女人味也是一种软实力。沈文澜现在已经是部门里业绩最好的职员了,她那种不要脸却有原则的“君子坦荡荡”让陈经理很是欣赏。不少人对沈文澜这种从“内向低调”到“张扬狂放”的转变都有些适应不良,唯有傅东水鼓励她活出真我,说她以往过分压抑自己反而不利于病情好转。      周三晚上沈文澜陪陈经理出去应酬客户,深水炸弹喝到三花聚顶,周四早晨起来还是有些宿醉,头痛欲裂。每每如是,沈文澜就会到小区外面的早餐摊子上喝一碗咸豆浆解酒。她常去的这家虽然价格略高,但用的是非转基因的大豆,也算物有所值,所以一直生意火爆,一座难求。      好在沈文澜向来很有吃福,见缝插针般找到了位子要了一碗咸豆浆,说起这咸豆浆,也可算是地域特色的一种,江浙一带的豆花和豆浆都习惯吃咸味,不少吃惯甜味的人都不能接受这种吃法,可这道咸豆浆在上海早餐界的地位可是非比寻常。大饼、油条、粢饭、豆浆并称为“四大金刚”,是多年前上海民众最常见最典型的早餐,其中的豆浆指的就是咸豆浆。      咸豆浆必须烫,不烫不熟吃了会拉肚子,而且只有烫的才好吃,早晨有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出一身汗,舒畅清醒,新的一天就此开始了。咸豆浆里除了豆浆,还有油条片、紫菜、榨菜、葱花、虾米,调料有一勺酱油、一点醋、两三滴辣椒油,眼花缭乱,香浓鲜美,真是色香味俱全。      沈文澜才刚开始吃,坐在对面的一位老先生就提出了批评意见,“醋多了!”      老饕就是这样,对食物的要求精细到了最细微的细枝末节处,“其他东西的多少都可以依着自己的口味,可就这醋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一点!”这道传统小吃的诀窍就在于醋,只要几滴,多了豆浆凝结就会破坏口感,咸豆浆的情趣就在于此,缤纷快乐又有规有矩,如同带着脚镣跳舞一样,比起单纯加糖的甜豆浆岂不是诗意了许多吗?      这样有要求的人物沈文澜当然有心结识,更何况与有相同情趣的人搭讪本来就是沈文澜的天性,“老先生果然很懂吃啊,那请问这里有什么是过关的?”      这位老先生穿着仪态都很是讲究,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倒尚算亲切,“年轻人想不劳而获啊?”他理了理西装站起来,坐立时西装的裤脚伸缩也恰到好处,让即使是分不清品牌的沈文澜也能从做工处看出这套西装应该价值不菲,“如果下次有缘再见的话,我就告诉你吧!”   他笑笑。司机从马路对面过来请示道:“李先生,是不是要走了吗?如果再过一会儿就会遇到早交高峰了,容易堵。”      沈文澜的酒已经醒了大半,除了感慨李姓确实是大姓以外,更觉得眼下自己的生活就是一碗咸豆浆,五彩缤纷各有精彩之余还需要那与“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爱情稍加调剂,不要多,一点点就好,一多就会搅乱生活了。      把奔三的日子过得如同二十出头一样的沈文澜虽然忙,却开始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快乐,工作确实有压力,但是随之而来的成就感却是无可比拟的。谁说女人只能在家庭和婚姻里获得成就感,照沈文澜说来,一份合胃口的工作也可以像毒品一样让人欲罢不能。当然,方萍可不是这么想的,应酬、加班、喝酒、受气,哪一样不伤身?她无数次地打电话催促女儿早睡,无数次地督促她少喝酒,最后还是输给她得意洋洋地抱着一堆卫生巾宣布亲戚主动搭高铁来看她的事实。我们会不会都曾误会了“压力”这两个字呢?如果还没到“心累”的这一步,或者我们都只是“有点忙”而已。      周四的时间段比较特别,距人在魂不在的周五只有一天,所以员工的表现当然也只是一种表演罢了。小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文澜换了形象,一般来说,所有男人遇到这种情形都只会负责欣赏和评分,而从来不会过问原因,可对象换成一向不拘小节的沈文澜就多少有些令人好奇了,“老沈,你怎么想起来打扮成这样了?我还是习惯你之前不修边幅的样子,我们部门里其他男同事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资格,我只能跟你混啦,你现在这个造型怎么跟我去吃‘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自助餐啊?影响大家发挥好吧?”听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抱怨一个好兄弟瞒着自己做了变性手术一样。      沈文澜无奈地摇头,神态举止仿佛是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二十岁的女人打扮看她的心情;三十岁的女人打扮看她的需要;四十岁的女人打扮看她的男人。我现在成天要出去见客,要是剃个板寸穿个T恤,人家搞不好以为我是陈总的保镖,哪里会有业绩出来啊?”诚然,沈文澜的工作确实需要一个专业干练的形象,但更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应变能力,“再说了,我不好好化妆怎么会知道母猪变貂蝉也不一定要靠整容的,更不可能理解你上次差点被卸了妆的‘女神’吓到几乎不能人道的英雄事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停作揖的小章打断了,“哎哟,我的姐姐,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对!我喝醉了说出来的那事就别当真了,你可千万别到处说啊!”      沈文澜补了补唇膏,“那下次出去喝酒你买单,酒钱就当是给我的封口费好了。”      一众同事正各自摸鱼,陈经理打开办公室门出来宣布公司接下来要专攻某个大客户,如果成功,年终发十五个月的奖金!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言一出哪里还有插科打诨的员工,个个都在摩拳擦掌地计划着那多出来的三个月奖金该如何花销。      这两天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走在路上总会有树叶不经意地落下,一叶落而知秋,沈文澜想起钱笑的预产期也在秋天,考虑到她必然不愿意自己见到她坐月子时蓬头垢面的形象,便抓紧时间,在公司的大项目上马之前先去拜访一下老友夫妇和未出世的干儿子或干女儿。      刚进到钱笑家大门,沈文澜就感到气氛不对,旁敲侧击了半天才知道是婚前李浩鹏曾答应钱笑养狗,如今钱笑怀孕待产,以后还会有个婴儿在家里,怎么能把过敏源放进家门,所以别说是养,就算是钱笑在路边逗一下陌生的狗都会让丈夫神经紧张半天。而怀孕之后就一直作威作福的钱笑当然无法接受老公的出尔反尔,不断地强调和宠物一起长大的孩子抵抗力更好,一来二去两个人居然在这种时候玩起了冷战,更不巧的是沈文澜在这个时候拜访,帮哪一边都是错。      钱笑一向爱狗成痴,坚持认为养得好宠物才能养得好孩子,甚至推荐单身独居的沈文澜饲养一条大型犬,既可以解闷又可以提供安全感,何乐不为?沈文澜反而以为养宠物太累,要背负太大的责任,付出太多的感情,毕竟主宰另一个生命的全世界并非一件可以玩笑视之的小事。钱笑本就是容易受影响的人,现在做了准妈妈更加容易心软,听沈文澜这么一说也觉得要养好一个孩子已经不容易,何况再加上一条狗,再加上老公不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也就把养狗的事放到了一边。      穿着孕妇装的钱笑神采飞扬,不知道是孩子养妈还是孕期进补得宜,让人不得不深信怀孕的女人才最美是无上真理。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所以夜里总是害怕翻身会压到孩子,躺平又腰酸背痛,真是夜夜都睡不安枕,那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因此李浩鹏总是挖空心思给她做各种孕妇特餐来弥补她,导致她的体重一路上升。      李浩鹏和每个留学生一样,在国外这么些年,专业水平的提高速度远不及厨艺水平来得进步速度,所以钱笑怀孕以后他干脆辞了做饭的阿姨,自任大厨,调配老婆孩子的一日三餐。沈文澜一来,钱笑就交代老公她们闺蜜有事要谈,让他乖乖去厨房做“煮夫”,顺带加两个菜留沈文澜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正视感情之外的生活。 ☆、咸豆浆(下)   之前纸婚纪念日沈文澜独自痛哭的事钱笑当然不知道,但是眼下很快就要到沈文澜和李念琛分手的一周年了,如此敏感的日子怎么不让人担心沈文澜的情绪?怀孕后的钱笑被勒令远离一切电磁波,除了看书就只能把沈文澜专栏里的字字句句都研究了个透彻。      半年前,沈文澜写“明知道没有结果却想要过程”,她纵观沈文澜的这段情,认为此句不假。三个月前,沈文澜写“恶性肿瘤叫‘癌’是因为与‘爱’谐音——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个别死里逃生的也都是元气大伤”,她深以为然,同时又怕老友已经病入膏肓。上个星期新买来的杂志里,沈文澜写“不知你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做着什么事,只希望当我想起你,你在幸福中,与所爱之人,做着快乐之事”,还写道“我知道你会过得好,因为没有了我;我希望你会过得好,即使没有了我”,这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沈文澜知道该放下,也尽力尝试了,却终究没能放下,这样的情绪,钱笑也曾身在其中,更加无力劝她,所以只好放弃了原定计划,跟她东拉西扯地打哈哈。      事实证明,李浩鹏确实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戏得闺房的三好老公,很快一桌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的菜就上桌了,沈文澜跟着钱笑大快朵颐,直夸钱笑好福气。女人的本职工作除了减肥和八卦之外还有一项就是虚荣,经过沈文澜这一通表扬,钱笑一时也忘记了老公的厨艺给自己带来的产后减肥的烦恼,吃得眉开眼笑之余还不忘在李浩鹏收盘子去洗的时候给他一个响亮的吻,笑着跟他要求明天的菜单。单以这一件事,沈文澜就可以断定这对好事多磨的夫妻必然可以白头到老,须知道爱情开始时我们总是笑着去吻,又有多少人能因总吻同一个人而笑?她在一旁看着,心里更是羡慕钱笑好福气。      之后钱笑在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生下了一个七斤多重的大胖小子,李浩鹏亲手给儿子剪了脐带,在自己泪眼朦胧的情况下还要安慰钱笑说她尖叫劳累了二十多个小时之后依然很美。沈文澜送了全套的金木鱼、金锁片、金花生给干儿子当见面礼,说满月之后再包个大红包正式确立自己的干妈身份,小家伙也很适时地蹬了蹬腿表示赞同,真叫人哭笑不得。      比起沈文澜,对于新生儿的降临更有感触的当然是初为人父的李浩鹏。有人说男人多少会有一种自我复制的心态,所以看到儿子如同小一号的自己出现在人世上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莫大的骄傲感,这与生养一个女儿时的那种怜香惜玉之情可说是天差地别。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可也是唯一一个在自己面前触碰妻子乳×房的男人,也是妻子将来几十年都会看得甚至比自己更重的男人,即使明知道女人的母性远远重于爱情,因而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李浩鹏心里多少也有些“小男人”地吃醋了。      刚刚上任成为奶爸的李浩鹏本觉得这辈子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事业爱情双丰收,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是因为儿子而造成的小小醋意也可以当做是生活情趣,但怎么预料得到自己辛苦经营期盼的美好人生会毁在儿子颇为正常的消化系统之下呢?      李浩鹏一边替儿子换着尿片,一边在手脚乱蹬的儿子耳边灌输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大道理,“你可要记清楚,在你没有自理能力的时候我是多么耐心地照顾你,所以将来要是我没了自理能力,你可别因为怕给我换尿布就把我活活饿死啊!”      孩子的奶奶近来含饴弄孙,说不尽的快乐逍遥,这时听了儿子的这番“教训”,板起脸来拍打着儿子尚不熟练的换尿片的手,“小赤佬说什么呢?你别吓着孩子!”      换好了尿片,李浩鹏这个倍感失宠的儿子无比沮丧地冲到还在坐月子的钱笑身边哭诉,“老婆,因为你儿子,我妈不喜欢她儿子了。”这段时间钱笑做大月子,他这个丈夫跟着做小月子,吃得整个人都有些横向发展了,所以做起装可怜的表情来显得有些滑稽。      钱笑却无心理会老公的幽默,太后般对着本以为人生已经完满了的小李子发号施令,“尿布换好了没?把儿子抱进来我看看。”      儿子对母亲身上的奶香味格外敏感,所以每次把他从钱笑怀里转移到李浩鹏怀里的时候表情都会有些“怅然若失”,而从李浩鹏怀里转移到钱笑怀里的时候却表现得“欢欣鼓舞”,虽然婴儿有这样的表现也是无可厚非的,虽然这么小的孩子的这种微妙的表情很可能都是来自于菜鸟奶爸的疑心病作祟,可每次换人抱儿子的时候李浩鹏都有一种被亲儿子狠狠伤害了的感受,无仇不成父子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相比钱笑夫妇因为新生儿而展开了人生新纪元的经历,沈文澜这边也可说是不遑多让。沈文澜的女性化造型出现的时机恰好撞上陈总和女友分手的档口,加之陈总一向对沈文澜倚重,各种“日久生情”、“借机上位”的说法早就传得甚嚣尘上了。      最近大家为了十五个月的薪水都一心扑在工作上,连向来把公司当成水吧的老马都减少了进茶水间的次数,沈文澜看看饮水机上已经空了的水桶,再看看在岗位上各自焦头烂额的同事们,血液中的睾酮水平立刻飙升,一鼓作气行云流水般完成了不少男同事都要喘气三声的换水桶工作。      恰好进来找饼干充饥的陈总看到这一幕当然惊讶,但也不忘上前帮忙扶住水桶,“想不到你一个女的力气倒是挺大的,怎么不叫人帮忙呢?”陈总虽然不是昂藏七尺,但绅士风度倒是没有因此减少一分一毫,“我看你做事也蛮拼命的,好像人都瘦了,要注意休息啊。”      “瘦点好啊,省得我再花钱减肥了。”沈文澜笑笑,她在公司里素来是这种简朴豪迈的风格。说起来,我们都不曾真正认识一些人,我们看着彼此的表演,熟悉着彼此的面具,想象猜测着彼此到底是怎样的人。如果让同事们知道沈文澜还有细腻矫情的一面,还不吓傻?      沈文澜的这种大大咧咧的作风和陈益前任女友过分的疑心病截然相反不说,单是沈文澜能够理解他这份工作的忙碌和紧张并和自己有共同语言这一点,陈益就觉得之前办公室里的风言风语也可以看做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找好了饼干又倒了一杯咖啡,为自己接下来可能展开的攻势铺垫了起来,“最近好像有新的电影上映吧,等忙过了这一段,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出去放松一下吧。”      “好啊,到时候看吧。”沈文澜没有傻到认为“大家”是指自己部门的全体职员,也没有傻到当面直接拒接自己的顶头上司,再者陈益也是个有抱负有才华的男人,既然在这个阶段大家都不必承诺太多,她沈文澜也不必因噎废食,反正关于造人,大多数人热衷的都只是过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与彼此欣赏并合适的人尝试约会比尝试忍受要好。 ☆、粢饭团(上)   文澜的作品集里还差着袁显当初要求的那篇关于小笼包和汉堡包故事的专稿,而沈文澜迟迟写不出个结局来,便被出版社那边催得天昏地暗,正想做缩头乌龟的时候,袁显打了电话过来,说是他已经回国了,想约沈文澜出来见个面。      出资的都过来催稿了,其感受犹如教导主任亲自追问昨晚作业做好了没有一样,见面的时候,沈文澜的神经紧绷,却没想到袁显如今是有女万事足,每隔半个小时就要打电话回去确认他家小公主的吃喝拉撒睡正常与否,嘴角更是无限接近耳朵根,“不好意思,我女儿比较黏我,我怕她想我。”      别人抢购黄金的时候他在抢购奶粉尿布的袁显一直沉浸在头一次当爸爸的喜悦中,三句话不离他家女儿,似曾相识的表情让沈文澜恨不得替钱笑家的儿子做主给他们定个娃娃亲了。闹了半天,袁显只不过是来通知沈文澜,这个月月底之前必须截稿,希望她细心修改,争取能一炮而红。      重新回忆分析和李念琛的点点滴滴对沈文澜而言无疑是一种试炼,想起以往、如今和将来,她更是感触良多。书桌边的抽屉里是她唯一带走的那条耳朵项链,她拿起吊坠抱怨着,“我以为任何感情都终会冷却,可为什么始终记得你的温度?”有人说,没有什么能比“你以为是一世,那人以为是一时”更加悲哀,其实是有的,那便是“我曾以为只不过是一时,回头看时才发现原来已经错过了一世”。      她想到之前所写的希望他过得好的句子,又想到将来漫长的数十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又对着那个简易的耳廓说道:“我希望你过得好,可是没有我在你身边,又不希望你过得太好,现在我只想有个机会说一句——‘没有我,你怎么能过得好?’!”      掏心挖肺的写作再如何像出版社打算使用的宣传语一样“撕裂灵魂”也只不过是沈文澜的副业,她的主业近来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保证自己上午的工作有足够的动力,沈文澜这一整个星期都是啃粢饭团当早饭的,吃到第五天,她咬开比预期厚许多的书快饭终于看到了被包在里面的油条,“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      据说粢饭团是在老虎脚爪越来越难买到之后才作为替补成为了上海早饭的四大金刚之一的,虽说按照传统的吃法,里面还得包一勺白砂糖,但其实这种用蒸好的书快饭把折起来的油条包起来,摁成球状的小吃比起老虎脚爪更让人吃得惯,之所以没从一开始就被列为四大金刚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内容物——油条,早已经榜上有名的关系吧。沈文澜很是喜欢这一道小吃,尽管这一个星期的粢饭团的头一两口都单调乏味得可以,但即将能吃到油条的那种期待感还是很让人喜欢的,颇有一番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这天上午陈总带沈文澜去跟客户谈判,时间一没把握好就误了午餐的点,好在沈文澜吃了一个足够消化到下午的粢饭团,在对方血糖偏低的情况下,让对方同意在价款上多降低了一个百分点,成功拿下了比公司期望的价位更优惠的待遇。双方约定晚上签约庆功,沈文澜作为此次合作中功不可没的关键性人物当然要出席,她也明白今晚不喝到呕血三升是不可能让对方公司的代表咽下这个百分点的,所以趁着签约之前抓紧吃了点东西垫底,以免晚上三杯就倒。      酒这东西说来也很奇怪,无论是什么价钱的酒,愿意喝的时候一杯下肚,周身都暖了;不愿意喝的时候一口下去,足以从舌尖灼烧到肠胃。对于为自己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沈文澜而言,庆祝合作的饭局上基本上没有机会吃一口菜,五颜六色中西合璧的酒被装在尺寸不一的杯子里,她脸上堆着笑,麻木而客气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      今晚列席的有上午参与谈判的候副总和最终拍板定案的魏总,带着一个青春无敌的小秘书,个个都像是海量,拉着沈文澜品评自己认为最顺口的酒。酒桌上的战略和体育比赛多少有些相似,开战没多久就会出现捉对厮杀的场面,陈总拿场面话堵着对方,“魏总,咱俩喝,下面人随意,我们做主管的要拿出点对彼此的诚意来!”他说着,一口闷掉了面前满满一杯红酒。      一边的老马是公司里出了名的酒缸,笑吟吟地举着杯子要跟候副总一决高下,“怎么说,我们也走一个?”他拿过倒茶水的瓷杯,拧开一瓶白酒就倒了起来,“用小杯子一杯一杯地喝,还没喝出感觉呢,搞不好手腕倒先抽筋了!”      两位男同事看出沈文澜是今晚的重点打击对象,所以都有心替她挡酒,留她独自跟对方公司的那个小秘书浅尝两口意思一下。可惜骄兵必败,仗着自己酒量过人的老马独力揽下了对方两位男士的敬酒和罚酒,却万万也没想到他也会有老马失蹄的时候,饭局结束的时候,吐了三次的老马的脸色可远比梨花还要白上三分。      真正千杯不倒的魏总像是越喝越醒的样子,完全没了滴酒未沾时憨厚敦实,一双小眼睛目露精光,搭着陈益的肩头提议道:“我说陈总,就这么结束未免有点不尽兴啊,既然你们这边有人不能再喝了,那就送回去,我跟老侯再跟你们去接着喝酒唱歌!”他看看身边的小秘书,又看看沈文澜,“这样,省得你出去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们人少,我们这个小姑娘,小蒋,年纪还小呢,先让她回家吧,咱们大人去接着喝怎么样?”      为了合作的顺利和日后续约的无限可能,陈益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让司机小赵先把老马送回家,再跟剩余的三位接着喝下去。      俱乐部里灯红酒绿鬼哭狼嚎,黑压压的包房里常令人生出“此间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即使是以沈文澜尚算浅薄的资历来讲,白天进去午夜出来和傍晚进去凌晨出来的情况都已经是不胜枚举的常事了。      沈文澜是在场唯一的女性,所以但凡男女对唱歌曲都要她献声,一旦脱离麦克风就是红的、白的、土的、洋的各色酒液的混战,在歌和酒之间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陈益看得出对方是有心想要灌醉沈文澜,虽然也极力帮忙,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连自己也赔了进去。他酒品不错,喝多了既不吐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垂着头,仿佛分分秒秒都有可能会睡死过去一样。      而一旁周旋于七分醉的魏总和候副总之间的沈文澜也已经醉得不清,只见她几杯黄汤下肚就一脸酡红,说是不胜酒力吧,又没有任何醉酒的失态,说没喝醉吧,又跟白天谈判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判若两人。有了陈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借口,耍了一整晚的太极推手的沈文澜终于可以婉转地表达出“不如今晚到此为止”的意思。      出了俱乐部的沈文澜步履蹒跚,被还算神志清醒的魏总扶着一路走到了门口,而陈益则被候副总架在肩上,跟着亦步亦趋地迈动着千斤重的脚步,着实醉得不清。魏总招了两部出租车,交代副手说:“今天都喝多了就别开车了,我们正好一人送一个,下次让人把车再开回去就行了。”      穿职业套装的沈文澜从魏总那里挣扎着走到陈益身边,“真多不好意思啊,你看我们陈总都醉成这样了,你们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啊,我看还是我来送吧,二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把陈益放到一辆出租的后座上躺平,自己坐进了前座,“我要是一会儿吐得一塌糊涂,吓坏了您二位可不好,别送别送,再会再会!”      魏总原以为沈文澜已经醉得不清了,自然也没用多大气力架着她,拉她上车靠近车门的时候她突然发力,魏总还真是始料未及。在车上,魏总忍不住要在脑海中把自己耳闻的那个谈合约的沈文澜和自己目睹的那个在包房里应酬并最后成功借醉脱身的沈文澜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他愉悦地拍了拍膝头,问了候副总一句,“那个丫头,蛮有趣的吧?”      魏总这种老江湖怎么会看不出沈文澜是借酒装疯以期脱身,因为工作关系,在娱乐场所喝到烂醉的女人多了去了,其中不知道在哪里醒来的更是占了大半,而像沈文澜这种话题举止都尺度不小但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却不多。      他眯起眼睛,想起沈文澜穿职业套装的模样,为职业女性设计的套装在剪裁上既要突出专业形象又不会忽视女性特质,她这种宽肩长腿略带丰腴的女人穿起来最是合适,合适的裤子穿在稍稍肉感一些的女人身上,远比裙子好看得多。魏立国快六十岁的人了,当然晓得这种知情识趣的女人要比木头美人来的更有滋味,他前妻带着女儿去美国之后,自己一直没想过找个人安定下来,现在想想,与其一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跟不同女人搞什么露水情缘,干脆找个媚而不妖又有原则的女人,省得过年过节还是孤家寡人,何其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是金子总会发光是没错,但未必是你想要的人看到了那道光。 ☆、粢饭团(下)   接下来连续好几周,魏总都让人送花送巧克力到沈文澜的公司里,晚上更是在楼下停着车等她下班,吓得她连与陈益对视的勇气都没了。她拨通电话向傅东水场外求助,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近来调理身体所以雌激素满溢到空气里,容易吸引到同种族的雄性生物,却被他难得地打趣,“人家是慧眼识珠,哪知道会妨碍到你孤芳自赏呀!好了好了,过两天过来给我把个脉,看看是不是在排卵期。”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文澜想起以前傅东水那谪仙般的模样,再对比如今愈发油嘴滑舌的调调,只能叹息自己是自作自受。沈文澜细想自己所有较为亲近的朋友们,还真没一个特别正经的,而不正经中的佼佼者之一,任晓东,正巧刚刚度完蜜月回来,约大家出来聚一聚。换了工作之后的沈文澜因为冯一帆和婚礼取消的关系已经很少参加这类聚会了,但眼下却不得不庆幸有了这个托词,在周末魏总约自己吃饭的时候还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老,朋友就越少的关系,早些年还可以嘻嘻哈哈彼此打趣调侃的朋友不知从何时起就渐渐疏远了,随着亲近的朋友们一个个结婚生子之后,每次聚会沈文澜都不得不被分割到女子组里跟一班妈妈们讨论育儿经和护肤经验,前者是搭不上话了,后者一经发言又要被说“你当然是有时间啦”,真是左右为难。      管慧慧在婚礼之后是头一次同时见到任晓东的这么多朋友,虽然婚礼上都一一敬过酒,但度完蜜月回来怎能都认得准呢?只好傍着沈文澜,彼此解闷。      沈文澜从来好奇心重,又记起从前任晓东跟自己谈过《论持久战》,现在想来肯定也是因为管慧慧了,“你跟晓东同学是……”      管慧慧也晓得婚礼上粉饰过的恋爱故事并不能说明任何实际问题,这个时候倒也坦坦荡荡,“晓东等了五年没等到他要等的人,我等了八年,虽然中间也有起起落落,但最后抗战还是胜利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口气轻飘飘的,可细细想来,却可说是字字血泪。      “整整八年啊,你难道没想过放手吗?”沈文澜想不到管慧慧居然如此隐忍,难道她不怕所谓的“备胎到老”吗?      “怎么会没想过,我也是女人,会变老,会动摇,可是想到日后躺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后悔,我还是愿意赌一次的。”没了婚礼上专业化妆师的精心修饰,管慧慧也只能至多往清秀上靠,她笑得很温婉,但说出口的话确实那样强硬,“你不觉得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爱情吗?我嫁给他不是因为他先放弃了他等的人,而是因为他和我在一起才真正快乐幸福。”她望向丈夫的方向,看到的是一个眼睛都时刻在笑的男人。      沈文澜也看向任晓东,愈发觉得管慧慧才是该着书立传的那个,玲珑剔透,柔中带刚,任晓东得妻如此,真是夫复何求!      因为管慧慧的关系,沈文澜第二天就约了魏总出来见面,她刻意选了一家高级餐厅请魏总吃饭,算是他一连数日送来的鲜花和巧克力的回礼,当其时又唯恐这种拒绝太过间接婉转,她唯有直抒胸臆地表示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谁知道魏立国比起她来,还要直接三分,“文澜,”他笑笑,眼角的皱纹不留情面地宣告着这个男人的黄金年代已经一去不回了,“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他看到沈文澜默默点头才继续道:“我结婚结得早,而且很早就当了爸爸,那时候年纪轻,事业又在上升期,一心打拼,也做了不少糊涂事,后来我前妻提出了离婚,而且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现在她们在美国定居。我就是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女人,也算是个人才,蛮聪明的,也有自己的原则,但是你要在这行长久地走下去就不可能永远地讲原则,你明白吗?”      很多时候,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职场上要么清白而安分,默默无闻,要么风情而老练,左右逢源,可后者也不是只要舍身就能做到的,没有一点手腕的,不安分也只得安分。沈文澜不是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要圆儿时女强人的梦想,这一步至关重要。      魏立国开诚布公道:“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结婚了,但是我也是个男人,到了这把年纪了只想找个合心意的过两年安定一些的生活,你也知道我在业内多少还算有点关系和影响,你是个追求上进的人,我敢说,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这世上的真小人远比伪君子可爱,如此摆明车马地公平交易总好过不清不楚地步步设计。      沈文澜猜想魏立国也是打听过自己的,得到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他方才一席话也可算是留了面子的,“魏总抬爱了,我看魏总也是性情中人,大概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前妻和女儿,所以才打算终身不娶的吧。”沈文澜这话完全是出于一个“捧”字,却没想到魏立国会以一种默认和赞赏的眼光看回自己,仿佛她是一朵解语花一般。      “像魏总这样事业有成的男士能看得上我,当然是我的福分,只是人生在世,要妥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这个人一直太娇气,又矫情,以前一直缩在角落里过安生日子,到现在才开始专心发展事业,没试过头破血流总也算一种缺憾吧。”沈文澜倒也不是高洁得不可侵犯的卫道士,否则她也不会是公司里业绩最好的销售,再者魏总也不是拖家带口的已婚男士,他的提议也未见得与沈文澜的道德底线有多大的抵触,但她想到管慧慧那天说的,突然感到醍醐灌顶,“我心底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想要的爱情和人生。人这一辈子就像是个粢饭团,想要的其实一早就包在了里面,只是路线曲折,有些人咬了半天也没看到希望,就放弃了,我快三十了,却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励志故事,所以我想继续啃下去试试,就算没有看到我想要的结果,那至少我也要一个流血的机会。”      魏总对这个小女人的看法又发生了改变,他见过的年轻人多了,拉关系的男人和出卖色相的女人多如恒河沙数,沈文澜有女人柔软机敏的一面,也有男人热血果决的一面,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妻子和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会不会像眼前的这个小女人一样呢?说起来魏立国的年纪也确实足以做沈文澜的父亲了,他玩笑道:“有志气啊,跟到处找‘干爹’的那些小姑娘比起来,你可算是傻的了!”      “魏总要是真想收我做个干女儿,我倒也没意见啊,”沈文澜也笑着回答:“这顿饭就让我这个干女儿请客,庆祝我能找到这么念旧情重情义的干爹!”几个大帽子一扣,就让人很难再无耻起来了。      也不知魏立国是好心还是恶意,“干爹”的事情在又一次饭局的时候被提了起来,自然又是一阵风言风语,沈文澜懒得回应,倒是陈益,从此再也没有提过看电影的事了。      钱笑的儿子眼看着就要满月了,可她母爱满泄,不愿意无比娇嫩的孩子受到一群大人的强势围观,说是要缓缓,等到双满月或者百日的时候再办,家里人都拿孩子当心尖子一样疼,当然也就同意了钱笑的做法。      如此一来,倒是要先去喝袁显家女儿的周岁酒了,这种场合沈文澜向来不太自在,若是不熟悉的倒也还好,软软嫩嫩的一团肉就是吹到天上去也难不倒她,只是跟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不太喜欢孩子,再怎么夸都有昧着良心的嫌疑,都是朋友反而容易尴尬。      袁显和孙佩佩宴请的亲戚朋友中并没有与沈文澜熟悉的,她一个人穷极无聊,可袁显都开口请了,总不好扔一个红包打发人家吧?露个面也是必要的,坐在桌边的沈文澜这样想着,打算稍后跟主人家碰个杯就走。这时,沈文澜身边坐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材比例极好,沈文澜爱看美人,可惜身段好的男人比身材好的女人罕有十倍,难得遇到一个,也就忍不住用余光多暼了两眼。      “谢谢,你也很有看头。”李念琛带笑的声音一直很好听,沉稳浑厚,仿佛丝绒一般,调笑也不易给人以轻浮感,耍起流氓来真是得天独厚。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应该是水到渠成,即使这水是南水北调来的。 ☆、大饼(上)   住在曼哈顿,要吃一次口味纯正的纽约披萨简单到只需要打个电话,然后准备约20%的小费,配上足量的啤酒和恰是时候的体育赛事,即使是快节奏的生活也可以享受到这般完全的轻松畅快。李念琛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独居,这么多年来也有过留宿在自己公寓里的女友,可是一个有啤酒有披萨有比赛的周末才是真正的自在,真正的放松。      从上海回到纽约是因为爷爷心脏病突发,全家上下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可毕竟年纪也大了,病情难免反复,一干孝子贤孙当然也不能丢下老人独自对抗疾病,所有小辈都从各地赶回到床前尽孝。这么一来二去,等到爷爷的病情逐步稳定好转的时候,正式调回纽约总公司的李念琛也重新开始了每个月跟李念瑜一起回去看父母和未成年的弟弟妹妹的正常生活,一切都回到了不曾去过上海时的样子。      在纽约,你需要面对最紧张的工作,也可以享受到最顶级的休闲娱乐,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无趣。回到纽约半年之后,李念琛渐渐发现自己就像是曼哈顿一样,看似繁华,说到底就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岛。从上海回来之后,他便坐困孤岛,寂寞难消。      辗转从长女口中听说了长子如此枯燥的生活,李楚惠也不得不老套地约儿子看看音乐剧、歌剧,然后以熟悉的适龄女子代替“忙碌”的自己。都说知儿莫若母,其实反之亦然,李念琛成年之后除了偶尔去画廊找李楚惠吃饭以外,从来没跟母亲进行过上述的亲子活动,所以他当然也是“没空”的。被儿子拂了好意的李楚惠难免上火,家庭聚餐的时候对着装傻充愣的儿子自然也没有半点好脸色。      坐在大哥身边的李念瑜不愿被他波及,便助纣为虐,哑声问道:“Daniel,我看你要是再这么清心寡欲下去,我怕你早晚要被老妈逼得住到剧院里去了。”      他又何尝想过这种日子,爷爷的病情稳定之后,损友们就已经开过派对恭喜他重回猎场了。搭讪、调情、约会、共度良宵这些事他早就是老吃老做(沪语,经常做,老资格)了,怎么会轻易被废了武功?但是成熟的男女关系里除了感情还需要愉悦,只可惜他的每个步骤每个动作都仿佛被人关注着,嬉笑评判着,让他愈发无心于此。      举着咖啡杯找位子的时候会看到女人在角落里挥手微笑,等待着自己带一杯摩卡给她;打量往来的单身女子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换了衣着装扮和坐姿,跟自己一同赞叹某个美人的绝妙身姿;打电话向新结识的女子邀约,那个女人又一脸打趣地表扬自己如何熟练,甚至在关键时刻吹口哨鼓舞自己更进一步……      终于在某次与佳人缠绵的过程中,李念琛被不该出现在那个卧室里的看客弄得兴致全无之后,他决定向自己的心理医生坦白自己的妄想症。可这样的情形在李念琛的心理医生听来仿佛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你需要的不是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而是在看现场比赛和听歌剧的时候为她多买一张票。”      跟A一起欣赏音乐剧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她沉醉的表情;和B一起为球赛激动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她嘴角还沾着热狗酱汁的笑容;与C在酒吧里随便调个情都能看到她竖着拇指咧嘴做口型,依稀可辨是在对他说“Go!”(上啊!)。这一切令他无数次地怀疑,他们真的是因为不合适才分开的吗?      袁显一直会把沈文澜的专栏文章转换成繁体寄到他的电子邮箱里,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文豪抑或才女,只不过她笔下个别字句时不时地能精准地击中人心罢了,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去看她剖析她自己的感受,李念琛这样对自己解释道。而袁显却是惟恐天下不乱地借着自己跟他们全家交好的关系,把这种时而矫揉造作时而大气开阔的文章当作什么清新隽永的作品介绍给了李念瑜和李念璇,他刚知道的时候,真觉得老友此举恶毒非常,简直是其心可诛。      之后孙佩佩到美国来生产,袁显约李念琛喝酒叙旧,比起老友的孤家寡人,他如今妻女双全,正是春风得意,看不得李念琛在人前强颜欢笑的样子,“你喜欢过佩佩的事我早就知道。其实我很高兴,你会喜欢我爱的女人只说明我们眼光一样好,而且你为了友情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我更加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他拍着李念琛的肩头,不想让老友再为这种前尘往事介怀,“你取消婚礼的事,其他人都以为你们是闪婚闪离,我也是刚知道那时候你跟文澜小姐其实不是真结婚,”他笑容大大地补充说明道:“为了知道这个真相,我让沈文澜写了专稿加到以后要出版的文集里,到时候你记得买一本来看看啊!”他本来就是做传媒的,窥探别人的隐私对他来说全无负罪感可言,他回归正题总结道:“可能你们当局者迷,反正我跟佩佩现在回忆起来,真的觉得你们那时候就是夫妻的样子……”这晚他说了许多话,但这句之后,李念琛已再也听不进其他。      然而肯定历史是一回事,拷问今朝又是另一桩,李念琛再三考量,始终觉得吃回头草也会有反刍半天都消化不了的可能,再说她文章里也有逐步放下的意思,那也只好算是时不与我奈何天了。      李念琛极尽所能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酒后却还是敌不过李念瑜别有用心的试探,“我最近读到一首诗,蛮有意思的,虽然化用的都是名作,可就是好像不怎么大气,小时候你跟着爷爷读的古诗词比我们都多,要不你帮我品评一下?”她调出手机里的文档,里面的东西大都是灵犀一动记下的,还没有成文,看似是作者平日记下的,她找到这样一首七绝拿来给大哥看——      尝遇人间琢玉郎,   奈何不比点酥娘。   各安天涯至垂老,   此心安处唯吾乡。      撇开这诗如何的小家子气、如何的平仄不齐、如何的对仗不工整不论,李念琛见到了不少自己曾经在某个专栏中见过的句子,自然晓得这是谁的大作,他蹙眉问道:“为什么Tim没把这个发给我过?”      李念瑜摊摊手,“这些都是我跟小璇自己从专栏文章里摘取出来的,而这首绝句是某些稀里糊涂的专栏作家错发给编辑的,编辑的老板有心,就发过来给我用来试试我哥的鉴赏水平。”      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一直在看女性杂志的专栏文章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念琛管不上李念瑜脸上揶揄的笑容如何刺眼,就是不再搭话了。可他又忍不住在心中对那远在万里以外的女人埋怨,怎么他一走,她那自卑怯懦的老毛病又故态复萌了,真叫人不省心哪。      李念瑜此行可是背负着家里三个女人的殷切期望,怎能中途而废,“我挺喜欢她的,而且我觉得她比Samantha更合适你,也更漂亮。”女人多欣赏侵略性不足的美,标准而规矩,哪儿该长什么,怎么长,长多少都恰到好处的那种乖巧合眼偏偏是男人欣赏不来的。      李念琛仔细审视妹妹这幅推波助澜的模样,真诚得让他怀疑男女审美的差异确实巨大,虽然他也认可沈文澜由腰到臀的脊柱沟处的那段曲线在黄种人里算得上百里挑一了,但把她跟孙佩佩相提并论似乎有些夸张了,“你跟爸妈打赌了?”他深知自家人风光的表面下那不为人知的八卦鸡婆的本性,以往不点破也只是想给大家都留点面子罢了,可谁又会想到,今天李念瑜居然会为了一个赌约这样来试探自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两个小的。”李念瑜对此倒是供认不讳,“我们只赌你几时回去,如果你不回去,那就是庄家通杀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想必是下的赌注不小。      妹妹这话一出口,李念琛更是懒得理她,让酒保照样再上了一轮全麦威士忌。他心里清楚他跟沈文澜之前的婚姻是空中楼阁,但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婚姻关系才会彼此忍受、彼此磨合进而彼此欣赏。相反,如果让他们二人和一般情侣一样按部就班地发展,或者他们根本不会看到彼此身上令自己欣赏的特质,也不会互生好感,更不会撑得过磨合阶段,他们谁都可能率先因为一句“不般配”就拂袖而去,故而时机才是最巧妙而不可强求的东西。      李念瑜贼心不死,她一直知道老哥觉得生孩子是一项危险性极高的投资,高强度的工作之余还要负担养育教导孩子实在是不符合他享受人生的信仰,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喜欢孩子,所以也无所谓拿这点来调笑他,“我倒觉得,像你跟她这种性格的父母,孩子一定很辛苦啊!”见大哥没有任何回应,求胜心切的李念瑜只好再下一剂猛药了,“你们在一起半年,分开了一整年,如果你花了双倍时间都不能淡化一段感情留给你的记忆,你是不是该意识到,要磨没自己对她的感情,或者是你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其妙情深不悔的男人总觉得不够真实,所以这种失去之后才觉得只有你好的路子偶觉得灰常靠谱。   七绝是文盲我自己弄的,就表达一下女主觉得男主太好自己配不上但是一心留在原地的意思。 ☆、大饼(下)   李念琛扔下亲妹妹给别人搭讪,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打开今早来不及读完的文章,其中恰好有一句正是他现在的心情——“很多事,看书、听歌、爱人,都只是那时刚好,于是人们想出一个比‘巧合’更好听的说法,叫做‘缘分’。”      他也记不得这是沈文澜第几次这样让自己心魂微颤了,这种感受和当初对孙佩佩心动是完全不同的,相比之下,沈文澜没有那种让男人欲罢不能的精灵仙子般的出尘和天真。他喜欢上她是因为她仿佛没有天真的时候,而爱上她以后才开始心疼她似乎不曾天真过,偶尔看到她堪称天真纯粹的表情时,才恍然觉得更要珍惜。      这让他想起了他在上海时被带去排队买的大饼,白玉一样的胚子,撒了褐色的芝麻,被一只手托起,放进火色暗红的炉子里,贴在炉壁上,不多时便从雪白光洁变作焦黄饱满,如此不起眼的小吃令人难以想象这是一贯要求精致的上海人最喜欢的早点之一。就是如此卖相的一个大饼,吃进嘴里,香、脆、绵、韧,必是千揉万捏才能有这样丰富地道的口感,咬开来看,内里仍是白玉之质,且分了许多的层次,难怪令人一吃难忘。      说来也巧,那个周末李念琛去探望出院回家休养了好几个月的爷爷,他突然思乡情起,轻抚着奶奶的骨灰罐问道:“阿玉啊,我们回去看看吧?”      撇开他是家里的长子嫡孙不说,李念琛从小就被爷爷奶奶百般疼爱,一直不断地教他诗词歌赋,告诉他故乡的风土人情,如今爷爷打算落叶归根,他当然要尽护送之责了。十四五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老人家并没有显得太过疲劳,反而笑着跟奶奶邀功,“你看,小鬼就是小鬼,这样一来就是我赌赢了吧?!”      没料到自己的亲爷爷居然是如此的为老不尊,李念琛立刻傻了眼。为了有时间安顿爷爷也为了方便自己考虑人生大事,李念琛凭借自己的学历和工作经验在上海找了一家中美合资的公司做个钱多事少的顾问,人能花的其实也就这点钱,所以日子反而比上一次在上海时更加轻松愉快。      老爷子在美国几十年,多少也受了点西式作风的影响,临老反而不愿意和最疼爱的长孙同住,让孙子给自己找间简单装修的房子,家具从简,反正他得了空也要一件件换成自己从前用过的那些旧式家具的。      过了月余,老人家说在明清家具铺里看中了两张仿制的红木官帽椅,人家硬说是有年份的老东西,怎么说都不肯降价,哪知道遇上了一个之前喝豆浆的时候见过的小姑娘,还起价来比他还要嚣张,跟人家说要真是古董,必定是榫卯结构的,让人家一块一块拆下来给他们看看。      他本以为仿制的也该可以做到拆了再装上,谁知她说现如今的工匠都是图省事拿胶水粘的,根本不敢拆,他们一搭一唱,终于让老爷子以一个合适的价位买回了这两张椅子。老物件难找得很,能有形似的仿制品已经能让老爷子很高兴了,他想重新拼齐以前用过的那套红木家具,父亲坐过的椅子、母亲打过牌的桌子、和所爱之人共眠过的床……      看着老人这样执着地拼凑着曾经的美好,李念琛也很受触动,他想起静静躺在丝绒盒子里的戒指,早已蒙上一层灰尘的“彩礼”,他突然有点想吃大饼了。      做一个享有弹性工作制的顾问有一点好——应酬少,时间多,于是他知道沈文澜买早饭的摊子,清楚她上班的路线,他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精神爽利地开始每一天的工作,活络的眼珠总是看向穿着暴露的美人,下班会坐在公家车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的车流……      对于沈文澜换了工作并做得很好这件事,他并不意外,反而为她惋惜中间荒废的岁月;对于她的那些不实传闻,他倒是无所谓真假,以他认识的沈文澜,那般层出不穷令人意料不到的手段,他想象着,反而觉得母老虎装猫周旋在野狼之间必然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他观望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对沈文澜的感觉并不是记忆的残留,这才开始担心,不知事到如今,沈文澜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袁显和孙佩佩说他这分明是自作孽,要是去美国的时候知会一声沈文澜或者在美国的时候与她联系,哪里还会受这番折磨,他却只是笑着认栽,也不去问老友是否明白,向自己所爱的人低头,其实也并不容易。      袁显偷偷跟他说男人间的私房话,问他当初是不是不甘心就此结婚,以后再无自由可言,所以才借机逃回纽约逍遥?他扪心自问,或许也有一些吧,可谁曾想过会有如此一个人,此人之后,爱任何人都要这样费力,全然不似那时随意。      袁显女儿的周岁酒宴上,当初他们夫妻婚礼上的伴郎和伴娘又撞到了一起。这位前任伴郎穿一件咖啡色的衬衫,白色休闲西装敞着,绝好的身材比例配上温和的微笑,真是潇洒绝伦,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而早些时候就已经入了座的前任伴娘似乎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窈窕了一些,精神爽健,大方利落。她一头微卷的中短发,香槟金色的小西装里是一件纯白的丝衬衫,帅气干练。不少之前参加过袁显和孙佩佩婚礼的宾客都认定这对因担任伴郎伴娘而结识并结婚的夫妇必定感情甚笃,你看,连过来喝周岁酒都要把情侣装配得这么绝。      这一桌上的客人陆陆续续地落了座,几经观察才逐渐发现这对前任伴郎伴娘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女的客客气气,甚至连话都没跟坐在自己身边的旧相识多说一句,男的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不时转转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不一会儿,主人家过来敬酒了,由于孙佩佩还要母乳喂养的缘故,所以大家只能跟新爸爸喝两杯以示恭贺,几乎一桌人都围绕着怀抱婴孩的新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宝宝,“手好小啊,长得好可爱!”      “长得好漂亮啊!”女宝宝眼睛乌溜溜直转,不哭不闹,活泼可爱,一直挥动着自己莲藕一般的手臂,呼唤着大众关注的目光。      自己生的那几个已经长成了混世小魔王的父母们最是怀念孩子这种还带有奶香味且可以随自己摆布的年纪,争先恐后地想抱一抱这个可爱的女孩,“让我抱抱”、“接下来给我抱”、“哟,朝我笑呢”之类的话更是不绝于耳。      不约而同举杯祝贺袁显弄瓦之喜的李念琛和沈文澜神色都是波澜不惊,一副对孩子毫无兴趣只是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表情,让袁显怀疑自家粉嫩可爱的小女儿还没动物园里伸手讨食的小猴子来得讨他们二位的喜欢!新爸爸满脸堆笑地喝了这一杯,“谢谢谢谢,真是辛苦二位了!”      连假笑都没能挤出几个的沈文澜在酒宴结束之后就打了车回去,喝得满脸通红的新爸爸袁显勾着自己老友的肩头督促道:“抓抓紧啊,我可不希望我女儿长到懂事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些单身男士围着她乱转啊!”这显然已经有了将来要做岳父的精神准备。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坐在出租车里的沈文澜却还在安抚自己不停颤抖的膝盖。她又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果然,狗肉上不了大宴席。      刚才看似冷淡镇静的一场周岁酒,沈文澜的情绪可说是跌宕起伏,人世间有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但是只要不涉及情,日子久了总会变得老练镇定。重遇故人虽然不是今天周岁酒的行程之一,可沈文澜多少还是猜到了一些的,所以说并不算是“惊”,反而在这不得不去,不得不见的情形下,她是“怕”。      爱一个注定分别的人,往往就是如此——怕离别,怕相思,都不及怕重逢。一个远在异国他乡无可触及的人总会越来越接近完美,终于变成了一种“虽不可至,心向往之”,于是你不得不拼命拼命改善自己,期待哪天可以耗尽全力在这个人面前微笑而过,像是落幕前最精致完美的表演,无论在那人看来是否不过是一场无痕春梦。可是,可是,我还不够好,不够强大,不足以面带微笑轻身与你擦肩。      这一席酒,沈文澜比哪一次见客都要紧张百倍,倒多少酒、举多高的杯、夹哪道菜……她脑海里有千万个声音在叫嚣着,不允许她向李念琛多搭一句话。      她不断问自己,究竟是不是因为要等李念琛,所以拒绝了魏总亲自挖她去无锡担任部门主管的好意?不是,不是,她没有等,她只是还在这里。      作为一个两×性专栏作家,她太不入流,也没有去过许许多多的城市,所以也没有“因为一个人,爱恨一座城”的切身体会,她只知道,“因为一个人,从此愁城坐困”是怎样的一种心有所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觉得女主像大饼是因为她貌不出众但是很有味道,不是因为她是大饼脸啊!!!觉得作者真的是个吃货的请点击“收藏此文章”,另外不许在留言和长评中问作者是不是大饼脸!!! ☆、油条(上)   文澜是个很写实的作者,所以那个小笼包还爱着汉堡包的故事终于如约在月底前交了稿。编审给她打来了电话,支吾了半天,最后自己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小笼包重遇了汉堡包,而后者已经戴上了婚戒。      文澜提议说可以给这个结局配上一幅插图,下面印上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最难以忍受并非是所爱之人不能与你终老,只因许多时候,人生便是如此。这世上真正难以忍受的,是某一秒,你无比清晰地知晓,你所爱之人,将与他人终老。      且不论沈文澜的专栏和作品集中的文字如何干瘪,情绪又是否鲜活,没有任何一个卖字为生的能用全副精神和全部时间来伤春悲秋,她也要吃喝拉撒睡,正常工作,正常生活的。周一早晨,沈文澜去小区外面的早点摊上买油条。之前有一位老克勒(沪语,指有层次会享受的上流绅士)说,有缘再见就告诉自己这个早点摊上最最正宗的早点是哪一样,结果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帮他杀了一回价,所以这位老先生也算是言而有信,当然沈文澜也不否认自己的一贯多管闲事和天生有口福这两项事实。      油条是现炸的,两条面团两头一搭,往油锅里一扔,迅速地膨胀起来,老板娘拿着长长的筷子在油锅里翻着几根逐渐变得金灿灿的油条。上海的油条并没有什么特别,对于每一个吃惯了本地早点的人来说都只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情结。以前人们条件不好的时候,油条可以算作一种荤菜,剪成一段一段蘸着酱油也是一种美味,而如今条件好了,油条也没有淡出我们的生活,饭店里总会有一些特别的菜式,就是拿各式各样矜贵的食材配着这根油、香、脆、酥的油条。      沈文澜挑了一根炸得微微有些老的油条,看起来金黄笔挺,因为怕烫又只能拿筷子串在中间提走,胖胖的老板娘像是吸饱了锅子里的油水一样,抬起头对沈文澜加以评注,“小姑娘精的,拣的是最好最老的一根。”      魏总的那张合约尘埃落定之后,陈益就对那些借口见客户的早退愈发宽容了,沈文澜一整天都神经质地看着手机,想想又觉得自己先前存着的那个号码人家可能一早就不再用了。快下班的时候,姓李的油条爷爷打电话过来,说是想请沈文澜吃个饭,谢谢她之前帮忙砍价的事。任何懂吃的人请客吃饭,沈文澜赴起约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何况是这样的一位老饕,可她万万想不到老先生居然是派车过来接她到自己家里去吃,可细想一下也对,如今讲究口味又注重食品安全的人大都练得一手好厨艺。      老人住的地方不大,布置得很是清雅,有些老上海滩的典雅味道,他反而很不满意一些现代化的家具,看到就不停摇头,说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雕花大床。沈文澜贸贸然来做客,只来得及到药房买了一盒参茸做礼物,老人没有推辞,笑着夸沈文澜是个有孝心懂规矩的小辈,如此匆忙也没失了分寸,算是难得了。      经人一夸,沈文澜更加规行矩步。吃饭的时候,一看人家筷子的材质和尺寸就知道这位油条爷爷必定是出身豪门大户。      这家用的是红木的长筷子,比普通的尺寸还要稍长一些,旧时大户人家吃饭菜式多,摆了一桌都是,筷子自然不得不长些,而且习惯拿筷子的地方也比寻常人家相对靠后些,这样才会方便夹菜。筷子这东西,对中国人来讲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就是最常见的东西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教养来。      一桌子的菜,沈文澜乖乖地拿着筷子吃自己面前的那几道,不敢过了中线,也只敢吃盘子里靠自己方向的那部分。油条爷爷突然笑起来,“现在我也不讲究这个了,小姑娘倒是蛮有意思的,说明小时候家里规矩大的,这样的女孩子好啊!”      有了之前曲老的前车之鉴,一向在祖国中老年人群中吃得开的沈文澜唯恐油条爷爷一个电话叫个什么孙子外孙的过来吃饭,顺便相亲,却也不好明说,只能傻笑着感谢人家的赞美,“您太客气了。”经这么一想,只怕是吃龙肉都没了滋味。从养生角度来讲,晚餐本就不该多吃,沈文澜一直是在主人家动筷之后才吃菜的,自然也不能在老人家吃完以后还接着胡吃海喝,所以只好和老人一起摆下筷子,宣告晚餐结束。      老人从房间里取了个箱子出来,打了电话给司机说可以出发了,沈文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他拉到了裁缝店门口才知道老人是打算送她一件旗袍作为谢礼,难怪连饭都不让她吃得太饱。      这是一家由红帮裁缝传下来的店,装潢得很用心,从民国到如今,做了几十年的旗袍和西服,分别陈列在店铺两侧,而活古董老裁缝早就是个活招牌了,只是不知道手艺传到了徒孙的手上,还会剩下几成。      油条爷爷一到,老板立刻到里面扶了一位八×九十岁的干瘦老人出来,后者拄着拐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激动,“李少爷,咱们可有几十年没见啦!都老喽,老喽,你现在还穿得动,我是已经做不动啦!”      这位年近八旬的“李少爷”也很是动容,拉着老裁缝的手说起了往事,人生匆匆,白驹过隙,旧时少儿郎,今日须拄杖,叫人如何不唏嘘。      说了一会话,油条爷爷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小箱子,取出一件残旧的旗袍,“这是内人最喜欢的一件,在美国弄坏了之后一直找不到会补的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圆我这个心愿。”      一边的中年人是老裁缝的关门弟子,如今也已经很少亲自出手了,他细细看过了这件年纪比自己还大的旗袍,对它漂洋过海,旅居异国之后又重回故土的经历很是感触,“衣服旧了,料子都脆了,难是难了点,我想想办法,应该还是能补好的。”      衣服的主人很是高兴,又从箱子里取了一块料子出来,那是一块用自然染料手工制成的衣料,很有些年头了,花式颜色都极为素净大方。老人指了指身后规矩站着的沈文澜说道:“那好,麻烦拿这个料子给这位小姐做一件旗袍吧,我想,她以后结婚的时候可以穿。”      老裁缝摸了摸料子,点头称许道:“唉,这料子还是老的好啊,做掉一块可就少一块了。”      听了这话,沈文澜更是不敢领受这份好意了,“不用不用,”她向料子的主人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老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裁缝的徒弟很是热情,自顾过来给沈文澜量尺寸,一边量一边说:“不要紧,选别的料子做也行,”他在沈文澜腰后收拢着皮尺,笑笑说,“小姑娘你要是穿旗袍肯定好看的,不像现在瘦成一张纸的小姑娘,那就太扁啦!”      沈文澜自知膀大腰圆,一点没有纸片人风吹就走的柔弱感,尤其她为人刻薄,身材却宽厚,更是对比鲜明。她刚要反驳,就被中年裁缝拿过来的一件旗袍吸引了,青蓝色的一袭旗袍上,一树墨梅绕着衣服开得绚烂,说是清雅绝伦也可,说是华贵万方也对,“这件跟你的尺寸差不多,你穿出来看看就晓得了,款式什么的我们可以再议,你一穿上身就知道我们不会瞎说的。”脖子上还挂在皮尺的中年裁缝如是说着。      沈文澜受了那件旗袍的诱惑,美的东西总是叫人无法抵抗的。她去更衣室换上了这件旗袍,实在贴身得很,她摸摸自己不够平的小腹,捏捏自己不够骨感的手臂,若不是更衣室里没有镜子,若不是外面几声“出来看看”的催促,她一定已经把这身旗袍换下来了。      说到底,女人还是好奇心重,沈文澜站到全身镜前,挺直腰板,前后左右地观望着镜子里因为害羞而脸色潮红的女人。十四岁之后沈文澜就再也没有这样臭美过,她常常看路边美女的身材,却从来不愿在镜子前花太多的时间,所以眼前这个前×凸×后×翘,腰细腿长,曲线玲珑的身影,她并不是很熟悉。她侧过身,看到自己由腰到臀有一条深深凹陷的脊柱沟,成功地把她从“痴肥”挽救到了“丰腴肉感”的范畴中,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个奇异的地方,暗暗决定以后看美女也要多看一处才好。      推着眼睛的中年裁缝得意地说:“我们的眼光错不了吧?”他笑眯眯地问在场的其他人,“李先生,小李先生,你们二位看呢?”      那位小李先生清了清嗓子,问道:“如果是要量身定做,大概要多久做好呢?”镜子里照不到小李先生的身影,可只要听到那个声音,沈文澜就已经开始懊悔自己的马虎了,姓李的人果然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多啊。      上了年纪的两位坐在远处谈话,沈文澜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对走到自己身边的李念琛发问:“What do you want?”她气急败坏,却还是很“照顾”外籍人士。      李念琛停在距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视线不断在她身上游走,“What’s your guess?”惊喜地发觉沈文澜的发音不输留学生且恼怒起来很是性感的外籍人士以问答问,他发觉自己不可抑制地兴奋了起来,像是挑食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合胃口的大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点也不出人意料吧?这章对比出调情和耍流氓都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油条(下)   李念琛带来的这种身高上和心理上压迫感是沈文澜在其他人身上都感受不到的,他笑着用脸颊贴了贴僵直着的沈文澜的发鬓边,“看来爷爷很喜欢你呢。”      沈文澜也笑,转头柔情蜜意地问他:“那要不要考虑跟我玩婚外情?”从来调情和调侃一样,自身技术和对手的水平都是决定是否会产生火花的重要参数,她瞥了瞥李念琛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你家那位不讨人喜欢吗?”      李念琛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沈文澜手上,“戴婚戒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他示意沈文澜细看这只男戒,正是当初戴了半年的婚戒,只因为男戒都是大同小异,所以喝周岁酒的那天沈文澜一时慌乱才没能认出来。“只不过有时候,有些麻烦还是不能省的。”李念琛势在必得的眼神让沈文澜觉得自己若是作为一个“麻烦”,或者难度系数还算不上高。      老油条往这边招呼了一声,“阿琛,一会儿你送她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让司机送我到其他地方去,不大顺路。”      小油条心急得很,得了爷爷的指示,立刻刷卡买了沈文澜身上的这件旗袍,拉着她就往外面冲。      老油条则笑得恬淡如常,跟裁缝师徒打招呼道:“麻烦你们把我们家小姑娘换下来的衣服装个袋子,晚点我去拿给他们。”谚语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诚不我欺。      沈文澜穿成这样,除了让李念琛开车把她送回住处之外别无出路。李念琛看得出她的不自在,脱了自己的西装给她披着,“我们谈谈吧,”他知道沈文澜并不会让他进门,所以在沈文澜住的那幢楼下停车熄火,却锁着车门没让她下去,“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或许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一起要克服太多的劫难,但分开以后,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们都是在劫难逃。”      和平分手之后,大家都刻意去放下,却再也没能放下。沈文澜没有任何话好反驳,也不能顺应着回答,于是只有静默以对。她二十九岁了,身处一个连两×性关系都越来越“国际化”的城市,选择,或者说机会,远比想象中更多。在这个年纪,虽然沈文澜早已有了个欲女的名声,可是自问连做熟女都还有一些夹生呢,她一贯大而化之,很多事都可以找千万种方法混过去,只是在李念琛身边,那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和慌乱是她难以逃脱的。      一生一世的爱情最终会成为亲情,所以两个人出世的时候所含着的汤匙至少应该是类似的材质吧,木石虽未必逊于金玉,但两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若是没了炽热的爱情作为润滑,执着和不甘终会把两个人都磨得筋疲力尽,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愿看到你将变得狰狞可怕的面目,更不愿让你看到我死缠烂打的嘴脸。      一朝一夕的爱情终会归于平淡,此刻的火花四溅里,我的手段都及不上你的一点零头,等到故事的终章,我变成食之无味的鸡肋,你变回弃之可惜的金龟,即使没有其他人的介入,单凭你我,无疾而终也可以变得无比惨烈。      李念琛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沈文澜看着他的侧脸,三十五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收敛了曾经的激狂,沉淀出无比的魅力。他像是一柄玉剑,玉乃君子之质,剑乃王者之器,温润庄严,只是存在即可摄人心魄,此刻沈文澜只觉得他丰神俊朗如同明月临江,难得,故更难以匹配。      在爱情的世界里,从来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曾经无比勇敢,置生死于度外,视情爱如等闲。早慧是上苍最残忍最可怕的试炼,年轻而沧桑,通透而怯懦,心有余而力不足是能力所限,力有余而心不足是天意弄人。有多快乐的爱情就有多难熬的经历,沈文澜自问,比起当初留学生俱乐部的极限运动、酒会上与诸位夫人小姐的虚与委蛇、面对他家的高朋贵戚的谨小慎微,柔肠寸断地远远望他一眼似乎更轻松一些。到头来,她不过也就是个自以为不俗的俗人,敢于高楼望断,不敢同生共死。      很多时候,爱情只是态度上的一种区别对待,风风火火的突然柔肠百转,扭扭捏捏的忽然斩钉截铁,所以,连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沈文澜也只能把披在身上的西服还给李念琛,有气无力地回复他一句,“我打电话给你。”语言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六个字,一个承诺,对着天天相见的人如此,对着一辈子都永不再见的人也是如此。      第二天,老油条的司机把沈文澜昨天没来得及带走的衣物和手机钥匙一起送到了公司楼下,沈文澜精神恍惚,当着众人面前从袋子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此举根本无异于自寻死路。好在昨晚沈文澜穿一身旗袍去问房东太太拿备用钥匙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被人用眼神解剖是个什么滋味,所以当其时就算他们个个目光如刀,沈文澜这只片皮鸭也依旧能处之泰然。      周二上午有个部门例会,刚被上面点名表扬业绩卓着的陈总也只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冯一帆在这个时候发了条短信过来,说他下个月要结婚了,后来听说新娘是个刚出社会的研究生,两个人认识了半年不到就结婚了,也算是闪婚一族了。      沈文澜在任晓东的婚礼上就发现冯一帆似乎改变了不少,却没想到是这只没有脚的鸟终于落了地,她回了一条“恭喜,祝愿二位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对于有些男人而言,婚姻只是个时机问题,是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你等到了,就是你的了。      这天下班,沈文澜去钱笑那里看自己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干儿子,钱笑正在纠结冯一帆居然也会闪婚的事,“我还以为他会是隐婚的那种呢,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她始终在为冯一帆浪费了沈文澜的“花样年华”而感到愤愤不平。      沈文澜看了两眼婴儿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婴儿,只觉得他要快快长大才好,懂了人民币的妙处干妈才好贿赂你啊。她回过头向闺蜜咨询,“Daniel Lee回来了。”沈文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李念琛,似乎从他走后,自己就很少叫“李念琛”这个名字了,现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最好还是不要叫得太过亲昵吧。      钱笑或者就是那些怀孕笨三年的孕妇之一,她神来之笔般地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妙极的提议,“你把我儿子的照片拿给他看,就说他走以后,你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这就是他们老李家的种。”      在钱笑这里显然得不到任何帮助的沈文澜唯有回到方萍身边寻求指引和安慰,方萍却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随你喜欢,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      沈文澜又是一夜无眠,早晨遮瑕膏都遮不掉黑眼圈,不由得对着镜子叹息韶华易逝,光阴难留。睡眠不好的时候,早餐和咖啡就显得尤为重要,方萍特意给女儿买了一副大饼油条,配上一杯浓咖啡,好像失掉的魂魄也都能找回来一样。      大饼油条的搭配是中国人才能想得出的,谁会料得到,这两者如此天差地别,居然会撞击出如此精彩的火花?!大饼油条同吃的时候,大饼还是大饼,油条还是油条,前者没有撕碎,后者没有压扁,全然的相辅相成,没有摧折扭曲另一个,如此,才是天作之合。      餐桌上的油条味美,身边的那根却狡诈。李念琛没有紧迫地盯着沈文澜讨说法,他给了足够的空间和余地,车子偶尔会停在沈文澜家楼下,望一望楼上的灯光便走,“我打电话给你”的这个本不打算执行的约定便已犹如烟雾一般萦绕在沈文澜心头了。      周末沈文澜照例去傅东水的药铺给他把脉,傅半夏也在店里帮忙,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车的,他眼尖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车,“哇,新款卡宴啊!”他看了看店里的灵芝虫草,想着这个车主进了门会不会也是个冲头(沪语,冤大头)。      傅东水伸出三指按着沈文澜的脉门,眼波微动,“睡得不好?”沈文澜可怜巴巴地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傅东水抢白道:“我给你开点药,自己回去煎着喝。”看他也是很忙的样子,沈文澜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沈文澜把一整袋药带回去,准备浸药材的时候才看到放在袋子里的药方,上面是傅东水干净而有力的字迹——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安慰我说“你就当是写给自己看的”,怎么觉得像是诅咒来的…… ☆、油煎馄饨(上)   李念琛陪着老人家熟悉着这个陌生的老地方,已经临近初夏的上海闷热潮湿,他担心爷爷的心脏供氧或许不能适应这样的天气。有心脏病史的老人家却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的迹象,大概一方人真的会认一方水土吧。      大剧院里,老爷子在大型滑稽戏笑点的空隙处微微偏头问及长孙关于沈文澜的事,“你说的对,小姑娘是不错,下次你见到她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一声。”他被台上的剧情逗笑,爽朗地笑了一阵之后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跟她说一声,除了你,我还有好几个外孙呢。现在她帮忙写文章的那个什么杂志好像就是阿珈玩剩下卖掉的那个吧?这也算是缘分了。”      李念琛不为所动地笑笑,“爷爷喜欢她就好,其他的还是留给我操心吧。”      显然李念琛要操心的事还有很多,沈文澜在电话里说,他们这一次应该走回最正规的路子,从约会开始,看看这段关系到底能走得多远。      她的想法也没错,他们之间的情愫本是当初迫于情势,硬生生地给逼出来的,若真要走一辈子,确实要更慎重一些,多了解一些。      第二天中午,李念琛到沈文澜公司里去找她吃午饭,听前台小姐说,恰巧他们正有客户在,一会儿定了桌子打算一起出去吃个工作午餐,他也唯有摸摸鼻子自认倒霉了。      正要走,沈文澜一行人走了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被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可他却更乐意与沈文澜而非她的上司说话,眼神举止所暗示的意思都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他男人对你的女人有性幻想说白了其实是一种恭维,可是在自己面前太过露骨却不是一件令人自豪舒服的事,李念琛扬手叫住沈文澜,“文文!”      沈文澜这才转过身看到他,在场的人也多少有些诧异。这里到底是陈益的主场,有些话自然还是由他来问,“小沈,这位是?”      沈文澜觉得自己和李念琛的关系还尚不明确,于是回答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前段时间刚从美国回来。”      李念琛微微皱眉,也只好伸出手去跟在场诸位认识一下。在场的男士们穿的都是西服,视觉上基本是大同小异,唯有李念琛身上的那套,无论剪裁还是用料都格外考究,加上他身姿挺拔,难免在整个画面上方打上了“鹤立鸡群”四个字。几个眼尖的女职员立刻注意到他左手上的婚戒,鼻息重重地喷出了一段可惜。      李念琛客气地向一行人打招呼,“那我不打扰诸位了。”他顺势把沈文澜拉近,不轻不响地道明“来意”,“对了,正好想问你,我有一件衣服找不到了,你放在哪里了?”      当其时沈文澜或李念琛都没有意识到,压垮沈文澜名声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出自李念琛之手,一个戴着婚戒的男人问一个未婚女子“你把我的某件衣服放到哪里去了”,还会有什么意思?中国人的联想能力一贯好,逼宫使得顶头上司的女友与之分手、卖弄风情认大客户当干爹接大单子、陌生的车子前一晚来接后一天来送手机、已婚男人来问衣服的去处,这俨然是个荡×女的艳史。何况单凭最后一项的男主角那等的身姿样貌,就足以让作为见证者的女同事们判沈文澜罪该万死了。      “哪一件?”沈文澜知道李念琛的意思,出于趣味便想看看他打算如何圆下去。      “你给我织的那一件毛衣啊。”李念琛的瞳色偏深,带笑看人的时候仿佛可以把人吸进去一般,“有空找出来给我。”      这世界上最不可挽回的事,恰是你我分别的时光;这世上也有可以挽回的事,正如我们当初错失彼此的遗憾。李念琛的意思,沈文澜已经懂了,同时也发现世情总是如此矛盾,比如——若有情,反而未必要刻意调了。李念琛诉说的那个事实像是一根羽毛,不断在沈文澜心上骚乱着,一下一下,酥×痒难耐。      沈文澜或老练或痴傻的伪装被李念琛这一闹便出现了裂痕,她仿佛是这个季节的嫩蚕豆,被人从硬壳里小心地剥出来,热烈地一炒,连豆皮都开裂,露出最酥嫩的部分,青涩脆弱得不堪一击。对于女人来说,爱情像是一池温热的浴水,沉浸其中,令人乐不思蜀,不惜溺死也要将口鼻浸没,只为再多一份温存。沈文澜也只是个女人,她此刻浸没其中,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再不真切。      沈文澜满心欢喜地想跟李念琛重新开始,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谈恋爱。作为一个两×性专栏作家,这真是一件再丢人不过的事了。沈文澜一直知道自己功能上的缺陷,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有为人×妻为人母的那一天,于是没有未来的恋爱也就变得没什么吸引力了。      可作为一个女人,谁没有或明或暗地喜欢过几个人,谁没有或悲或喜地遭遇过一些事,本来若是李念琛不再回来,沈文澜便做定了当个老姑婆的打算,那场赶鸭子上架的婚姻却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有感情需要的女人,而不是无欲无求的绝地战士。      相较之沈文澜的眼高手低,李念琛则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情人。他会亲自下厨,会准备好最好的酒,会弹奏最浪漫的曲子,会饱含柔情地笑着吻别说晚安;他会牵着你的手,把你正大光明地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把追求你形容为此生最至关重要的一场战斗;他会带着你正式拜见两家的长辈,近乎虔诚地表示自己想要跟你在一起,会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再轻易脱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会贴心地送不同的花,不厌其烦地开车载你去看不同的风景,会在你靠在他肩头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把玩你的手指……      这天坐在办公室里的沈文澜刚收到她那浪漫的情人送来的浪漫礼物,打开来一看,是一条大大小小的白色碎钻错落镶成的毛衣链。他倒是清楚她的审美眼光,爱心花朵蝴蝶之类的花样确实非她沈文澜所好,倒是这条定制的链子简单干净,看起来更加顺眼舒服。她刚要收好,几个女同事就过来硬要借去看看,沈文澜也只由着她们,暗暗感叹耳边难以清静了。      女人们高高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有意无意地要让她听到一些——      “这是定做的吧?出手很大方嘛。”      “大方有什么用,收礼的还没我们激动呢!”      “收条项链而已,本来就没什么好激动的,何况还是那个结了婚的送的,也好意思要啊!”      沈文澜懒得跟她们解释,更无谓越描越黑,讨回项链直接戴上,反倒让嚼舌根的对她这种坦坦荡荡的无耻说不出话来了。      钱笑说,有李念琛宠着,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了,看来确实不假。她低头看看光华夺目的钻石,发现人们都说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真是再贴切不过,因为二者实在相似,有人捧则立刻矜贵;没有,则断玉分金,绝对硬朗。      钱笑总喜欢把沈文澜和李念琛的和好看做是女方苦守寒窑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于是频频催沈文澜把人带出来一起吃个饭,自己好作为一个已婚的过来人传授一下恋爱时期彼此相处的经验。沈文澜对这个提议乃至过去两个礼拜的恋爱都表现得兴致缺缺,让钱笑几乎要怀疑她跟李念琛之间已经没了化学反应,“你怎么谈个恋爱一点都不兴奋呢?”      “他这么老道,我再表现得太过兴奋,我怕他会因为自己引诱一个涉世未深的情场菜鸟而羞愧的。”沈文澜搓着自己没有戴任何首饰的一双素手回答道。      钱笑以为沈文澜是在意李念琛的手段老练,“我还以为你会嫌弃他的过去太丰富,或者他的世界太复杂之类的,拒绝重新接纳他呢。”      确实有过种种顾虑的沈文澜此刻却笑得舒心,“现在是节约型社会,能用的话就将就着用吧。”既然倦鸟已归巢,何必要细究他到底飞越了怎样的名山大川呢?千山万水也终是过路而已。      钱笑早就猜到在沈文澜这里有的是这种歪理邪说等着自己,哭笑不得之余也有点因看戏未遂而生出的埋怨,“我说你把这个矫情装逼的功夫放在男人身上多好啊?”      “都这把年纪了,再矫情下去就该跳广场舞当约会啦。”沈文澜笑笑,“我对着他哪里还有装逼的余地啊?能紧就不错了。”      钱笑一时也说不透想象能力超群的中国籍选手和动手能力满分的美国籍选手到底谁能在这场男女攻防战中占得上风,好在如今她已嫁做人妇,看这些仍是单身的人在情海沉浮真是一件快意万分的事呢。      李念琛的态度也算不上太进取,沈文澜的态度也算不上太消极,这两个的互动像是一对热情不再的老夫老妻,可看似冷却的热情下面,却是无尽的猜测推敲,彼此引导着对方先行服软认栽。男女之间彼此猜测推敲的状态才最值得玩味,比起迅速地燃烧掉身体里的热量和精神上的热烈来,隔靴搔痒般的撩拨更叫人印象深刻。要晓得,恋人的心思是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之一,懂则无趣,不懂则无措,似懂非懂的时候最好,无可取却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没什么要说的,但是我疑似有强迫症啊,不想空着…… ☆、油煎馄饨(下)   天气越来越热,个别时候的温度甚至令人怀疑已经到了盛夏季节了。温度一高,人的食欲便差了许多,沈文澜约李念琛中午去吃冷馄饨,顺带告诉他这个周末自己要去参加冯一帆婚礼的事。      没想到口碑不错的店家端出来的上海冷馄饨居然吃出了饺子般的口感,李念琛被人带坏了,嘴刁得很,“在外面吃馄饨总是没在家包的好。”他万分明显地暗示着。      其实馄饨的吃法有很多,上海的家常馄饨个大馅足,包好之后列队排着,像是一群乖巧的小猪仔。夏天的时候,把馄饨煮好,沥干,放凉,拿温水调开的花生酱、醋、辣油浇上去拌着吃,别有滋味。冷食与热食相比,往往因为缺少温度而欠缺风味,可冷馄饨蘸着调料,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大概凡事一经冷却,不宜翻热的时候,加点作料刺激一下也是好的。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冯一帆的婚礼便可说是一只余韵悠长的朝天椒了。      冯一帆的新婚妻子是新到他手下工作的研究生,干干瘦瘦,貌不出众的样子,没想到实习期还没过就先拿下了上司,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站在门口迎客的新娘子脸上的妆不算浓,既掩饰不了五官脸型的缺点也遮盖不了眼神里的慌乱和得意,与强作欢颜的新郎相比却还算有些喜气。      沈文澜跟钱笑、老谢等旧同事们坐在一桌,老谢和孙姐是老派保守的代表,轻声讨伐着新人的孟浪,“要了命了,现在六只眼睛拜堂还变成潮流了,怎么好意思啊?!”      钱笑不顾丈夫阻止的眼神,参与到激烈的讨论中去了,“新娘子好手段啊,冯总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居然会在阴沟里翻船,被人挟天子以令天子他爹,看来人家这个研究生还真是在研究怎么生啊!”她说的这话堪称怨毒,语调却轻松欢快,大概是想看冯一帆沦落到这般地步已久了吧。      仔细看看,新娘子纤瘦的身子紧紧包裹在一袭白裙中,差一步就瘦骨嶙峋的扁平身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曲线可言,可小腹却微微凸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白色的美工刀。这显得穿黑色深V收腰小礼裙的沈文澜像是个心机深沉的黑寡妇,肉感的故人和骨感的新人形成鲜明的对比,钱笑看着强颜欢笑的新郎官,突然觉得李念琛给沈文澜选的这件礼服更像是一顿“最后的晚餐”,而且还是看得到吃不着,果然狠心非常哪。      沈文澜离职以后,与旧同事和冯一帆的那些朋友们都已经不太往来了,她找不到新鲜有趣的话题,他们也卖面子地不去问及凭空出现的李念琛。毕竟,喝喜酒是要懂得分主次的。      显然,做“主”的那个也并不自在,太多的未婚男人认为97%(套套有效率)便是绝对的代名词了,所以终于,老天开眼,他们中的佼佼者也被这3%阴了一把。      总经理为了请前任暧昧对象出席自己的婚礼,又不想太惹人闲话,只好又请了不少公司里的基层员工,可对于随份子来吃酒的小职员来说,这真和扣工资差不多。孙姐的嘴巴也厉害,拿着餐刀往上指了指,“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在座的听了都忍不住笑笑,意外孕育算不算报应?      新娘有孕,敬酒自然是新郎服其劳了,新郎的那些朋友个个都是千杯海量,抓住冯一帆就不停地灌。小新娘心疼地看着新郎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着,不着形迹地把人往不敢乱灌酒的基层人员这桌引过来,谁料得到狐群狗党那桌居然还有两三个不依不饶的,硬是从自己那桌追了过来。      沈文澜这一桌集体敬了新郎一杯,这才刚坐下来,追来灌酒的就开始酒后吐真言了,“这也太客气了,来来来,跟兄弟喝!”他倒了满满一杯,敲敲有些晕乎的脑袋,再难想不出什么劝酒的祝词了,“那个什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新娘脸色微变,小王坐在一边,斜了新娘一眼,轻轻地说:“是‘上得山多终遇虎’!”      李念琛一贯怜香惜玉,看着新娘不好下台的面子上,举着酒杯站起来敬新郎,“恭喜!”      新郎身经百战,此刻也不过是微醺而已,看到许久不见的李念琛便也唯有借酒说一句,“同喜!”冯一帆心里清楚,他跟沈文澜的错过其实是一种必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太不好骗,而自己也更喜欢简单一些的女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女人选择多聪明的男人要看她有多少野心,男人选择多聪明的女人要看他有多少信心。      李念琛举杯跟新人致歉,“不好意思,我手边正好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祝二位白头到老。”      被他拖出来的沈文澜没听他说过这个周末还有其他的应酬和饭局,一时也不知道他所指为何,“什么事这么急?”      “试婚。”      哎,跟你做过夫妻之后,连跟你做情侣都觉得是浪费光阴,何况别人?!      仿佛不过须臾间,沈文澜闷声不响地取出钥匙开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换了鞋,错在不该当着男人的面弯下腰的女人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认栽地闭上了眼。男人亲自选的礼服撕起来毫不心疼,人饿得久了就顾不得吃相了,两个人都有点暴饮暴食的味道。男人急切地攻城略地,女人则被久违的疼痛酸胀击倒,捂着脸扭到另一边……      数小时以后,沈文澜的小单元里,李念琛套着被沈文澜穿得半旧的男式手工毛衣在厨房里用平底锅煎着中午没吃完的冷馄饨。煎炸这种脱水香口的烹饪方法广泛地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李念琛又是上海人民的子孙,对油煎馄饨这道成名已久的小吃当然没有抵抗力了。      沈文澜包的馄饨个大馅足,被李念琛用小火把白白胖胖的馄饨煎到两面金黄,冷馄饨回温非同小可,明明只是馅里加了点黄酒去腥,两个衣冠不整的男女吃着吃着却有些醉了。      “你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吃醋了?”沈文澜为李念琛中午的食欲不振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      “不是,”男人嘴硬的样子总令女人发噱,“我承认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我是需要一个女人多过需要你,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只是需要你一个女人,其他的都已经成为历史,你以前不是说过嘛,干醋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次的兴之所至使他慢慢爱上这个女人,这一次的水到渠成教他好好珍惜这个女人。      “怎么不吃醋,我只是相信你而已。”女人的话让男人难以抑制嘴角上弯的趋势。你我心中都曾有过好几张不同的面孔,但是最想打开家门见到的,是彼此这一张,所以,何必无事生非呢?!      “你在芯子(沪语,馅料)里放酒了?”李念琛蹙眉,放下筷子,“怎么办?我酒量差,会乱性的!”      沈文澜翻身把李念琛压在身下,扬眉挑衅,“谁比较醉还不一定呢!”      此生所追也不过今日之醉。      冷馄饨也好,油煎馄饨也罢,都是馄饨的另一种吃法,而曾经是已婚夫妇的两个人若要试婚,也该找一种新的方式,比如这一次,是李念琛搬过来跟沈文澜住。小小的一个单元里挤两个大高个,实用面积多少有些捉襟见肘,钱笑说沈文澜这是没事找事,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偏要以身犯险,须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李念琛从来不是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同意这看似无理取闹的提议也是因为他认为既然之前沈文澜可以融入他的生活,那么现在他也可以尝试一下这种蜗居生活。      试婚初期的同居恋人更像是在预支蜜月,尽管狭小的空间使得大家的隐私都被二次侵犯了,可是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的生活让他们只能看到这段关系中幸福甜蜜的部分。浓情蜜意的时候,每分钟都像是一种恩赐,这种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促进着沈文澜的写作,她发现原来爱情是要包容差异和享受区别的,没有人喜欢和镜子过一辈子,因为那或许是另一种孤苦一世。其实已经无所谓他看《白鲸记》的时候她爱《逍遥游》了,问题应当在于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耐心。      连傅东水给沈文澜把脉的时候都发现了她的变化,“最近心情不错?”      她始终都笑着,似乎无一刻不快乐,“嗯。”      是啊,这世上没有一种欢欣能胜于醒时犹见梦中人的。      沈文澜跟李念琛说起他们之前的“活着当下”,她说,哪里会有一个女人愿意和所爱的人“活在当下”的?我只是在等自己爱你爱到可以容许被你抛弃而已。      李念琛很诧异,觉得沈文澜更像是那种乐于先发制人的类型,她也承认当初提出分手确实有这一层因素,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经清高自负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她不再是那个自负到拒绝他的女人了,这一次,她自负到想试着抓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喜欢吃冷馄饨多过油煎馄饨,当然下好以后淋上麻油和醋也非常好吃。 ☆、菜泡饭(上)   当初假结婚的时候虽然也是以夫妻身份一同生活的,但那种逐渐培养感情的模式和如今考验彼此容忍极限的琐碎试婚生活却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      不大的单元里要放下两个人的生活必需品,那么可供活动的空间当然只能在原本就令人堪忧的基础上再打个折扣了。东西一多,家里自然就容易乱,不住别墅豪宅的沈文澜虽然得免做一个时时注重仪容的苦命少奶奶,却也不得不与寻常家庭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和狗屁倒灶狭路相逢。      可以独自一人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单身女人令人爱不释手,在男人面前一身的油烟味的试婚女人叫人下不去手。精心打扮之后拿着抹布半撅着屁股这儿擦擦那儿抹抹的都是志不在打扫的,可是居家过日子,哪能不认真打扫收拾?上了一天的班,又经过一番打扫收拾之后,谁还有心思换一件轻薄暴露的睡衣来玩情趣?      知道沈文澜需要的正是这种“主场优势”,所以李念琛只能强忍着劝说她换一间大房子的欲望,带着尽可能少一些的生活用品搬进她的一室户。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在一个刻意邋遢的室友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你不得不承认,女人可以假装脱力假装抽搐假装尖叫,男人却很难假装始终兴致盎然,当然,除非使用了辅助性药物。这个几乎残酷的事实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如果真的结婚,过了一段时间也会热情冷却,兴致缺缺吧,于是大家颇有默契地暗自猜想着彼此生腻的那一天究竟几时会来。      这天晚上,沈文澜敷着睡眠面膜一瘸一拐地挪到床边,掀起被子把自己放进去。在床上看着文件的李念琛对她突发性的残障好奇不已,一问才知道是因为穿高跟鞋而磨出的水泡,沈文澜又怕疼,所以难免显得夸张了一些。      他掀开被子去确认她的伤情,雪白粉嫩的一双脚上几个大大的水泡看起来很是骇人,“这么怕疼还穿什么高跟鞋?”李念琛皱着眉问道。      “我本来是不穿的,怕跟我共事的男同事们心灵受损嘛,”在南方,确实比不少男人更高大的沈文澜苦着脸回答:“可是跟你出去总不能穿平底鞋吧?!”谁说只有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也十分追求“看起来”的般配。      李念琛看着沈文澜的一双脚,以她的身高来论,她的脚算小的了。没怎么受过高跟鞋摧残的双脚显得细皮嫩肉,她的足弓很高,骨肉分布得当,脚趾纤长,脚背的皮肤和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不同,因为见得光少所以格外白皙光滑,甚至可以见到青色的脉络隐隐蔓延其上,靠近脚底和脚跟的地方是淡淡的粉色……他对女人的脚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是对着这双玉足,他却十分愿意承认李念瑜的审美眼光确实不差。      “你,你干什么?”沈文澜的女中音在小小的空间里支离破碎,枕套上全是她不慎沾上去的面膜……这不是一次卫生的体验,可但凡香艳刺激的体验都绝不卫生。      对于李念琛这个准女婿,方萍的态度也很是纠结,她认为这个男人要么让女儿幸福到极点,要么让女儿痛苦到极点,这样极端的选择太过危险,与那些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过日子的太平模式相去甚远,她为女儿担心,却也偷偷在心中认可沈文澜的这种“不疯魔不成话”的感情观。      准丈母娘的松口让李念琛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方萍是个足以跟自家老妈分庭抗礼的殿堂级人物,所以从来没想过能轻易过了这一关。表明了自己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沈文澜进行试婚的李念琛被准许观赏沈文澜的家庭相册,其中的照片据说大部分都是由早逝的准丈人拍摄的。      照片里的女孩子从呱呱坠地到亭亭玉立,每一张都是一段难忘的时光,李念琛下面有两个妹妹,所以很清楚一个父亲可以如何宠爱一个女儿,沈文澜是政策使然的独生女,便被父亲用尽全部心底血去浇灌。      方萍指着相册的最后一张,告诉李念琛,“这张是十四岁,也是最后一张,再以后就没有拍过了。”一则她们孤女寡母没有闲心也不想代替已故的人拿相机,二则沈文澜因病在青春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肿胀发胖起来,而且满脸大红痘,爱美的小姑娘更加不想拍照了。      李念琛看着照片里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女,她在阳光下笑得令人目眩。十四岁的少女看上去无忧无虑又带了点那个年纪情窦初开时才有的淡淡的懵懂,她的气质清冽,五官无一不秀气,长发被扎成两个辫子分垂两边,身躯四肢都纤长合宜,小小年纪却能肯定日后必然是个美人胚子。李念琛一直知道沈文澜很耐看,本以为她是那种端庄得体八面玲珑的长媳范本,却没想到她也曾是一个不输孙佩佩的精灵般的少女,可能他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能李念瑜的看法才是正确的,他确实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方萍见准女婿看一张旧照片看得如此入神,心里也大概有数了,“喂!”她板着脸叫醒李念琛,又忍不住笑出来,“喜欢就给你带回去好了。”      来正式拜访的李念琛此刻还穿着西装马甲,这种情况下还做一本正经状显得很是滑稽,“不不不,您留着吧,”他想起之前跟沈文澜一起拍过的婚纱照,胸口阵阵柔软,“以后我们可以再拍的。”      买熟食几乎成为回门习惯的沈文澜开门进来,看到方萍居然把相册拿出来给李念琛看了,估计也说了不少严肃沉重的话题,她冲过去抢过相册玩笑道:“看看,看看,岁月到底是把杀猪刀,本人虽不至面目全非,但也是遍体鳞伤一身是血啊!”      方萍抽打着女儿汗淋淋的爪子,把相册夺回来清理干净,“年纪一大把了还毛手毛脚的,你当自己还小啊!”      年近而立的沈文澜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夸张地捂着心口作中箭状,“哎哟,老妈你这刀补得……”无论沈文澜回来之前的气氛如何,总之现在的气氛已经被她一通胡搅蛮缠弄得欢乐起来了。      回去之后,李念琛向沈文澜当面表达了自己对照片中那青春少艾的无限倾慕之情,又说起了自己的十四岁和沈文澜十四岁的时候自己在大学里的一些事情,他最后总结一句话,“如果我能在你和佩佩十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们两个,我大概会选择等你吧。”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的最没羞没臊的恭维了。      翻过身背对着李念琛的沈文澜早就不是照片上那个山泉水一样的少女了,她而今是托得起死猪毒得死鱼虾的黄浦江,“十四岁,那你口味再重也要忍两年,不然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有时候多么希望这些年不过是读书时在课上睡着后做的一个冗长的梦,可是一想到你,尽管一切都不如意,却还是会在那个“希望”上有些犹疑。      某天沈文澜一时兴起,有样学样地想到李念琛的公司里去找他一起吃午餐,算是给他一个投桃报李的惊喜,没料到会在他的办公室外面遇见意想不到的熟人——Amanda。      穿粉色套装的Amanda专业而娇俏,脖子上戴一条蝴蝶吊坠的白金项链,整个人轻盈好看得仿佛就是一只粉蝶,分分秒秒都会振翅飞走一样鲜活美丽。      “文澜小姐,”Amanda对沈文澜已经出版了的那本文集很是推崇,只可惜手边没有一本可供偶像签名,她作为粉丝急忙想说明上司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和两人之间纯粹的工作关系,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念琛办公室的门就开了,打乱了秘书小姐表清白的计划。      和李念琛一同出来的那位小姐穿一件黑色包身裙,外面是一件灰色的职业套装,细看之下,本以为是白色丝袜遮盖着的双腿居然就是裸肌,不得不让人感叹双腿的皮肤细致过人,叫沈文澜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李念琛为沈文澜介绍了他们公司的人事主管Linda Ma,外企职员很多时候都会不记得同事的中文名字,不过Linda Ma的父母像是一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一样,给女儿起了一个中英皆宜的名字——马玲达,所以被人叫了半辈子马铃薯的Linda Ma是最不喜欢别人叫她中文名的,主动伸手跟沈文澜打招呼,“沈小姐你好,叫我Linda就好。我正好要跟Daniel一起吃午饭,要一起来吗?”李念琛的婚戒没把掌握公司上下人员资料的人事部主管吓跑,反而认为他是个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可靠对象,所以一有机会就想跟他多接触。      沈文澜没了婚戒当作金钟罩,却也不慌不忙地与马小姐握手,“你们应该有公事要谈吧,我在多不方便呀,下次有机会再约好了。”      哪里来的公事,李念琛翻翻白眼,他可不认为沈文澜看不出马玲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知该气她不救自己出火坑还是该爱她对自己信任如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问她:“你就不怕有个万一?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沈文澜促狭一笑,意有所指地回答:“不会啊,我看你很念旧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要的就是重口味与小清新并存,琐碎与温暖共行~~~ ☆、菜泡饭(下)   晚上李念琛回到家里,赶忙跟沈文澜解释关于Amanda的事,“因为以前接触过,觉得她能力不错,新公司也给我自己选秘书的权利,既然这边公司的薪酬福利都好,我当然就把人挖过来了。”      “也就是Amanda人好心软,不然你之前让她……”沈文澜想到当初李念琛串谋自己的秘书给她培养自信心的事,有些话又说不出口了,笑笑戳他的心口,“你啊,有时候真是铁石心肠!”      沈文澜的神态表情在她身上一直有一种画龙点睛般的作用,她这一笑,李念琛只觉得像是有一双温热的手在按压自己的心房一样,酥麻酸胀,不可言说。后来他才醒悟到,如果有一个女人能笑着说你是郎心如铁,那么距离你化作绕指柔的那天也就不远了。      个别周末的时候,李念琛还是会带沈文澜去参加他们留学生俱乐部的活动,Cindy早就开了盘口赌李念琛会吃回头草,在不看好这段异国同乡恋的俱乐部里大杀四方。Cindy一直是个率性的人,追求刺激不代表她粗枝大叶,Mike最后会跟自己走到一起,沈文澜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她便找了一天约沈文澜去喝谢媒酒。      Cindy女王的谢媒酒不在什么饭店酒家,而在真的有酒无肴的酒吧里。两个女人喝着酒,话题自然也是离不开男人的,近年来国内民风由保守到开放转变的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因而Cindy对沈文澜从来不曾恋爱过就拿下了李念琛的自白很是怀疑,“这么说起来,你一直觉得Daniel这个年纪的男人才是最合适谈感情的时候喽?”她打了一个酒嗝,“不过男人有些时候还真是很幼稚啊,可是如果过了四十还不结婚的话,多少也会有点问题吧,那种也最好不要!”      女王的这番话让沈文澜很受触动,所以李念琛过来接喝得大醉的沈文澜的时候,她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双腿缠在男人腰上,极尽挑逗之能事,嘴里却说着极度感性的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不小了,这是我的福气;你回来的时候,你还不算老,这是你的福气。”成熟得还不至于烂透,真正是恰到好处的火候啊。      李念琛被她的姿势弄得难以集中精神,还没来得及揣摩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双手托着的翘臀的主人就先行睡死过去了,他无奈地笑笑,之前刚做过灰姑娘的王子,这么快就做白雪公主的王子似乎有些花心呢。      日子过得飞快,十月份国庆长假的时候沈文澜说不高兴出去跟人挤,李念琛便好说话地留在家里跟她做一个星期的宅夫宅妻。她赶着在节后交稿,所以总在电脑前打字,有时候灵感到了甚至一整天不跟人说话,即使你跟她说什么她也不过“嗯”两声敷衍一下。      沈文澜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妻子,她很少会拿房事作为武器来彰显家里男女权利的倾向,连抓到丈夫在“倾听”自己喋喋不休的“交流”时根本是心不在焉的时候也很少会抱怨,现在李念琛终于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温柔婉约逆来顺受的妻子了。他向写文章写到走火入魔眼神涣散的沈文澜比出一个大拇指,“咱们走着瞧。”      沈文澜刚好在回答邮箱里一位读者关于丈夫其他的都好,只是婚后陪自己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少的困扰。她偏过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看报纸的李念琛一眼,勾起嘴角打下这样一段话——      两个人在一间房间里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局促,这是一段已经成熟了的感情;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不想说话也不去发对方脾气,这是一段再寻常不过也难得不过的婚姻。      文字世界和现实世界始终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比如这天开始,李念琛打算慢慢留个胡子看看自己是否合适较为粗犷的形象。觉得自己的女人味不需要通过长发来证明的沈文澜本着毛长在谁身上谁做主的原则,硬是忍住了没阻挠他,晚上被扎得生疼也只是咬牙切齿地表示如今李念琛一定要留胡子,那么最好习惯嘟嘴。      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他想她蓄发,而她不喜欢他留胡子,每段关系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妥协。云雨过后,重新光洁的下巴埋在决定重新开始留长的黑发间,李念琛笑着含住沈文澜的耳垂,“你头发很好,洒满枕头的样子很好看。”男人永远喜欢长发,他想起有个朋友曾为一个满头金发的变性人作了十几首诗的事,便拿出来给沈文澜当睡前笑话听。      得到之前,为你披荆斩棘、负伤流血也不肯倒下那个的是骑士;得到之后,陪你揉手、搓脚、讲笑话而没有立刻睡死的那个才是良人。沈文澜不断默念着自己新写在专栏中的这句话,安慰自己说,看在他没有马上翻身睡觉的份上就把头发留长算了。      这段时间因为李念琛的关系,沈文澜的作息不得不正常了起来,入秋的时候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手脚发凉,连傅东水都说这是阴阳调和,对她的病情大有助益。沈文澜想到这个,之前拒绝给李念琛织他要求的圣诞毛衣的那股意志力都似乎有些松动了。      谁说过的,婚前放纵犹如在自助餐厅里寻觅一道佳肴芳踪,日后独沽一味,龙肉也不过是白米饭。而在饮食选择丰富的今天,就算是自古就以稻米为主食的南方人也会偶尔选择吃吃看面食的。      早上抢厕所,晚上一个除腿毛一个剪脚趾甲的沈文澜和李念琛也渐渐开始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平静感觉,接吻、拥抱、办事、睡觉,人总会在生活里找到规律性的东西,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遵循。沈文澜虽然理论知识到位,可到底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而李念琛纵然是学贯中西经验老道,可他的行为也必须立根于尊重女性的基础之上,所以日子一久,趣味刺激的活动也总会变回三板斧的排列组合。      李念琛出差的时候,沈文澜去看自己刚学会走路的干儿子。      初学步的孩子就像个仍有雄心壮志却半边风瘫的银行劫匪看到了一辆没有武警的运钞车停在眼前一样,他饱含热情却跌跌撞撞,他非常有自尊意识,任何人过去扶他一把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甩开,让几个自尊受伤的大人自觉像是意图中途加入打劫计划还妄图参与分钱的投机分子一样。      平安度过离婚率最高的第一年婚姻生活的钱笑已经开始以专家自居了,她一边注视着儿子的行进轨迹,一边像老人一样开导沈文澜,“既然是结婚过日子,浪漫的含量当然就少了,我们尽可能让男人觉得婚姻生活妙不可言,同时也要抓牢财政大权,务必要让男人相信,离婚他至少要脱层皮!”她抽出好几张不同酒店的贵宾卡拍在桌上,“浪漫激情一把?”      正有此意的沈文澜敬了她一杯苹果汁,“学生受教了。”女怕嫁错郎,可谁嫁对过?把错的坚持成传奇,对的就都虚化成了传说。婚姻说到底哪有对错之分,只有经营手段的高低之别。      周末,沈文澜说过了不来接机,李念琛下了飞机之后便独自拖着简便的行李去机场外面打车回去。这时候一位红裙女郎向他走来,长而卷的黑发瀑布般散落在雪背上,女人的妆很浓,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饱满鲜红的唇和香奈儿五号的味道组合成经典的性感,她的手轻按在李念琛的胸口,大学时代做过家教、临时翻译和字幕组听译的经验令她的发音听来很是舒服,“看来你是刚从什么地方回上海啊,怎么样?有什么艳遇吗?”      李念琛扬眉一笑,勾住女人的腰肢拦下一辆车直奔酒店,“刚遇到了一个。”      数小时以后,女人被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事后烟呛到,捂着嘴干咳。李念琛替她拍拍背,又忍不住流连于她黑白分明的长发和肌肤,“你知道吗?我们刚刚做的那些我在家都享受不到呢!”      女人转过头看他,“那我们要不要试试搞外遇?”      酒店的房间很大,李念琛朗声笑着,“你等一下,我要发个给短信告诉家里那个,我明天才会到家!”      第二天李念琛醒来的时候,枕边有一朵玫瑰和一张便条,上面写着——      艳遇比外遇更好的地方在于艳遇知道什么时候该永远离开,而且是安安静静地走。      便条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鲜红的唇印,认真老套得让人感动不已。李念琛又睡了一阵,整装离开酒店的时候才发现他家艳遇忘了把手机带走,昨晚收到的那天短信也还标记为未读,他笑着走到酒店门口,这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理发师将沈文澜头上的长发一缕一缕取下来,猜测她是为了参加什么动漫节才不得不接发做造型的,“小姐你这个人做人还蛮认真执着的嘛。”      昏昏欲睡的沈文澜点了两下头,“假发会掉,留长还要等很久,所以只好接头发了。”      男女感情像酒,新酒烈而陈酒醇,然而新旧之间总还是会有青黄不接的尴尬,这时候“旧瓶装新酒”的彼此勾兑就会是一种情趣而多于是一种权宜之计了。      回到家才发现掉了手机的沈文澜做不动饭也叫不了外卖,家里的冰箱里只有一些剩饭、半蔫的小青菜和一块火腿,她凑合着煮了个菜泡饭,吃到一半李念琛就刚好回来了。沈文澜想到他在酒店大快朵颐而自己只能用菜泡饭填肚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想把留给他的那碗倒掉却被他生生拦下了。      她本以为这是李家的规矩,诸如“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之类的,谁知道神清气爽的男人却很有情趣地拿这碗菜泡饭哄她,说一碗有荤有素有主食的菜泡饭才是最好,虽琐碎,可也有滋有味,这如同他们如今的试婚同居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灰姑娘的王子恋足,白雪公主的王子恋尸,认为我清水的可以出来讨论一下了。 ☆、蒸拌冷面(上)   沈文澜作为一个邪魔歪道的两×性专栏作家,从没想过自己的文集居然还有销量不错的那一天,编辑打电话过来说虽然许多人对小笼包和汉堡包的结局表示遗憾,但总体来说还算瑕不掩瑜,暗示沈文澜或许可以办一场签售会来二次宣传一下她出品的文集。      其实当初去印刷之前,沈文澜就已经知道李念琛手上的戒指是当初他们的婚戒了,之所以没有改动结局,是因为她也知道书里的结局才更加现实。当然,沈文澜也不会天真到认为自己干瘪的文字会有足以让大老板主动提出要给她出版文集的力量,论其实,这本文集是李念琛要的心理评估报告外加有些时滞的情书。现在想起他们分开的那一年,中间种种的试探和博弈到今天来说只能心照不宣,置之一笑。      星期天去书店里考察文集销量的沈文澜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殷诗杰,说来也奇怪,明明不大的城市里,不太想遇到的人就真的可以十几年都不再见到,每每重逢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少年时曾倾慕的校草也还是很帅气,米色的风衣配牛仔裤,既休闲又显得年轻有活力,让她这个同样年近三十的女人多少有点嫉妒男人的得天独厚了。      视线一经相遇,沈文澜便大方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最近好不好?你老婆好吗?有孩子了没有?”她的嘴巴像是刹不住的车,习惯性地把熟人见面的问候一连串地报了出来,说到最后一句才发现他手上已经没了婚戒。      意识到对方发现异样的殷诗杰尴尬地笑笑,自嘲地解释道:“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找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挺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结了婚以后就觉得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以前觉得可爱的地方后来全部都觉得烦了,”他扬了扬左手,“所以干脆换了张证,趁着大家都还年轻,不要耽误了对方。”      许多上了年纪的长辈常把离婚看成是一种不负责任或不成熟的表现,但硬着头皮继续自欺欺人又或者各自在外寻找第二春难道又算负责吗?相爱容易相处难这句话恰如其分地回答了这群年轻人结婚和离婚时不相伯仲的冲动。      虽然像钱笑质疑的那样,她和李念琛的试婚生活未免也太长了一些,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先拿一张围城暂住证还是有点好处的,如果不能顺利克服不涉及法律的试婚生活带来的种种麻烦,又拿什么去抗衡如一门集法学、心理学、博弈学、武学、语言学等高深学术为一体的综合科学实验般复杂的婚姻生活呢?      殷诗杰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想的,上次我在路上遇到她,我打了招呼,她看也不朝我看一眼就走了,好像大家就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沈文澜倒是乐意解答他的困惑,“我们女人是这么想的——相亲相爱不相知,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没能从殷诗杰讶然的表情中获得多少成就感,因为她自己的试婚生活也有不少的风雨起伏。毕竟,没有一段关系能躲过低潮期,尤其当她已经陪李念琛过了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和复活节这些不上教堂的美国人也一定要过的传统节日之后,他们还要继续争执中秋和春节应该去哪边的长辈那里过。      熬过了当初没机会经历的“节日重重”的秋冬季节,两个人都累得够呛,导致春困尤其严重,一路困到了春末夏初。      在沈文澜的签售会的前期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编辑突然告诉沈文澜,签售取消了,他给沈文澜看了几个论坛大热的帖子,说是让沈文澜自己看了就会知道原因。      几个帖子的内容都差不多,主要是解析扒皮了一个都市两×性专栏作家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      首先,这个作家利用一个关系暧昧的老同学谋到了一个大企业的闲职,于是立刻开始跟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展开了一场长达数年的暧昧游戏,期间继续以“好兄弟”的身份和老同学不断保持联系,最后甚至导致老同学的家庭破裂,但她还是一门心思做条件更好的总经理的备胎,无怨无悔,期待上位。      在这个过程中,她开始利用自己深谙男女攻防战的资本去给女性杂志投稿,居然又给自己谋到了一份兼职。机缘巧合之下,这个杂志的老板结婚,请了她去做伴娘,于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对她打开了一条门缝,她便立刻抓住了老板的伴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很快两个人闪婚了。她闪婚的丈夫对她虚情假意,连婚礼都拖延着没有办,等到这个丈夫的家人见到了这个女人之后,他们很快决定要让他们分开,并举家回美国了。      后来,婚礼自然是无限延期了,这个女人曾经在总经理面前炫耀过自己吊到了比他更好的金龟婿,所以也没脸再留在公司里了,就找了别的工作,离开了公司。      再后来听说她是去做销售的,一开始上司是个女的,她就没怎么出头,后来换了个男上司,她狗改不了吃×屎地拆散了上司和上司多年的女友,并且不断地卖弄风骚来提高自己的销售业绩,甚至还有了个很厉害的“干爹”。还有人目击有陌生的车子晚上来接她去吃饭,第二天把她昨天的衣服和手机钥匙送回到她公司里面。      最令人叫绝的是,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她遇到一个已婚的外企顾问,于是她不顾廉耻地开始做小三,跟那个老婆在美国的外企顾问同进同出,天天有名车接送,还有鲜花礼物源源不断地送到她新的公司里面。      就是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在写一些教坏或者教傻良家妇女的东西,刊登在销量最好的女性杂志的两性专栏里,更有甚者,现在那个杂志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还要给她出书,相信大家都可以想象她又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      帖子下面呼吁抵制这个女作家的呼声越来越高,连辩白一句“吃个鸡蛋也要查母鸡三代吗”的那些网友也被指道德败坏三观畸形……网络时代,要毁灭一个人真是不费吹灰之力,沈文澜欲诉无门,只好吃下这个天大的哑巴亏。      夏天到了,为了吸收新鲜血液并调剂部门的男女比例,陈益这次招了好几个女生进来,分了两个让沈文澜带着,美名其曰“能者多劳”。姓邱的那个小姑娘身材匀称,长得白白嫩嫩,加上嘴又甜,立刻成了人人喜欢的可爱小美女,男同事们体谅她初来乍到,事事都为其代劳,就差帮着换卫生巾了;姓金的那个小姑娘不及前一个漂亮,可是青春年少哪有丑的,她张嘴求出口了,会有谁不帮忙?      这个月的部门同事聚会正好轮到刚刚拿下英国佬一张大订单的沈文澜买单,一群人在KTV里都像发疯一样地吃、喝、唱、叫……工作压力确实有,但也用不着把场面搞得像飞进疯人院一样吧?!沈文澜被一首接一首的高音歌曲摧残得几乎偏头痛,去厕所的时候翻包发现早上换个包出门的时候忘了把钱包放进去,赶忙打了个电话找李念琛过来救她。      经过爆料帖事件的冲击之后,李念琛已经不再乱戴婚戒了,所以匆匆赶来买单的李念琛就成了沈文澜同事们口中的“你的……呃,男朋友”。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念琛这次大大方方地坐下来跟沈文澜的同事们交谈了起来,一听他目前还可以算是单身,好几个仍是待字闺中的女同事们便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对本该买单的冤大头沈文澜简直是视若无睹。      音乐声太大,大家只能凑近才能交谈,邱芸紧紧挨着李念琛坐着,张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东问西,不时娇羞地笑笑,连金菲菲也见缝插针地向李念琛咨询着职业前景。沈文澜看看镜子里那张精心保养也依然因主业和副业两头夹击而日渐憔悴的脸,再看看两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的脸蛋,一种名为“嫉妒”的苍凉凄怆不可抑制地从心底里涌了出来,迅速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都以为自己是象牙塔里的公主,走入现实以后看到了社会的残酷,却还没有完全放下自己对未来的幻想和憧憬。她们半生不熟地想着,人生不是童话故事,很多时候公主盛装打扮后去参加酒会,最后嫁给了城堡的守卫。而李念琛,也只是个被巫婆迷惑的急需拯救傻王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自黑无极限! ☆、蒸拌冷面(下)   所以这天晚上回去,巫婆开始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王子不明就里,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月经快来了?”他自认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这段时间经过傅东水的调理和自己的努力,沈文澜的病症已经好了许多,在各个方面都越来越像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小女人了。      再高的高手也有被纸划破手的郁闷时刻,于是从这天晚上开始,他们正式开始冷战了。      在这场冷战中,李念琛主要负责了“冷”,而沈文澜则主要负责了“战”。男人有时候很难理解女人的想法,不过是礼貌性地跟其他女人说了两句话,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他一直把沈文澜当作理智成熟的女性来对待,认为大家冷静一下对事态的发展才是最好的。而沈文澜的想法则截然相反,两个人的关系一旦冷下来,无数之前因为热烈而屏蔽忽视的问题又重新回到了眼前,她有无数的恐惧和犹疑,瞬间把过去一年多以来建起的围城城墙打得稀烂。      同住的人对你不理不睬,不说话、不关心、不做任何表情,这不叫“冷战”,这叫“冷暴力”。李念琛从不知道沈文澜的大姨妈是个冷美人,一个星期来被冻得虽生犹死。      知道了签售会取消的Amanda多少有些失望,可没见过几次的沈文澜到底是不是帖子里所说的那样,她也无法断言,她只能在早晨给李念琛送咖啡的时候问他,“Daniel,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我有个私人问题,不知道是不是方便问你,”得到上司默许的秘书简单精炼地只问一句,“你爱沈小姐吗?”      李念琛喝了口咖啡笑笑,“这个当然了。”然后目送自己的秘书转身出去工作。      爱,这个字没有绝对标准的定义,如果让他说,其实也简单——不在身边的时候会想,在身边的时候会怨,可还是想对她好。      想到最近如同更年期妇女一样的沈文澜,李念琛又忍不住感叹婚姻生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甚至令人有些头疼。这是自然,无怨,不成夫妻。      这天李念琛下班回家,他从市郊别墅里搬来的这个季度的日用品和衣物都已经被重新打包好了,安安静静地放在家门口。      长久的冷战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李念琛按压着怒气,“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终于承受不了彼此粉饰太平的生活,沈文澜像个疯婆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吼起来,“‘分手’的意思!这一次轮到你走了!”      李念琛搞不懂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严重到了要谈分手的地步,“你就为了点小事要跟我分手?你至于吗?”      毫无前途也毫无优势的沈文澜彻底愤怒了,“小事?你们家太高贵,我高攀不上是小事?你条件太好,我看不住守不牢是小事?我们差距太大,早晚会没有共同语言是小事?我不想生孩子,你这个长孙无后是小事?你不可能永远留在上海,我没打算去美国,这是小事?我们只是试婚就已经觉得很难维持感情了,这是小事?是我当初人心不足,是我痴心妄想,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醒了,所以至于!至于!”      “闭嘴!”李念琛暴喝一声,“我今天告诉你沈文澜,我给你画个圈,在这个范围里你随便怎么闹、怎么作我由着你;出了这个圈,你给我等着!”你有没有听说过,爱情其实也只是一场划地为牢。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想掐死一个女人,“我现在说的话请你听清楚,我们家有钱,所以用不着拿我的婚姻作为交易,我跟你在一起我高兴,我愿意,没有人阻碍我!你呢?你明明有本事做个很好的‘李太太’,没有人质疑过你的好,但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压力太大,没关系,我来陪你过你要的生活,你还要怎么样?”他暴躁地揉着自己的短发,不顾沈文澜心虚的眼神继续控诉,“你真的以为我要想出轨的话是你能防得了的?你真比我想的要天真多了!再说了,男人和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一直有共同语言了?”他指了指自己和沈文澜,“我们两个种族是地球人和火星人的差别,只是目前还不清楚谁是外星来的而已!”      他深呼吸几次,稳定了一下满溢的怒气,“我从来没说我要孩子,很多事为什么你从来没问过我,就已经认定了我们不可能同步呢?”他见到沈文澜心虚闪躲的眼神不免有些想笑,他的语调渐渐平下来,不自觉地哄她,“我们以后大不了上海住两年,美国住两年,经常换换环境不好吗?你不是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学历吗?以你的英语水平完全可以去美国再进修啊,反正我也好多年没睡过在校的女大学生了!”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笑起来,“那样……绝对有利于我们维系感情!”      沈文澜被他这一连串的解决方案说得愣住了,自觉像是翻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她还是瞪着眼站在那里,李念琛就已经提起她整理的东西往门外走了,她被训得气弱,此刻只能气若游丝地问:“你去哪里啊?”      李念琛恨恨地回答:“我回去了!”他最见不得她撅嘴,像是她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这里就这么点大,你真想让我睡沙发啊?回到家里我至少还能有张床啊!”      沈文澜大有破涕为笑的势头,可碍于脸面又只好维持着僵硬的面部表情,可同时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我,我还没理我的东西。”      李念琛显然还没有消气,怪腔怪调地哼了一声,然后回答说:“不要紧,我前妻还有很多东西放在家里的!”他因为摘掉婚戒的关系接连应付了好几个女同事的善意,对“离婚”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怀恨在心”。      究竟什么是爱情,或者就是容忍对方伤害自己,也纵容自己伤害对方,但却愿意承受这种彼此伤害,而非转身离开。      这个月底,沈文澜退了租,住回了李念琛的别墅,主卧。又重新回来帮忙的张阿姨辗转知道了这些兰因絮果,笑她是被这高温天气弄得热昏了头。      沈文澜再度搬进熟悉的老地方,张阿姨刻意给她做了时令的冷面,让她好“冷静冷静”。      蒸拌冷面是上海着名的夏季时令小吃,三伏天吃起来最是舒服,蒸熟的面条用电扇吹凉,再入沸水急煮,捞出沥干,用油拌好再吹凉,淋上稀释的芝麻酱、酱油、白糖味精、醋,在面上铺一层绿豆芽,才算正宗。冷面吃起来透心凉,配上一碗咖喱牛肉汤正好干湿搭配,五脏回暖。      这个套餐的口感充满了玄机,冷热交替,冷是等着热,热也需要冷,就像夫妻之道,有高低起伏却要风雨同舟。正如因为卫生关系而改变了做法的冷面一样,这一次,我们换个模式,重新再来!      重新“嫁入豪门”的沈文澜想起这碗面和当初的冷战总忍不住笑,弄得陪她逛街的钱笑云里雾里,“你最近不大正常,是不是头又撞床板上了?”      她不接话,只是捏了捏走累了的双腿,然后拨了个快捷键给某个在打高尔夫的,“差不多了吧?过来接我,我在恒隆广场。”当初以为爱,所以说“爱”,后来很爱了,所以只说“过来”。      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的男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当空烈日,“没说会下雨啊。”他觉得最近沈文澜开始娇气了,不过感觉倒还不错,“好吧,你等着,替我买点冰激凌,一会儿车子上喂我吃。”挂了电话,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李某人一杆进洞,同时恶心死了一众一起练球的朋友和商业伙伴。      之后一边吃着喂到嘴边的半化的冰激凌一边目视前方开车李念琛也开始娇气了,“我不是快到的时候才给你打的电话吗?怎么会化得这么快?”      含着勺子的沈文澜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难伺候,没好气的说道:“天热呀!”      两个人不甚安静地你一勺我一勺地吃着冰凉甜蜜的奶制品,又同时微微撅起嘴,暗自在心里腹诽这是对方的错误。大概这就是最现实的问题了——爱情是念念不忘,婚姻则是念念叨叨。      然而敢于面对婚姻的爱情却要比其他的更特别一些,因为即使你爱一个人,生死两忘,也未必能够坦然相约,晴雨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长评!求留言!求收藏!   大实话是最好的情话之一,尤其当对方是个好骗子的时候。 ☆、奶油五香豆(上)   李念琛虽然不是什么浪子,却也终于找到了归宿,她像是一个家,一个可以全然放松的地方,他既可以在里面做圣人,也可以在里面做贱人,她都全部买账。什么样的丑态都可以表露,什么样的蓝图都可以绘制,所有的私隐都得以保护,所有的情绪都得以安置,路上再多波澜,从此都有了终点。他可以为之添置或更改一些东西,但是房子的结构依旧是他欣赏的,纵使随着岁月变的老旧,依然可以有滋有味地住一辈子。很久以后,当李念琛再回忆起这段时光,他会嘲笑这个打算求婚的男人,真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第一次的求婚是很隐晦婉转的,李念琛试探性地问沈文澜,“比起结婚只是为了生孩子的夫妻来,我们这样的才算尊重婚姻吧?”他原以为她会顺口说,“我们还没结婚呢”,那么他就可以接口说“那我们结婚吧”,可惜他打算求婚的,并不是一个思路正常的女人。      沈文澜很认真地考虑了李念琛的论调,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现在生孩子跟婚姻哪儿还有必然联系啊?我们这样的,最多只能算尊重自己的性生活吧,想想那些为了怀孕而行房的,真是比起人家异地夫妻的交公粮还要倒胃口,虽然步骤差别不大,但是情绪却是天差地别。拿花钱打个比方,交税和购物就完全是两件事啊。”      之后是沈文澜撞好床头板昏睡过去的第二天早晨,当初放在抽屉里的结婚戒指被套着她左手的无名指上,这一年她稍稍清瘦了写,但指环却还是刚好。这大概就是命了,头一次刚好的,以后就一直合适下去了。她并拢五指看了看手上的钻戒,戴在瘦了一些的手上,钻石看起来更大了一点,何况这是对她意义非凡的一枚戒指,她轻抚过这个逐步变得真实有效的婚戒,摘下来放回了原本的抽屉里,素着一双手洗漱下楼吃早饭去了。      又一次铩羽而归的李念琛为求成功,开始精心准备了。他选好西餐厅、准备好大束玫瑰、安排好小提琴演奏、拿着新的更大的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当他穿着一身燕尾服,在音乐声中,在火红的玫瑰花的映衬下单膝下跪,满怀期待地问一句“Will you marry me?”的时候,沈文澜在起哄声中别无选择地戴上了戒指,在他几乎要咧到耳朵边的嘴角上落下一吻,“Yes! Of course yes!”      一切都如李念琛预计的那样顺利,只是第二天早晨,伸手端咖啡杯的沈文澜手上还是空无一物,他善意地提醒,“你洗完脸是不是忘了戴什么东西?”      沈文澜歉疚地笑笑,“昨天基于群众压力,而且不想伤了你的面子,所以我就答应了,不过我觉得我们目前还不适合结婚。”      李念琛的得意瞬间崩塌,他甚至看到张阿姨都需要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去笑他,受到莫大打击的李念琛冲回房间,极端幼稚地在床上打滚发泄。沈文澜追上去看到这一幕,多少也有些适应不良,还没来得及安抚,他就粗声粗气地指责道:“你这人不负责任,还赖皮!”      沈文澜不停地催眠自己眼前这个确实是自己所爱的那个成熟而有风度的男人,所以他偶尔做些出格的事,也都是可以忍受的。有人说90分的浪漫情人不如80分过日子的恋人,但事实上,或许我们都只不过在找一个60分的爱人,一个刚刚好的,可以忍受的一个人。      正所谓“事不过三”,李念琛的自尊自信已经碎得如同汤里的蛋花了。于是乎,他开始闹别扭,开始神经质地挑刺,开始在不真正惹恼沈文澜的条件下各种寻衅滋事——      “哎呀,你们公司的这个企划案谁写的呀?比我可差多了!”      “唉哟,你今天煮的汤有点咸了嘛,是不是手上太轻,所以撒盐的时候容易过量啊?”      “不行!这件你穿完全不行,看起来就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对了,在国内,女人到了你这个年纪,出门不被人叫‘太太’而被人叫‘小姐’是不是特别丢脸啊?”      佛都有火,何况是女人?“我说,你要是嫌我不好的话,去换个好的呀。”某个女人的耐心实在有限。      沉默不了多久的男人更加郁闷了,“没有啊,你挺好的啊。”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必然是因为她好;男人爱一个女人,则是因为她不好的在他眼里也是好的;男人娶一个女人,应当是知道她的好和不好之后,依旧觉得“就挺好”。      张阿姨规劝沈文澜,凡事要有度,逼急了狗还跳墙呢,何况是人。沈文澜解释说自己也不是要吊李念琛的胃口,只是结婚的话,就算“我们”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还没有。      之前勉强接受她的李楚惠对她这根回头草是个什么看法?重新做李念琛的妻子需不需要签署一份精心准备的婚前协议?结婚以后她是不是要在证件上冠夫姓?结婚以后如果定居美国,方萍怎么办?如今声名岌岌可危,她的副业还要不要继续?……人生哪里有什么大团圆结局?幸福安康翻过来还有好几份医疗人寿保险呢!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就像是人生的一道主菜,如果家里有了一种类型的,那么其余类型的就都变成了配菜,不可或缺也不可喧宾夺主,突出主料之余也丰富盘中餐的趣味性。沈文澜对李念琛用欣赏的眼光看陌生女性向来不干预,甚至有时也会加入他的阵营,男人的天性即是如此,比起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经指天发誓当你是全世界唯一的女人,背地里却想尽办法偷窥的男人,沈文澜感觉他们的这种模式要健康多了。      李念琛的不少男同事都很羡慕他,因为他即使偶尔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说笑,只要他注意分寸,沈文澜从来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对于一个几乎等于是结了婚的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自由”更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某个男同事以为他在家高举夫权旗帜,生怕他不清楚我国妇联组织的阿姨大妈的三寸不烂之舌有着怎样移山填海的力量,特意好心提示他以后在沈文澜过来找他吃饭的时候还是稍微收敛一些为好。他反而不解,这明明是沈文澜允许的,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他凝眉回忆,他们敲定之后各自说好过,你绝不是最后一次心动,却会是最后一次钟情。      孙佩佩如今已为人母,对很多事的看法都已经和以往有了很大的分别,例如她曾经竭尽全力去掩饰的那段“开小差”也已经不再害怕去面对了。趁着沈文澜在跟袁显切磋厨艺的时候,孙佩佩抱着对李念琛兴趣犹深的女儿,首次谈及他们当初的“差一点”和“悬崖勒马”,“我现在想想,我们当时的选择都是对的,你果然还是合适当朋友多些,”她看看厨房里忙碌的男人,“我到现在还是会庆幸,我选到了最对的人。”当爱时过境迁,从前求而不得的已经不想再要;当爱瓜熟蒂落,到手后发现不过尔尔的依然不悔。      李念琛虽然气沈文澜不肯乖乖就范,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护短得厉害,“彼此彼此,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帮你们洗尘兼谢媒吗?什么时候再让我请客重新谢一次吧。”      孙佩佩失笑,举着口水涟涟的女儿问道:“要不要抱抱她?”      李念琛表情僵硬,对小女孩的纯真笑颜避如蛇蝎,“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天气好的时候,李念琛还是会怀念之前跟沈文澜一起牵手并肩走在步行街上的感觉,当然,最好是沈文澜没什么购物欲的时候。      节假日这样压马路的情人不止他们一对,拥挤的人潮中,李念琛率先看到了任晓东的身影,他摇了摇相握的手,示意沈文澜,“那边那位不是你的朋友吗?”      被人嵌在怀里的沈文澜抬头一看,果然是任晓东,正陪着管慧慧逛街的男人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由此可见,柔情蜜意也不一定非要靠风花雪月堆起来,柴米油盐或许也可以。他们没有打扰任晓东夫妇的好兴致,而管慧慧也一如过往地言传身教着一个真理——      从来没有什么佳偶天成,只有谋事在人。再幸福的人在无尽的相处岁月里都会有一点点后悔,但总好过因为没有你的那种后悔,一样的,两个人一起辛苦总好过两个人各自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奶油五香豆(下)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一致对外和稳定的内政并不能轻易地画上等号。李念琛不知几时无意中向袁显抱怨了一下之前三次求婚失败的苦闷,很快大洋彼岸的全家老老小小就都听说了这个消息。李念瑜在跟大哥视频的时候自然拿了这件事出来调侃他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后一个恶人刚巧经过,不忍心看到自家老大成为朋友圈子里的谈资,嘴硬心软的李念瑜开始为李念琛说项,“你就当做好事,答应他算了,他回美国的那一年差一点就要因为你疯掉了!”      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会连眼都不眨就把自己给卖了,李念琛迅速把笔记本合上,跟沈文澜解释,“小瑜这个人讲话比较夸张,我有份文件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沈文澜了然地笑笑,“不管找没找到,过会儿我回来的时候都会记得敲门的。”      要面子的男人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其实也没有多爱你,只是喜欢那个呆在你身边的自己,只是钟爱那段有你相伴的时光,只是懒得再去人海里寻觅另外一个你,如此而已。      终于,把求婚变成一场疲劳轰炸的李念琛开始了晨昏定省般的逼婚节奏——      “早,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然去结婚?”      “……”      “喂,你今天中午有时间吗?要不要去登记?”      “……”      “今天的晚餐真不错,明天去领证吗?”      “……”      “我是很传统的人,如果你不答应结婚,我是不会跟你做这种事的。”      “……”      “不结就再来一次。”      “……”      ……      久攻不下的挫折使男人的行为模式发生了一定的偏差,既然我不能称心如意,你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呢?李念琛知道沈文澜素来不喜欢男人穿粉色和紫色,他便特意选了一件由上至下是粉色到粉紫渐变的衬衫来挑战沈文澜耐心的底线。      清晨对着镜子臭美的男人整理着自己身上的新衬衫,“这个颜色还是蛮衬我,你说呢?”虽然沈文澜无法接受的衣饰色彩还有荧光系的亮色,但他目前还没打算牺牲到那个地步,所以只是用这两个挑人又极容易出错的颜色来招惹一下这个令自己好生不快的女人。      粉色和紫色都是非常难以驾驭的颜色,可一个一米八八的男人穿什么都很难有大错,粉色青春张扬,紫色贵气魅惑,沈文澜双手抱胸审视了一番一脸自得的男人,顺手替他打好领带,掸了掸他肩头不存在的灰尘,“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尊重你的选择,”她诡异地笑笑,“Well, good luck with that!”她总在心情极差的时候跟自己说英语,所以李念琛已经算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夫妻之道又岂止于两相媚好?把对方往死里逼也是一种情趣呢。      听从李念琛建议换了一份工作的沈文澜如今已经很少需要出去见客了,周末更加忙于美剧字幕组的翻译工作,鲜少出门逛街,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置装的频率,这天晚上沈文澜特意换了身全新的行头来找李念琛品评一二。      荷叶边的雪纺裙从来不是沈文澜的穿衣风格,更何况是一条绛紫色的,装饰得有些繁琐且毫无设计感可言的裙子?李念琛还在组织一些比“带花边的垃圾袋”更加温和的字句,沈文澜就已经得意洋洋地开始跟李念琛玩起了猜价游戏了,“我在七浦路买的,你猜多少钱?”      七浦路是上海出名的假名牌批发市场,充斥着数之不尽的大兴货(沪语,假货),当然,领略到大品牌对侵权事件的严厉态度之后,诸多人精一般的制造商们也开始学会了在原定式样上的再创作,商标更是创意十足,GUGGI、LU、Amarni之流搏人一时眼花的新牌子可说是不胜枚举……      意识到自己家的实情是驭夫容易驯妻难,眼前套着一个垃圾袋搔首弄姿的女人和她身边一大袋的“战利品”让李念琛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男人虽然会有丑妻心态,但这与保障自己的视觉享受并不冲突,被沈文澜一脚踩上痛处的李念琛默不作声地拿了车钥匙出去找袁显喝酒聊天去了。      他们常去的酒吧是Mike名下的产业,有一间VIP房始终是给他们留着的,袁显看着喝闷酒的李念琛,终于也相信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是世间不二的真理,这种情况下,若还不落井下石简直是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咳咳,听说你求婚求到现在都没成功啊?需不需要我跟你分享一下成功的经验?”      仍是穿着那件衬衫的李念琛凤目微沉,无以反驳地横了老友一眼。可惜如今人家有妻有女,毕竟形势比人强,李念琛唯有悻悻地撇了撇嘴,懒得理专程赶来看笑话的袁显。      “那至少告诉我一下你失败的次数吧?”看着李念琛被女人折磨确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袁显终于理解了李念瑜热衷此道的原因,于是更加得寸进尺地发挥着自己传媒出身的八卦本性。      几个下酒的小食里有一个是奶油五香豆,很具上海特色,李念琛瞥了一眼,伸手抓了一把洒在桌子上,“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有人说过,没吃过上海城隍庙的奶油五香豆便不能算到过上海,城隍庙五香豆皮薄肉松,盐霜均匀,入口香甜,别有风味,拆封久了却容易变硬,口感上不再软糯,反而有些磨牙的效果。      李念琛挑了一个放入口中,嚼了半天都嚼不烂,忍不住怀疑Mike近来一心恋爱,疏忽了对酒吧的管理。      “玩‘浪漫’都拿不下?那还真是又臭又硬啊。”袁显很不理解沈文澜不接受李念琛求婚的行为,当然,她不再过问关于文集的销量以及渐渐淡出杂志专栏的行为也是他不能理解的,成为话题人物之后大红大紫的作家多如天上繁星,怎么还会有这种甘愿做了瞬间流星之后变回石头狠狠砸在地上的?      “说谁又臭又硬呢?”李念琛睨他一眼,护短的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曲起长指弹了弹台面上的五香豆,想起家里那个套着一层豆壳,叫人无从下手,怎么嚼都不烂的“五香豆小姐”,连他也不禁气闷。哎,好吧,又香又硬。      结果不到十一点就乖乖回家交人的李念琛还是不出所料看到她依旧穿着那件衣服,一副当真要穿着出去招摇过市的样子,他扯出一个笑脸表功,“我不要你定门禁时间就乖乖回来了,感动吧?”      套着垃圾袋的女人像是要故意气死他,“其实我们现在停留在这个阶段上,彼此都不需要承诺太多,我不想结婚也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好聚好散而已。”      此刻李念琛真正认识到了沈文澜拒绝求婚的原因并不是想要考验自己的诚意,而是她确实不想结婚,“你什么意思?打算一直不结婚?”      沈文澜反而不明白李念琛的用意,“我不认为我们现在和已婚夫妻有什么区别啊,再说我们也没有要给孩子婚生子名分的顾虑,我不打算牵扯到任何法律义务或者经济纠纷,那还为什么要结婚呢?”      李念琛很气恼,一是因为沈文澜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在跟自己讨论这个周末怎么过一样自然平常,二是因为她也没有说错什么。      越来越会闹小脾气的李念琛放弃了用粉色和紫色逼疯沈文澜的计划,也不再无休无止地求婚了,可是心里有气总要找地方发泄吧,随着秋冬季节的来临,他终于找到了惹事的机会——抢被子。      不管住的地方如何,同居生活都有比单身时代有着更多的麻烦和摩擦,很多时候一个渐渐失了分寸的玩笑也会变成一场不小的战役,天天要被扯来扯去无数次的被子预计到自己的使用寿命正在缩短,便写下了上述的遗言。      沈文澜对李念琛半夜无意识的时候也不忘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扯的行为恨得牙都在痒,以前不清楚,现在近看,仔细看,他也只不过是个男人,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女人,想想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费这番周折去找一个跟自己抢被子的人。      话虽如此,逐渐克服人体正常条件反射,主动把脚伸过来捂她那两块冰的李念琛却让她怎么也怨不起来。人虽然是温血动物,可有时对于外界的温度也是很依赖的。或者说,爱情的浪漫是清晨四唇相缠,十足热辣;婚姻的浪漫是午夜四足相抵,三分温暖。      李念琛求婚的热情随着气温的回落也慢慢淡去,他们就像是一对寻常吵闹的夫妇,虽然有其实而无其名。现如今许多都市男女若非受到长辈们的催促或急于生育,大都也不愿意结婚,就像是要保留住自己最后一点的自在和自由一样。而女人天性不做主动,男人天性不愿负责,大家都曾爱过想象中的对方,又经过时间冲刷洗涤,露出真实到狰狞的面目之后,彼此居然也都接受了,那与真正的婚姻又有何异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种找不痛快的事,男人终究是斗不过女人的。 ☆、糖粥(上)   《珈人》杂志上刊登了文澜的最后一篇专稿,通篇列举了不少恐婚分子喜闻乐见的“正规理由”——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个肉,还侬个壳……      小时候念童谣,其实并不知道说的是怎样一件事,却因为朗朗上口就一直记了下来,现在回头再读,原来童谣和诗歌一样,心境不同,感悟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斤的核桃可以吃出四斤的壳来?即使是专门供人把玩的文玩核桃也用不着如此夸张的形容吧?终于有一天,当我去围城里游览了一番,我才晓得三斤核桃四斤壳或者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婚姻当然有其魅力,连现实主义的大诗人也会写出“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样的句子来,可是面对婚姻中无数的困难和考验,面对你不愿却不得不应酬的姻亲,面对柴米油盐、孩子升学带来的压力和争吵,面对激情退却的无奈和厌恶,曾经几许情深,又能情深几许?      如果可以,我是否能够不负责任地只取核桃肉而还你核桃壳?真情真爱虽不假,但枷锁重重而前路漫漫,岁月长如悲怨之河,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文澜的封笔之作也不过如此,却有不少挤在相亲路上的人为之侧目。之前网络社区的几个帖子渐渐被人遗忘,而不少号称文澜专栏的忠实读者也纷纷跳出来为她正名呐喊,大概不如乐声灵动也不如画作醒目的文字作品也是一种只有在作者隐退或身故之后才会变得可爱的东西吧。      之前沈文澜曾经埋怨李念琛戴着婚戒回来是杀死她名声的最后一刀,他仔仔细细读过了爆料帖上的事,中肯地评价道:“这个故事其实还蛮香艳的。”      两个人香艳了几次之后,某天李念琛突然问起,“之前一起吃过饭的你的那个姓王的同事跟你还有来往吗?”      他这样问了,自然是把他认为该做的都做尽了,沈文澜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多问,只是一派寻常地回答:“没有了。”      可有些人,有些事,你不去过问,人家偏偏要撞上来。      沈文澜如约找到了短信上说的咖啡馆,小王在里头静静地坐着,和记忆里那个有些尖锐但却无害的女孩丝毫无异。不知道李念琛究竟做了些什么的沈文澜突然有些无措,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是活在贞节牌坊下的女人,何况时过境迁,她一早就放下了。      看到沈文澜在自己对面局促地坐下了,王静几近怨毒地控诉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有手段!冯总都结了婚还要替你出头!呵,男人是不是都喜欢你这种万人坑啊?!”      是了,因为冯一帆,爆料帖里神风俊朗的总经理。是了,李念琛看出来了,于是告诉了惹出事的“男祸”,既然你喜欢那个男人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用这最利的刀来割你最嫩的肉吧。一份工作丢了也就丢了,一份痴恋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走神的沈文澜显然再度惹恼了王静,前专栏作家坐着,不言不语,身上的穿戴件件都价值不菲,在王静看来则件件都是罪证,“哼,”她极其轻蔑地用鄙夷的神色看着如今凤凰腾达的旧同事,“你现在不能靠写文章赚钱了吧?身上的这些恐怕都是男人送的吧?都有些什么人啊?你现在找的那个是不是特别热衷于搞破鞋啊?”      言语刻薄如沈文澜对这种通俗易懂的辱骂不予理睬,更不想由自己出言反击,她走神想到自己从前写过的那些文章,做过的那些嘲讽,此刻只觉得天道循环,口业也是要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受这样的侮辱,大概是实在好奇,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招致这样的结局吧,她这样想着,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能抽空去买一杯咖啡。      “你这种跟男人称兄道弟的女人最无耻了,知道男人不喜欢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德行,所以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备胎是吧?!我告诉你,你也就是个当备胎的料了!”王静涨红着脸,极力想把多年来的怨毒一次性发泄出来。      她站起来,伸手想拿面前的咖啡泼沈文澜一脸,肩头却被一只手按下,同时沈文澜面前多了一杯摩卡,手的主人并没有跟王静说一句话,只是在埋怨沈文澜,“那你倒是跟这位小姐说的那样,集众家之长地表现一下嘛,光知道跟着我勤学苦练有什么用?!”他掌下施力,叫王静动惮不得。      王静瞪着眼,看到沈文澜笑着站起来拥吻那个跟自己曾见过两次的高大男人。男人受惊般叫起来,“光天化日的,你一个没结婚的女人怎么这么随便?!”他训起人来很有威严,与王静相比,一句不重的话却把沈文澜说得愣住了。他松开对王静的钳制,转而勾住沈文澜的腰,“我们快到车上去!”      如今他们夫妻还是喜欢偶尔做戏,只是剧本越来越狗血,还好,默契程度却一次比一次好了。戏假情真的女演员也终于学会了躲在男人身后,学会了时不时让人宠一下,她不得不承认,那感觉确实好。      知道了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居然是王静的钱笑大惊失色,“乖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她最近买杂志都没了奔头,自然想知道某位专栏作家是否打算卷土重来,“老沈啊,你也可以换个笔名东山再起嘛,小小挫折等于激励,没有你的歪理邪说,日子真是好无聊啊!”      不想换掉爸爸起的名字,沈文澜倒对副业的终结看得很淡,“不至于吧,我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也确实太自以为是了,再说这种文章写下去,总也会有个头的,与其到时候被人说江郎才尽,不如我趁现在急流勇退好了。”      相同的话,她对李念琛也说过。      当时李念琛看她一眼,凑近吻在她的眉心处,“我怕我们以后感情会转淡,不如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写一封情书给我吧?”成功换来了沈文澜极度鄙夷的眼神若干。      冬至那天,李念琛说刚好公司有事,不能陪爷爷和沈文澜出去了,让沈文澜替他尽尽孝心。老人家早就当沈文澜是长孙媳妇看待,远远地看到她就笑开了。      经过几次接触之后,对上海滩末代小开又好奇又敬畏的沈文澜习惯性地在长辈面前扮演着乖巧,听话地叫了一声,“爷爷。”这是老李少爷要求的,说是人老了,管不着你们这些小辈怎么闹,只要在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就好了。      在沈文澜的印象中,上海似乎没有冬至大过年的习俗,要么在这天祭拜先人,要么就简单当成节气来过。爷爷却坚持说冬至一定要吃糖粥,偏偏他要找的还是正宗的苏式红豆粥,而非城隍庙里加了糖桂花的上海糖粥。      江浙一带的不少甜食传入上海之后都被加了糖桂花,然后便算作是一道新的上海小吃了。这糖桂花一加下去,味道便大不相同了,香馥浓郁,沁人心脾,可算是一种极其霸气的“拿来主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稍短,共5000左右,切开2500左右一章,不想凑字数。 ☆、糖粥(下)   沈文澜还在车上神游太虚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家粥铺门前,爷爷老当益壮地拄杖走在前头,“可算让我找到了。”      这糖粥的称谓其实也是由苏州人先叫开的,糖粥其实就是红豆粥,但这苏式的糖粥则格外精细。粥底是店家从天没亮的时候就开始熬起的,红豆做成了豆沙,细细密密地在白粥上面铺了一层,美若红云盖白雪。吃的时候拿调羹轻轻搅匀,口感顺滑,甜而不黏,爽口非常。      沈文澜陪老人的时候格外规矩,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训,怎知道人家偏偏为老不尊,正吃着粥突然又要跟你忆往事,其实也不过是幽幽的一句话,“阿玉就是苏州人,她生前每年冬至都要吃的,……真的是太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糖粥了。”      本来对老人还多少有些敬怕的沈文澜突然被一碗糖粥击倒,还记得李念琛曾经说过,他们这一辈本不该从“王”字的,任性的老少爷一定要改,小辈也无力反抗。时至今日,冬至时节,老少爷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地去找一碗合格的糖粥,叫人如何不动容?      我们总被教导说“美人迟暮”、“烈士暮年”都是一种令人唏嘘的无奈和遗憾,仿佛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东西,可是偏偏那些散落在回忆中的细碎温暖,居然可以战胜这世上最可怕的“时间”。就这一碗糖粥的温暖甜蜜又岂是无边的时光可以轻易抹煞的?      吃过了糖粥,老人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贵气又任性的老克勒,好像那个深情思念亡妻的形象只存在于沈文澜的想象中一样。沈文澜想,这或者是李家男人的共性×吧,突然间觉得老爷子也可亲可爱起来了。      留意到沈文澜至今还没戴上婚戒的老人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小赤佬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下个月我让阿珈到上海来陪我,让他没事不要来烦我了!”他先行一步坐到了车上。      老人有其他的行程,所以只能送沈文澜一程,这时候才他想起来今天还有一份礼要给沈文澜,老人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袋子,“上次的那件旗袍早就做好了,”他满意地看着沈文澜双手接过,“其实我老早就拿到了,总是忘记给你。哦,你要是万一要改,就再去找那家裁缝铺子吧。他们手艺好得很,阿玉的那件坏了的也全都补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沈文澜还记得这件是“结婚可以穿”的旗袍,当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绕,于是问及爷爷接下去的行程,老人却答:“我要去做礼拜。”      想不到李家人确实是教徒的沈文澜更加紧张,她本身虽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较早却因为这档子事已经跟李楚惠起过一次争执了,所以不敢再细问。      老人却很执着地要解释,“其实我们中国人哪里会信那个!”他颇为无奈地说出了自己信教的原因,“我们中国人讲,人死以后会再投胎,那走得早那些人,等我下去了,不就再也见不到了吗?”他揉了揉拐杖上的龙头,“他们说,信上帝的话,死后灵魂会在天堂重逢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信了?”      沈文澜被他说得一怔,不自觉地点点头,这才明白所谓夫妻,比起好聚好散的同居恋人,多的是一份难以言说也难以割舍的牵挂和安心,知道无论自己身在何处,始终有人等,有人盼,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觉啊,美好到在这北风天,叫人周身温暖。      下了车还有些晕乎的沈文澜提着那件旗袍去傅东水的药铺里拿药,傅半夏都忍不住要调侃她,“我说干妈,你到底跟不跟那个李叔叔结婚啊?你不是还打算来做我的后妈吧?”      傅东水则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按着她的脉笑笑,“我看你也调理得七七八八了,正好,省得我以后还要寄药材到美国去,很麻烦的。”      这时候方萍突然打来电话问她:“文文,墓穴管理处那边的人打电话过来问我,你爸爸墓碑后面准备新刻上去的名字是不是木子李,想念的念,王字旁的琛这三个字?是你昨天去说的,还是今天你让他去的?”      穿着羊绒大衣的沈文澜突然像是回到了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十四岁,许久许久以后,她坚定地回答:“嗯,就是三个字。”她打算回去吓吓他,如果以后有个万一,她是不会轻易换爸爸的墓碑的,大不了在他名字外面再刻个框。你看,婚姻就像生死状,本可各安天涯偏不要,那就各安天命吧。      她拎着东西在路上逛着,一路上,穿着时髦的年轻情侣们紧挨着互相取暖,她突然开始想念她的暖袋了。迎面过来一个俊秀的男人,英挺的面庞依然好看,沈文澜有些意外,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偶然相遇的这一刻,看来冯一帆也同样没有。      两个人微微笑着点点头,敷衍了两句“最近好吗”和“有空联系”便又在人海中失散了,仿佛是目睹一只蝴蝶飞过,一道彩虹消失,年纪一大,连怅然若失的感觉都淡了许多。      回到家里,李念琛还没有回来,她把爷爷拿给她的那件旗袍挂在了衣柜里,那样纹丝合缝的剪裁,到底是该为一个对她的脾性熟悉到相当地步的人来穿。      做了决定之后,人自然也轻松许多,她打开当初的那个工作邮箱,想最后看一眼,也算有始有终。邮箱里收到的邮件有许许多多,其中一份是当初编辑发过来的文字访问,本来是打算印在文集或者专栏的最后,当做一个卖点的,但她觉得不必搞这些花样就拒绝了。现在打开来再看,她还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去回答那些“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之类的问题,几十个问题里,如今她只想回答一个——你的婚恋观是?      她曾认为,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只有爱情才是两个人的事,婚后丁克与否都始终不及未结婚时的“二人世界”来得真切踏实,可谁曾料想,幸福快乐这种事,始终还是按照世俗规矩来更快乐一些。于是她活动手指,打下自己的答案——拼死吃河豚。      再大约半小时后,沈文澜拨通了李念琛的号码,“你在哪里?”      李念琛反问:“你不知道?”      她笑笑,“我怎么知道!”一抬头,人已经站在房门口了。      两个人同时挂掉电话,李念琛调整着呼吸问她,“你有事要说吗?”      女人多少有点扭捏,却还是下定决心对着已经包容自己许久的男人表明心迹,“我以前一直在笔下讨论情爱,难免变得越来越矫情世故,好在我不写了,那么趁现在,我未成名君未娶,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定下来?”      李念琛眼波流转,强作出来的讶异完全敌不过心底里流泻而出的欣喜满足,“哦,你现在是在跟我求婚吗?”他全身的血液奔腾到喧闹的地步,脑海里还留着五分钟之前爷爷在电话里的声音——“你也不能怪爷爷不早点帮你,你看啊,我娶了两次老婆才娶对人,怎么能让你这么方便,一次就讨对了?!”      李念琛何许人也?他给了沈文澜摸索婚恋真谛的时间和空间,男人要晓得,女人是没有聪明的,只有自作聪明的,你若聪明,千万别说破她的聪明。所以他一步步设置好路径,然后守株待兔,等着她一步步跌到他的生命里来。      这晚之后,沈文澜的左手再也不会素着了,她睡在熟悉的怀抱里,心中平静欢喜。有些话,她打算以后写在给丈夫的情书里——      爱终死,恨终灭,唯快乐欢喜是为永恒,你即是快乐,与你相伴即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在名字上打个框是此人已故的意思,都知道吧?   后面有个番外的,正文就到这里完了。   突然意识到这文没有群众喜闻乐见的高潮啊,果然是我水平有问题啊…… ☆、微番外 A到Z   A(Anniversary)周年      “什么时候去领证?”   “就以前的那天吧,免得还要多一个纪念日,麻烦。”   “那明年算第几年呢?”   “……”      B(Banana)香蕉      魏立国看着黑暗中抽空剥香蕉吃的女人,她眼神迷蒙,张大嘴深深含住了香蕉,那姿势那眼神,他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有点烧起来了。   突然,女人猛一下咬断了香蕉,毫无仪态地嚼了起来,场面倒胃口到他全身血管里的奔走的血液都顿了一下。   这丫头,好像蛮有趣的。      C(Cinderella)灰姑娘      “他们说我是灰姑娘。”   “胡说!我哪会舍得让你穿玻璃鞋啊,扎了脚怎么办?!”      D(Don’t)不要      “不要!”   “不,要!”      E(Engagement)订婚      “要办订婚派对吗?”   “在床上办吧。”      F(Fiancee)未婚妻      “Daniel,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未婚妻。”      G(Grandfather)爷爷      “又要跟你妈吃饭啊?”   “放心,她在爷爷面前比你还乖。”      H(Home)家      “今天在家烧还是出去吃?”   “回家吃。”      I(I)我      “我们换个语言模式吧?”   “I’m coming!”      J(Jade)玉      “你们这一辈的,爷爷每人给你们准备了一块玉?那肯定很贵吧。”   “给了你,你就收着吧,我这么大一块都是你的了。”      K(Kid)小孩      “不如我们每年找一个月不做措施,看看会不会刚好有孩子好不好?”   “这么刺激?还是你上次来不及戴之后发现那样感觉更好?!”   “……”      L(Lawyer)律师      “你就是Daniel要娶的女人?”   “你是不是gay?你是不是喜欢Daniel?他的艳照你要看吗?”   “……”      M(Mother)母亲      谁说牵着女儿,把她交给女婿的一定要是父亲?      N(Necklace)项链      “你喜欢我戴哪一条?”   “能让你全身上下其他穿戴都消失的那一条。”   “……”      O(Oyster)生蚝      “我吃生蚝会过敏。”   “……太好了……”      P(Perfect)完美      “Daniel你一直找到三十六岁,就找了这么个老婆?!”   “她对我来说很完美。”      Q(Quiet)安静      婚姻也需要给彼此安静,只要还会重新吵闹就好。      R(Role-Playing)角色扮演      “Hello, Stranger!”你好,陌生人!      S(Shrink)精神科医生      “Daniel!好久不见!这位是?”   “没什么,以后有空再联络。”   “她就是你的幻觉吧?”      T(Text)发短信      “我发个短信跟我老婆说我要晚一天回去。”   “我就喜欢有老婆的!”      U(University)大学      “你干什么啊?教授布置的项目很复杂的,我很忙啊!”   “Oh,yeah,接着说!”   “……”      V(Vacation)假期      婚姻也需要假期,需要喘息,但更需要收心。      W(Writer)作家      隐退多时的两×性专栏作家文澜最近很火。      X(Xmas)圣诞节      “Come here,you naughty girl!”   “……”      Y(Yoga)瑜伽      “别动!保持这个姿势!Oh,yeah~”   “……”      Z(Zeal)热情      “我现在真的是充满了热情,对这个项目,对这份工作,对这个职业……”   “咳咳。”   “哦,还有你。”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肉梗只是梗,开船哪有送游艇钥匙给你来得爽?你说是不是? ☆、致读者   又到了这个时候,我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抬手又不知道该打些什么。      老实说,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开始码文,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猜想,每一个把数十万字打出来供别人挑剔、质疑、无视的作者在最初都带了三分热情和三分自负,我也不曾例外。于我而言,写文是一件快乐又痛苦的事,人活着便会有千千万万种想法,通过写文这个途径,有一个宣泄的树洞,其实很好;人活着便会期待被人肯定,通过写文这个途径,有一个平台来考验我,其实很难。      我本身是个比较纠结偏执的人,看着不怎么变动的数据总是很抓狂地问身边知道我写文的朋友,我是不是写得很差啊?我也知道人家很难当面给我难堪,总是安慰我,没有啊,还好啊。我从小学三年级写作文开始,就从来没有修改过文章,老师说哪一篇拿去改好一点,我总是推翻重来,对我来说,写一篇新的更好的远比把不好的改好来得简单,所以我选择简单的。开始写故事以后,我也开始学会修改,学会打磨,但是你们知不知道,多次修改同一个故事,会厌,会怨。我心里知道文章会冷,问题大都在我,要全部推翻重来吗?不,我舍不得。一个写了许久的故事也许不够好,也许没人喜欢,也许自己再看都会嫌弃,但就像自家没人要的闺女一样,我宝贝着,昧着良心地觉得看不上她的都是眼神不好。      可能是我比较阴暗,总觉得爱上一个人和发觉爱一个人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个婚恋故事是我个人对婚恋的一点点看法,比起很多姑娘爱看的那种“喜欢了就不要大意地上吧”还是很不同的。你可以说我矫情,我承认,我还清高得恶心,自己收藏自己的文章要愧疚半天。      有人说做一个冷文作者有一点好,不用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与要求而改变自己行文的趋势,这样一想,又宽慰不少。我是个特别容易被感动的人,容易到看着盗文的地方有读者说我的文好看我都会流眼泪,所以明知道还是会冷,却还是又来开文。本来我想好了,这篇冷完,无论还有多少新的想法,我都不再写了,结果天意弄人,第一章发好编辑就来跟我说,最近婚宠大热,看我文笔不错,问我有意签约吗?      等我这篇文完结,我想当初签我的编辑肯定后悔,她一定会想,这货就是冷文体质啊冷文体质!哎,有些事,或者真的不好强求吧,我看着不怎么变动的数据,总觉得玩弄主角感情的我终于还是被人狠狠玩弄了一把。晋江坑大水深,人才辈出,我一个小虾米,能得到几个读者的喜欢已经十分难得了。如果有人从头一路看到这里的,我记你的恩;跳着看却隐约记下了有我这么一个人的,我也念你的好。      作为一个不出名的作者,付出的未必比那些受人追捧的大神少,而回应却寥寥无几,所缺的究竟是天资还是时机我都不敢细究。其实在晋江,哀莫大于文不热而心不死。我也曾心灰意冷,可是看着素不相识的朋友虽不过只言片语的鼓励,我又想,算了,我也不求名动天下,我只求娱人娱己。如果你能一路忍受我,直至看到这一行字,那让我捧出心底一片热忱来换你一句“还不错”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八十一难,完结了,真好。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